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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畈村的村委会里,难得一见的热闹非凡。
一屋子的人,聚集在木楼下的堂屋中间,长条桌子上摆着撕开包装的瓜子、花生,喜气洋洋的气氛笼罩着屋内,一排罐装的健力宝码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周红渠正襟危坐,脸上垂着的眼泡,挤着笑脸,光秃秃的脑门上耷拉的几缕头发,被他扒拉的很熨帖,倒在一侧,像似在脑门子上帖了个黑色的创口贴一样,甚是好笑。
桌子边围坐着周家畈村村委的几个人,还有两个从穿着打扮看,明显是外地的客人,众人谈笑着,像似茶话会,又像是欢迎会。
“这个...啊...辛苦了建文和国成,这一趟,很有收获的啊,不容易不容易...这个,当然啦,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再来我们这考察...啊...”周红渠一半方言一半普通话,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很是滑稽搞笑,看样子,他自己也是咬着舌头说的很吃力。
周家畈村的村委主任周建文和村委的会计周国成,坐在边上,周国成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甚是得意,周建文则千年一贯的老神在在,并无太多表情。
两人奉了周红渠的旨意,到以前在他们周家畈村驻点收购山货的沿海省份的几个客商那跑了一大圈,按周红渠的意思就是找客人来谈生意,谈合作嘛,现在不是兴这个...叫什么来的,哦,对,叫招商引资嘛。
前后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两人东奔西跑,总算说动了这两位客人,一个梁卫,一个尤日进,他们以前在周家畈村驻点收购的时间也是最长,当然也熟悉这边的情况。
两个客人坐在那端着健力宝抿着,一脸弥勒佛般的笑意。
周红渠说的什么生意,什么合作,扯蛋来的,你周家畈什么底子?穷的叮当响的地方,不就指着这些山和龙山水库下的那片湖吗?
你这是请我们来的,可不是我们求着找你哦,当年,不是你周红渠干的好事?雁过拔毛,蚊子腿上削肉,好好的一个河边集市,还没来得及兴旺一年半载,硬是被你个王八蛋给整废了。不然,这块地怕是早已兴旺发达起来了吧,当年老子也没被你逮着少罚钱吧,嘿嘿,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你也有求人的日子?
两个坐在主位的客商,心照不宣,满面笑容可掬的,不断拿着从外面带进来的洋烟一个个的敬着,态度倒甚是恭敬,客气的很。
在座的人陪着笑脸,接过烟卷,很稀奇哦,没见过的烟呢,三个5的标记。
众人都如徐庶进曹营一般,一言不发,个个脸上堆着笑不吭声,这样的场合,按惯例,轮不到他们说话,村委会里,话事的主在那呢,正在那装着挖鼻屎的那位。
周红渠捏着自己也没开过荤的洋烟,装模作样的思考着,心里其实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一点底,新媳妇上轿,头一遭啊,他也从来没谈过什么招商引资,县上发来的一些文件通知上面,倒是偶尔见过这个词。这往后的生意怎么个做法,这合作怎么个搞法,他是一脸懵逼的,几句场面的官腔说完,肚子里再搜刮不出什么新的词儿来了。
“感谢周书记,感谢各位领导...自从阔别周家畈,我们今天有机会旧地重游,再和大家坐在这里,欢聚一堂,十分荣幸啊...希望我们能珍惜这次机会,能够握手合作,共同进步,一起发家致富...”两个客商中,尤日进年纪稍长,他待周红渠的那一番蹩脚的普通话说完后,拿起健力宝抿了一口,强忍住笑意,马上表达了他们此次的希望,话说的那是极其真诚,在座的个个都暗暗翘着大拇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瞅瞅,这话说的,多有水平,多有高度,比周扒皮的讲话强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尤老板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啊...这话,啊,说到我们心坎上了,啊,哈哈...这个...你和梁老板这几天没事呢,可以再多看看,再多瞅瞅...我们请你们来啊,不就是为了大家能合作吗?对不对?”周红渠对尤日进刚才的一通慷慨陈词,也真心的甚是佩服,嘿,没想到,这做生意的家伙,话也说的这么溜呢,都快赶上富民铁矿的那个老狐狸翁老板翁炳雄了,厉害厉害啊。
“那就谢谢周书记和各位领导了,哈哈,打扰打扰,这往后啊,少不得要给你们添麻烦啊...”尤日进的嘴头功夫,漂亮的话头,很是赢得了在座众人的好感,周红渠的怪味普通话说完,他打蛇随棍上,见风就使舵,顺着周红渠的话音打着哈哈。
尤日进和梁卫对视一眼,没有再继续说其它的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这些年没见,依然如此而已,何足虑也。
反正只是一个见面寒暄,叙叙旧而已,大家又不是现在就要开始谈,不急嘛,好饭不怕晚,慢慢看看再说,既来之则安之噻,机会总是创造出来的,气氛很是融洽,宾主尽欢而散。
石秋兰心事重重。
丈夫周国成终于出差回来了,可是石秋兰却没有一点的兴奋和喜悦。
家庭的冷战早已让她失去了对婚姻的奢望,现在的生活只不过像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搭伴的凑合,凑合着把这日子过下去而已。
像演一场戏,演给外面的人看,关起门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同床异梦,维护着皇帝的那件新装。
周国成许是高兴,这趟差办的不错,得到了周红渠的口头夸奖,难得的今天回来对她多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嗯,你在家?”,再一句便是“水,给我倒杯水来...”再多的?没有了,欠奉,只剩灯下渐渐响亮的呼噜声和满房间弥漫的酒味。
石秋兰和衣而坐,教案打开又合上,心思郁郁,烦闷的慌,脑子里便开始了神游。
前天镇上镇委会的干事张俊来村里,专门到村小去找她,给她捎来了镇委书记刘一鸣的口信,关于她的民办教师转正的事情和目前周家畈村村小的现状以及教育资金的申请情况,让她能写个正式的详细的书面材料。
让她欣喜的是,张俊带来的口信里,刘书记已经在研究民办教师转正的事了,好像还专门找了镇教育组的主任闫书良谈话了解呢。
一直忧心如焚的烦恼事,突然的就有了巨大的希望,怎么能不让人欣喜若狂?石秋兰当天就写好了十几页的材料,洋洋洒洒好几千字呢,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刘书记的案头...
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就想起那天刘一鸣去察访村小的场景,在简陋的备课室里的那一幕画面就如同被按了重播键一样,在脑子里不断的重复播放着,让她心跳,让她羞红,浑身就有些发热,脸烫烫的,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要是能再见到他多好啊...
柜子上的老式座钟不识时务的敲响了,万籁俱寂,已是午夜时分,让沉浸在幻想中的石秋兰不由得回过神,顿时,羞红脸的女人就为自己刚才的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有点羞臊了,披着衣,趿着拖鞋,掀开床尾的帘子闪身隐了进去,一会儿功夫,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便在沉重的呼噜声里隐隐约约的回荡开来。
屋外,寂静的村巷里,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低低的传来几声狗吠,有气无力的,只有风轻轻的吹过,像似叹息,带着秋夜的寒意向梁溪河飘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