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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不可语冰,当您做了那样的选择时,又是否会想到有今天呢?”
这句话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如针锥一般的刺入乐彦辅的耳中——抛弃原配正妻,为了谋得高官厚禄而与石家联姻,又与贾氏一党联手扳倒太傅杨骏,原以为可以还朝中一片清明,可事实上结果呢?结果是朝堂上又多了另一群乌合之众朋党奸臣,而贾氏所为比之杨太傅犹有过之而无及。
这便是他为追求理想与抱负而舍弃至亲至爱换来的一切?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天下?
乐彦辅陡地攥紧了手心,无力的坐回塌上后,自嘲的苦笑了起来。
而乐宁朦心中同样也不好受,对于这个父亲,她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若说他是个伪君子,他却是努力的在做一名好臣子,一名为国为民的好官员,怀着满腔热血的想要激浊扬清报效朝廷,可若说他是个正直的好人,他却又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选择。
赵王司马伦废惠帝而即位时,便是这位父亲亲承玺馁,拥立为帝,谗侍于孙秀,成了那一帮可笑的孤朋狗党,以致于后世人都有评说:“一生至此,未免白璧微暇。”
而长沙王与城都王互攻之时,他又因被长沙王猜忌差点被灭满门以致忧虑而死,那时,他一定恨透了她这个女儿吧!
“我怎么会用一个女儿去换自己的五个儿子呢?”
是啊!那时她早已被他驱逐出了门,早已不再是他的女儿,他又怎么会在意她的生死呢!只是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儿竟差点给他带来灭门之祸吧?
乐宁朦怅然的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之上,秋风徐来,偶有落叶拂面,她却浑然不觉,所以她也并没有注意到一名使女悄然从她身后奔出,绕过一弯曲水回廊,来到了一处缀满太湖石的池塘假山之后。
假山之后有一凉亭,周边的太湖石点缀湖面,这里便也是府里姑子们夏日乘凉,秋日赏景的常来之所,此刻,身穿黄绿色衫子,脚踩木屐的乐家大娘子乐青凤便坐在一石墩之上,临水抚琴。
看到这小鬟急急赶来,便问:“如何,可有听到父亲跟她说了些什么?”
小鬟点头答道:“有,大娘子料得不错,郎主叫那小姑前去,真的是有意要将她送给王将军或是王郎君为妾呢?”
“我就说嘛,那王郎君今日前来,定是向父亲要她的,想不到这乡下来的野丫头倒学了一手好勾男人的本事?”乐三娘不屑的说道。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给她两个选择?他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乐青凤眉头轻凝,似有些怫悦而诧异,按理说,她不过是一私生女,即便是送予人为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怎么还会亲自来过问她?而且还让她自己选择?
父亲待这丫头似乎不一般……
乐青凤眯了眯眼,又问:“那她答应了吗?选了谁?”
使女摇了摇头,面色尴尬道:“她一个也没有选,她还说……”
“说什么?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说句话急死人了!”乐三娘不耐烦的催道。
乐三娘也是府中的嫡女,与大娘子乃是一母同胞,年龄只相差一岁,但与大娘子端淑沉稳的性情不同,这三娘子脾气骄纵,动不动打骂下仆,府里没有一个人不怕她。
使女被喝得一颤,立刻就答道:“她说此生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呢?”
“你说什么?”乐三娘瞪圆了眼睛,先是十分吃惊的问了一句,然后便掩口嗤笑道,“姐姐你听,那丫头还不想给人做妾呢?难道还想嫁入琅琊王氏,给王郎君做正妻不成?真是癞哈麻想吃天鹅肉,意想天开呢!连我们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也敢想!”
“就是我们能给王郎君做良妾,那都是天大的恩赐了!”喃喃的说了一句后,完全没有注意到乐青凤那神思不蜀变幻不定的神情,又转向她道,“姐姐,我们甭管她,这丫头定是疯了,父亲肯定不会再理她!”
说着,又一幅听好戏的神情兴致勃勃的问那使女:“对了,父亲怎么回她的,是不是狠狠的将她批了一顿,将她扫出门了!”
使女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乐三娘愕然,又笑问,“那是不是还罚她下跪了?”
“也没有!”使女颤声答。
“都没有?”乐三娘柳眉顿时一竖,“那父亲到底怎么她了?”
正在问话间,另一名使女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喊道:“大娘子,三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乐三娘霎时将头转了过来,看着那小鬟,喝道:“什么不好了,本娘子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长得花容月貌身材也好,你敢说我哪里不好,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小鬟吓得立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是,不是,奴不是这个意思?”
“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点!”
“三娘!”乐青凤陡地拉住乐三娘,转而对那惶恐连连道是的小鬟问道:“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鬟立声回答道:“是,大娘子,是阿弦……阿弦那个小蹄子竟敢顶撞厨房里的李妪,说什么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她家女郎若是出了事,连我们也都逃不了干系。李妪……李妪有点怕了,不敢动她,所以叫我来问问大娘子和三娘子们?”
“这点小事,你也来问我们?扇她两耳光将她打出去不就行了吗?”乐三娘更是气怒道。
乐青凤却是脸色一变,再次拉住她,问那小鬟:“你说什么?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真的是阿弦所说的话?”
