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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弘仪离开徐光启房间不久,孙元化又匆匆而入。
孙元化将一封书信放到徐光启面前的书桌上,说道,“先生,府上家丁送来的信,南边来的。”
徐光启先是一愣,接着仿佛想到什么赶紧打开,凑到灯前,看着看着手不由得微微抖动起来。他将信看了两遍心情才平复下来,对孙元化说道,“初阳,你得回京一趟。”
“先生,信上说些什么?”孙元化顿了顿,接着兴奋的问道,“可是李先生他们事成了?”
徐光启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仲坚兄和振之捐资购得神威大炮四门已从广州起运,不仅如此,在广州府推官郑士亮还从阳江海底打捞起不列颠国沉船舰炮三十六门。”
接着,徐光启将信递给一脸不可思议的孙元化,“你自己看吧。”
徐光启口中的仲坚便是杨廷筠,而振之即是李之藻,皆精于泰西之学,并接受洗礼入教的新教徒。
自徐光启在通州练兵以来,认为‘克敌制胜者,独有神威大炮一器而已’,便修书给高邮治使李之藻,托其设法赴澳门购炮。信便是李之藻所写,辗转数千里才到徐光启手中。
李之藻于湖广巡按副使杨廷筠商议,知道想让朝廷拨银不太现实,便决定二人捐资,并派教中张涛、孙学诗赴澳。因沈[氵隺]的上书驱除传教士,此时澳禁甚严,二人在广东按察使吴中伟的帮助下才顺利抵达广东香山澳(澳门),下榻圣保禄学院。
在耶稣会士陆若汉(JeanRodtrgues)的帮助下,购炮过程十分顺利,最终以每门一千两银子的价格购得红夷大炮四门,皆出自设在澳门本地的卜加劳铸炮厂【1557年葡萄牙铸炮专家伯多禄·卜加劳(PedroBocarro)在西望洋山麓竹仔室村尾选择地点开设铸炮】。张、孙二人又自费聘请铳师四人,准备北上。
炮运到广州时正是十月初,朱由校登极的消息还未传到,且因郑士亮打捞沉船炮舰之事全城戒严,所以四名铳师并通事、傔伴共十人被遣送回了澳门。
沉船属于成立于1600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原因得从今年(万历四十八年,1620)五月说起。
早在五月,英荷两国便组成20艘舰船的联合舰队,以爪哇的巴达维亚(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和日本平户(长崎北)基地,封锁东番(台湾)海峡,截击过往西班牙、葡萄牙及大明的走私船。
到六月(西历6.30-7.28),葡萄牙由热罗尼莫·卡瓦略率领的6艘船正在前往日本贸易途中,其中若尔热·席尔瓦(JorgedaSilva)指挥的圣巴尔托罗梅乌(S?oBartoloméu)号双桅船在台湾海峡遭英国武装商船独角兽(Unicorn)号袭击。
葡萄牙商船逃过英国袭击却没逃过飓风,船和货物都沉没,但船员侥幸经大陆安全返回澳门。
英国追击的‘独角兽’号没有那么好运,被飓风吹袭触礁沉没于广东阳江县海口,逃生的船员上岸后“夷贼骄悍肆掠,居民惊逃”。(沉船具体时间未知,但应在六月二十二日之前。)
两广总督许弘纲闻讯便命肇庆、高州二府‘海防及各官查验’,但都回复称‘海水淼茫,沉船无踪’。许弘纲听闻大怒,便不顾多方劝阻,派粤东推官、阳江县令兼摄肇庆府海防同知郑士亮星夜前往,随同郑士亮前往的还有参将王杨德、守备蔡一申及所部官兵。
众人到后英国船员尚未离去,郑士亮便命士兵将戈矛分置村落,分头暗访沉船处。后从幸存者弗罗比舍Frobisher)夫人和她的女仆朱迪思(Judith)等处得知沉船上有大铳(即红夷大炮,起初因荷兰人为红头发,称其炮为红夷大炮,后演变成对西方火炮统称),便搭鹰扬架,捐出自己俸禄以雇佣夫匠设计车绞,进行打捞。
经过三个月打捞,除中小铳外,共获得红夷大炮三十六门,西洋布、纳绒、胡椒、瓷器等无数,后将西洋布等缴广州府库,共作价两千两。
