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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暑,进入到真正的三伏天了。日头火球样的挂在天上,炽热的光芒耀得人不敢抬头向上看,树上的懒虫已叫得声嘶力哑。多亏有山上的树木和村外的大水库,热风里夹着一丝阴凉水润,早晚还不至于热得让人受不了。
自上月底下过一场大雨,晴了快一月了。地里的庄稼好多已被晒死,就连最不怕晒的红薯,也要死不活的发了蔫。好才小江并未断流,梯田里的晚稻长得绿油油的,让人多少有些欣慰。
我赤脚走在泥地上,地上烫热的让我不敢久站,尤其是地上的石板,脚一粘上去,似乎就能被它烫下来一层皮,人就不自觉的往上跳。我诅咒着这热死人的鬼天气,一路蹦跳着跑向码头。
老远就听得到水库里的喧嚣叫喊声,我加快步伐跑上了码头。放眼看去,码头边的水库里水花飞溅,好不热闹,以黄世仁和座山雕为首的十几个人分作两拨,正热火朝天的在打水仗。
一个多月前刘星的死让码头清冷了几天,尔后又恢复了热闹。毕竟在这个水库里每年都会有人被龙王爷拉去做客。死者已矣,活人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我扒光衣裤,走到旁边一点,避开他们的攻击范围,深吸一口气,一个鱼跃,”扑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水里。
水库表面上的水一点也不凉,反到有点温热。我头下脚上的往下潜,水温明显的越往深处越低,令我浑身很是舒爽。我保持高度,脚蹬手刨,向中央地带潜去。实在憋不住了,哗的一声冲出水面,发现自己已快到水库中间了。
我伸手抹了一把脸,晃着脑袋上的水珠,大口的呼吸着,说不出的舒爽惬意。远远的看着那闹得不可开交的两帮人,仰躺着游向对岸。
打打闹闹原本也是我的最爱,但这一向我自觉变了很多。我有了太多的秘密和心事。我要站桩练功,要修炼术法,这都要清静,忌被人看见了吵闹打扰。更主要的我得秘密的去照顾那两只小黄鼠狼。
伙伴们对我的离群意见很大,尤其是座三雕,总对我说些不三不四的狗屁风凉话,我无法分辩,只好将扑克、字牌和象棋一股脑奉献给他们,他们四人刚好不用争抢,倒也玩得开心。
这一段是水库尾巴,水面本来就不宽,从码头到对岸山脚也就六七十米。我优哉游哉,一忽儿就到了,站在齐腰深的浅水岸,我兴致大发,扯开喉咙唱了起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梢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对岸的两帮人停止了战争,除了几个胆小的,其余七八个人争先恐后的向我这边游来,一时“嘭嘭”声不绝,水花飞溅。黄世仁和座山雕齐头并进,双脚打着水花,故意一起一伏的起着波浪,冲在最前面。
我大叫着“快点!加油!“刺激得他们更是玩命的往前冲。但毕竟气力有限,后继乏力,只到一半就纷纷放弃狗刨式,改做侧游或仰游,水面上只看得见七八个葫芦瓢在移动,顿时安静了很多。
就在此时,斜对面靠近村口的下游,也就是我们生产队晒谷坪那边传来一阵“拦住他!“、“抓住他“的急切喧嚣。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人飞快的跑到晒谷坪临水的土坎边,纵身跳进水里。紧跟着好几个光膀子男人也跳了下去,似乎是要抓住前面那人。
“又出什么事了?“我心中“格噔“的紧了一下。因为相隔得有些远,分不清楚是那些人,只看得见好多人站在晒谷坪的土坎边上,有男女有女,高声大叫着,焦躁而又惶恐。
我知晓那一段水库,水面下是一个舒缓的斜坡,边上的水只及大人的腰,越往中间越深,离岸大概有二三丈的样子才会没顶。先跳下水的那人拼命的往前划拉扑腾,眼看已经没顶,被后面赶上去的几个人拽了出来,好一通折腾才靠近岸坎,被站在土坎上的人一个个的拉上去,回到晒谷坪,几个人抓手抱脚的抬着一人,进到村子里面去了。
不知是谁想不开要寻短路,等下又有故事听了。我心里想。
待我们泡得差不多回到岸上,故事早已在村子开讲。只是与我想的根本不一致。
原来起先跳进水库的是五队老书先生的满崽曾孟春。我同桌曾祥昆的小叔叔。
曾孟春正月里才满了十八岁,精精瘦瘦的一个小后生。平时话不多,人生得有点阴。初中毕业后在队上当社员。由于年龄少,又是新手,起先只算是半劳力,和女社员一个待遇,出工时大多和女社员分在一起。去年他已升级为全劳力,可出工劳动时他仍喜欢和女社员混在一起。