“大姐你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句话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三娘,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乐青凤反问。
乐三娘摇了摇头,又不耐烦道:“诶呀,管它什么意思呢,反正那丫头我是极看不顺眼了,她家女郎我们动不得,难道连一个丫头也打不得骂不得吗?”
“能说出这句话,这丫头就千万打不得!”乐青凤陡地低声厉斥,“连你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一个从未读过书的小丫头又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乐三娘平时不喜读书,只爱收藏一些珠玉首饰与邻里的姑子们比美炫耀,这时听到乐青凤的训斥,心有不悦,却也颇有些羞愧:“大姐的意思是,这句话是有人教她的?那会是什么人教她的?不会……是那个乡下来的私生女吧?她可是连半个字都不认识的,上次在学堂上还闹了笑话呢!”
乐青凤眸光闪了闪,忽地问:“王郎君此刻是不是在枫亭院?”
小鬟点了点头:“好像是,不过,那枫亭院门口站了两名侍卫,都不让人进去呢!”
乐青凤一听,心中便暗叹不好了,她倏地起身命令道:“快去告诉李妪,莫要再为难阿弦,将厨房里最好的吃食给她拿去!”说完,又立刻向着枫亭院走了去,刚走出几步,似又想到了什么,忙跑进自己的院子,将一幅自认为画得最好的画卷抱了出来。
此时的王澄正在乐宁朦的暖阁之中踱着步,忽见案几上摆着一幅卷轴,便好奇的将其打了开,而这一打开,当画卷上的内容完全呈现在眼前时,他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这是一幅未完的画卷,然而,画卷上八匹骏马皆灵动飘逸似有从纸面上奔腾跃出之势,王澄好书法也好名画,自己本就有收藏卫协与张墨之真迹,自认这世间已无人可比这两位画圣,其真品更是难求,但看到这幅未完之画,竟会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艳震憾之感。
《周穆王八骏》:以青山碧雪为背景,八匹不同颜色的骏马形态各异,疾风而驰,烈鬃飞扬。
绝地,翻羽,奔霄,越影,逾晖,超光,腾雾,挟翼。
随着手指点在画卷上每一匹骏马的名字,王澄的目光一点点的从画卷上移过,好似被完全吸引住了一般,完全忘记了周边的一切。
以至于阿弦回来后,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倏然惊醒,收起这幅画,看向了阿弦,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阿弦望了一眼王澄,不觉脸色又红透了,回道:“我刚去了一趟厨房,按照王郎君所说的,真的没有过多久,她们就将食物给我了呢!这下,我们女郎不会再饿肚子了,王郎君,你真厉害!”
王澄笑了笑道:“不是我厉害,是你们女郎厉害!”
一听到王澄赞扬女郎,阿弦的脸色更加红了,心道:王郎君定是喜欢女郎的吧?若是女郎能跟了他,以后肯定就不用过这般被人欺负的日子了!
阿弦正想着时,王澄忽地指着案几上的画问:“这幅画是你家女郎画的吗?”
阿弦将头凑过去看了一眼,连连点头:“是的,女郎这几天都在习画,画了还不只这一幅呢!”
王澄的神色怔了一怔,似有些不信,又似有些震惊,而在多种神情在他脸上变幻之后,那眼底深处便流露出了一种极为温柔的缱绻:果真是她画的啊?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小姑,画功竟然不亚于有画圣之称的卫协和张墨,这小姑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本事?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
沉吟片刻后,王澄唇角不自觉的浮出一丝微笑,又问道:“是么?她这几天一直在画画,她为什么要画这些画?”
阿弦摇了摇头:“不知,女郎大约是随兴而作的吧!”
随性而作?
不,看得出这些画绝不是随性而作,其间花了许多心力,一般人非十年之功根本不能成,而且这画中似乎还隐含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深意。
这小姑到底是师承于谁?为何会学到如此之多的本领?难道真的仅仅是宁氏教她的么?
还有她给他的那只锦囊?她与谢容且到底有何关系?
一时间,所有问题盘旋于王澄心中,让他对乐宁朦的好奇更加浓厚起来!
这小姑竟是一个如此让人看不透的谜!
看到王澄神色又变得严峻,阿弦又紧张的问了一句:“王郎君,我们家女郎画的这幅画没有问题吧?”
王澄笑道:“自然没有问题!”语罢又赞了一句:“你们家女郎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阿弦一听,脸上立刻又笑开了花,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是吧!我也觉得我们家女郎可厉害了,她还会很多很多东西呢,也教了阿弦好多,刚才我端给王郎君的点心就是女郎教我做的,还有那酒,酒也是女郎带来的,而且女郎还会……”
话刚说到这里,耳畔便传来一声:“阿弦——”
阿弦立时将目光转向门前,见乐宁朦正站在门前,便又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女郎回来了!”
“女郎,女郎,你看,我从厨房里拿来的吃食!”
她将食盒提到了乐宁朦面前,正要将里面的点心饭食取出,却听乐宁朦说道:“不必了,阿弦,这些天你也没能好好吃一顿,就都留给自己吃吧!”
说完,又转向王澄道:“王郎君请稍等片刻,我换完装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