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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只见顾因如天神一般昂首背手而立,霁白的月色映着刀削般的侧脸轮廓,山风撩动衣衫,猎猎翻飞,似天边的星辰,无边孤寂,无限清远。
“雨良。”他略沙哑的声音唤道。
啊?原来早看见我啦,我颇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回来洗把脸。”
他依旧望着天的那一边,喃喃道:“良雨良,好奇怪的名字。”
我也好奇怪,他们每个人都要说这句话。
也许是那格外凉的山风,让我第一次说了实话,关于名字:“奶奶说,这个名字,以良开始,以良结束,预示着让我回到原点。”
“那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来,清冷的目光落到我脸上。
我走过去,站到他所立的大石下方:“我也不知道。”
我摇摇头:“不过奶奶说不知道也没关系,以后自然会知道。”
“阴阳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天哪,他竟然在跟我聊天,他还会聊天?
我难以置信地看看他,正经解释道:“阴阳家相信,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
你看,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春夏秋冬,年复一年,风云变幻于天,水土滋养于地,万物生而盛,再而衰,生生不息。
阴阳家在日积月累、代复一代观察万物之后,将他们的本源提炼出来,那便是阴阳不息、五行流转,衍生了我们的世界。再试图以阴阳五行的规律,预知将来之事。”
“阴阳家先贤们,观星占日,定位二十八星宿,制定节气历法,助农耕牧收;
以阴阳五行之术,衍生八卦,再六十四卦,演算出多种卜筮之法;
以五行归纳食经药经,调阴阳之气,配给五脏,可却病养体、益寿延年;
以五德终始之说,判朝代兴衰,看历史变迁;
将五行术数融入兵法,创兵阴阳家之战术,排七十二阵法,创奇门遁甲术,有神出鬼没之效。
上至皇室登基、祭天,下至百姓婚嫁、丧葬,都会用到阴阳之学。”
“但有一些略懂皮毛的小人,将卜筮之法用于夸大骗人,将几时生病几时发财这等事都算得一清二楚,纯属胡掰。”
“真正的阴阳家,当会明白,这世界有定数,有的人称之为宿命,但这过程中,更充满了无数的变数,也即是偶然。比如百年前我们家族的智者,预言孟会祸起后宫,这便是定数,但何时会起,因何而起,因何人而起,这些,都是变数。”
我一说到本行,便滔滔不绝,偏头扫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反应的样子,不满道:“知道了吧,以后不许说我是算命的。”
他的眼神如夜空一般深邃,迎着山风道:“那蜀国的命运,也是这世界的定数吗?”
我思索一番,道:“阴阳之气,时时流转,盛极必衰,衰而再生,乃是定数。
天下分为九州,自古以来,九州一统,九九归一,天下兴。孟后期,分四诸侯国,各自据地称王,互不交通,虽仍归属于孟,龙气已弱。此乃蜀亡之外因。”
“从内相看,一国兴盛,需平衡农商官学兵,农为土、商为火、官为木、学为水、兵为金,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任一方气弱,便会失衡。蜀国一直轻兵,算是内因吧。”
他收回凝在夜色中的目光,又转头看着我,道:“那你说,还能再复国吗?”
声音中充满企盼。
“吁——”我叹出一口气,道:“天下会再统一的,蜀国还在不在我不知道,但是这座城,这片山水,这些人,都还会在。”
他有些黯然地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懂了。”
看来我还是说得太直白了一点,我懊恼地拍拍额头。
他跳下石头,走到我身边来,沉声对我道:“对不起。”
我转头抬脸看着他,离他那么近,热热的鼻息似乎都能扑到脸上,这人,好像只会生活在沉重的气氛里。
我故作生气,眨眨眼,俏皮道:“又背着我说我坏话啦?”
他嘴角微微一动,笑了,冰山竟然真的笑了!那笑,就如这山谷的夜风一般,撩得人心旷神怡。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不近人情。”他两眼中似罩着月色,看着我幽幽说道:“我只是,真的笑不出来,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和闵兄,说说笑笑的样子。”
难道他刚才看见我和闵秋说笑啦?为什么他要这样看着我,继刚才笑了一下下之后,现在他的眼神,竟然有点,温柔?
听了他的话,心中又多了一点滋味,好像是心疼,以前只觉他天生自带冷气,从未想过他遭遇的是怎样的事情。
父亲在自己眼前自杀,国家在自己脚下灭亡,而自己的肉身,又遭遇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折磨与痛楚。
忍不住抓过他的大手,努力握了握,宽慰道:“不要自责,也不要活在过去,往前看,可能一统天下的就是你呢!”
他嘴角又动了动,反手握过我的手,诚恳道:“谢谢。”
虽然是座冰山,手心却温暖;虽然是我先拉他手,不好意思的却也是我。
赶紧抽出手,假装扯扯衣衫,转移话题道:“《天兵志》呢,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要学起来呀,等你一统天下!”
他微微蹙着眉,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一直以为,那本无字书,是用来骗人的。”
我翻了个比山还高的白眼,刚才的一点怜惜消散得无影无踪,吼道:“我们良家传了几千年的宝贝,你说是骗人的!!”
他好像特喜欢看我生气,抿了抿唇,道:“那你先教教我,怎么学?”
“你掏出来看看。”我双手叉着腰。
“现在?这里?”
“对!”
他略带不解地看着我,犹疑着从怀中掏出《天兵志》,翻开一页,那闪着白光的小字,如神迹一般,浮现在黑色绢页上。
他那天塌下来都不动的五官瞬间张开来,忽然合上书,一把抱起我转了两个圈。
吓得我赶紧抓紧他,闭上眼睛:“大哥,别掉下去,这是悬崖边!”
他放我下来,手还不松开,嘴边的热气呵到我头发上,喃喃道:“雨良,真的太谢谢你了!”
冰山,终于开始融化了。
我们回到广场中时,郭城正与闵秋碰头畅谈,见得我们,黑红的脸放出光来,细长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缝,先与我们打过招呼,再意气风发道:
“属下刚刚与闵兄弟一番详谈,才知以前的想法多固执偏见,那些落草的兄弟们,与我们一般盼着赶跑梁军,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闵兄弟那边,就益州以东黑树林山区中,至少能招揽来五个城寨的人,约两千多人,我们自己还有三千余人,若能将益州周边的青壮年都集结起来,至少能组成一万人的大军。
如此,用两个月集结,三个月操练,我们准备,明年春天,夺回益州!”
“万万不可!”我大惊失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