一个村子里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劳动,说笑打闹乃是家常便饭。当然是荤素不忌,越荤越乐,甚至于有些玩闹很出格。大家习以为常,没人当真,也没人计较。曾孟春经常和女人们混在一起,自然就成了大家戏耍捉弄的对象。
大少年小后生正是多情的时候,对男女情事充满好奇与渴望。据五队的女人们说,曾孟春近来总是说他夜里老做梦,梦到好多仙女来找他,和他一起玩。大家取笑他是想妹子,想讨老婆了,看上哪个喜欢谁?要不要请媒婆?曾孟春往往红着脸不吭声。大家玩笑玩笑,并未多想,毕竟他才十八九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好几年。
今天上午全队在一起劳动,给晚稻中耕施肥。大家发现曾孟春有些不对劲,一上午他都显得心绪不宁,时不时站在田边路坎发愣,问他也不搭腔,只是冲你咧嘴傻乐。临近散工时他突然扔下肩上挑着的肥料,拔腿就跑。当时就在他身后的妇女队长问他干嘛,他说村口有八位仙女在等着他,他要去和她们一起上天。
众人这时才确定他是不对劲了,大叫他站住,他非但不答理,反而跑得更快了,大家全都放下农活,在后面猛追,结果就是我看见的那一幕。
曾孟春跳进水库去找他的八位仙女,众人将他拉上来时他已灌了不少的水。有一刻的晕乎。待到稍一恢复,他便拼命挣扎,劲道大得吓人,几个人都压不住。大家不晓得他是怎么回事,只好费力的将他用绳子绑在家里,任凭他叫喊怒骂。
这时队上的男女劳力都围在他家院里,有人说他这样肯定是中了邪,叫人砍了桃枝抽打,没效果,现如今正准备往他嘴里灌金汤,用极秽之物将妖邪驱走。
我不知道金汤是什么东西,听完解释才晓得原来是粪水,不由的一阵恶心,更为被妖邪上身的曾孟春悲哀。当然了,如果这样有效,能驱除妖邪,治好他救他一命倒也值得。
问题是这根本就是瞎**乱搞。曾孟春被众人整得臭不可闻的脸色青灰翻白眼,可妖邪依旧未除。稍微恢复后,他更大声的叫喊,说是要去找仙女,谁阻止他去找仙女,他就要吃了谁。后来不大喊大叫了,却一言不发死盯着众人,双眼似乎能喷出火来,邪邪的让人心生寒意、不敢直视。
老书先生老伴曾刘氏见儿子手脚都被绳子勒破了,心疼得滴血。她自十六岁嫁入曾家,一口气生了九胎,长大成人的只有四个,其余都在二三岁或更小时夭折了。曾孟春是她四十一岁时的最后一胎,俗话说“头孙满崽“,对这个满崽她素来疼爱有加。见浑身肮脏被绑坐在凳子上的儿子,除了呼呼喘气,显得倒也老实,趁大家不在屋里,她哭泣着战战兢兢的解开了绳子。
貌似安静的曾孟春一旦没了束缚,呼地站起来,一把将拉着他的老母推倒在地上,在大家的惊叫声中窜出了院子。
村子里顿时鸡飞狗跳,费了老大的劲,才在蒋泼妇家的院子里将他制服。制服的过程中将蒋泼妇家院里晒衣服的桩子撞断了,竹竿掉下来,上面晾晒的衣服被踩脏了好几件,她连忙收起,倒是并没有撒泼骂人。
几个人满头大汗的将他抬回家里,重又绑了个结结实实。曾庆平和大儿子曾凡兴以及队上的十几个男女社员,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议论来议论去,半晌都没能拿出个主张。
有人说按曾孟春以往的表现,他这是想女人想得入了魔,是得了精神病,属新疯癫。
新疯癫又叫桃花癫,它有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患者病情时好时坏,病时爱出风头,又唱又跳,喜欢和异性搭讪,有些还脱掉衣服,光着身子乱走。而病情轻时除了沉默寡言不和群,能吃能睡能劳动,倒也和常人无异。
如果是新疯癫那倒还有救,可以送到地区精神病医院去治疗。邻村以前出了个肖癫婆,她丈夫在城里工作,很少回来,据说是找了个城里女人,后来回家要和她离婚,肖癫婆不离,扯了几回,那男人从此再不归家,肖癫婆就疯了,笑兮兮的又唱又跳,见男人就要抱,有时还脱光了到处转。
那男人不在家,没人管。她娘家人将她送去地区医院,治了两三个月,回来时病好了。因事闹大了,那男人被单位开除后回到农村,倒也没有再提离婚,如今已生儿育女,并未听说复发。
可是以曾孟春的疯狂表现,应该不是新疯癫。他这不要命的去找什么仙女,更是像中了邪。杨师公不在了,还没听说附近有谁会驱邪收妖呀?这年头的奇人异士都不敢出头,实在有些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