打捞完毕时正值张涛等人购炮北上,当时英荷等闻讯便派船二十余艘,每船载数百人,逼近阳江,广州、阳江等沿海城治所闻警后城门尽闭,大战一触即发。
肇庆府海防同知郑士亮还命附近各寨兵船料理战具,整齐伏兵于险要处,沿海霎时便进入战备状态。
当然,最后战事并未开始,这得归功于刚从海底打捞所得的红夷大炮,郑士亮‘架所取铳击之,贼众惊遁去,则大铳之功效于斯见也’。
…
信中并未提及上述详情,只是简略提到得红夷大炮三十六门,让一直醉心于火炮的孙元化激动莫名,再三确认无误后,对徐光启说道,“先生,真是天助大明,有此神威大炮,何愁辽事不平。”
徐光启知道孙元化的专长,“较之建奴,中国长技在火器,然火器用以临敌必藉车,用以守城必藉台,造车已奉旨有谭谦益等可期实济,其锐台之法,宜讲精之者,舍你其谁?幕僚一职,为师欲另择他人……”
孙元化岂能不懂恩师的言外之意,便表态道,“学生愿赴广东运炮,只是学生仅是举人,只怕朝中诸臣会掣肘。”
徐光启老成谋国,自然思虑周全,“无碍,老夫这就去同刘公公商议此事,你先去挑选一百健卒,待天亮便进京面圣。”
“学生遵命。”
※※※
庆都离京师三百余里,孙元化怀揣徐光启奏疏带百余骑兵策马返京时,日已偏西。若非有刘克敬派内官随同,孙元化连进承天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到内右门候旨了。
在养心殿的朱由校得王承恩奏禀时,正双手撑在御案上和孙承宗、黄嘉善就地图研究京畿防御。
黄嘉善指着地图上京师北边的长城,对朱由校说道,“蓟门之兵总稽其数为十一万有余,合之似多,分之甚寡,于各关隘口阻水依山差异而守。如喜峰口外平原四望,可容万余骑,乃贡夷出入之要道,然其当关之士不过七百余人。故臣以为喜峰口宜增兵两千、古北口增一千方为妥。”
孙承宗也附言,“山海、蓟州且当宿重兵、当有重将,乃于京师根本之地,又山海关乃出关要道,满万为宜,待东事平方可裁减。”
朱由校知道,时下京师北长城自镇边城所东山海关,延袤2017里,冲边之处所建敌台1206座,若每座置兵50,共用6万余,边墙每丈一垛一兵,计12万余垛,则用兵6万余,中间出哨、摆拨传烽等项用2万余,则仅常备兵员就需要14万人。可实际上,京师附近蓟镇官兵下包括昌平镇2.4万、密云镇3.1万、蓟州镇4万、永平镇2.5万,总计只有12万余。
朱由校想到似乎后来建奴确实绕道鞑靼,兵分三路从喜峰口西边的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入关直抵京畿,袁崇焕就是在此战后被凌迟的,这就是己巳之变。
蓟镇设置的目的就是拱卫京师,其下各镇和京营既相互牵制又互为犄角,而长城上的北古口和喜峰口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兵从何来?”朱由校即便知道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还得从现实出发,接着问道,“调京营?”
孙承宗任军机大臣以后便巡视过京营,其可战之兵不足半数,且神机营又已出关,知道若再从京营调兵,者京师安危难顾,便打起徐光启所练之兵的主意,说道,“徐光启所练之兵尚在关内,臣请截留一万分派喜峰口等地,剩下一万留守山海关,以策万全。”
“黄爱卿以为如何?”朱由校不置可否。
黄嘉善本就有此意,说道,“臣以为此举可行,辽东已增派神机营及四卫营前往,辽东战事可期。蓟门为京师肩背,若建奴以鞑靼为向导,越关入犯,则京师危矣。”
“既如此,就兵部就照此行事吧。”朱由校也不希望历史重演,便同意了增兵喜峰口等关隘的建议。
王承恩在旁只听不说,见商议完毕才又提醒道,“万岁爷,徐光启遣其学生孙元化在外恭候多时了,现在可让其觐见吗?”
朱由校伸了一个懒腰,坐回御座后才说道,“宣吧。”
“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