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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映只觉得呼吸困难,意识渐渐模糊,水压下的巨大恐惧也被死亡的危机冲散。突然,好像有什么人抓住了她,只是,她却睁不开眼了,昏了过去。
再醒来,入眼的已是不同景象。一个梳着凌云髻,身穿朱红色绣联珠纹襕边褙子的少妇坐在她床边低头做着女红。少妇肤赛初雪,目似秋水,是个很端庄的美人。
见她醒了,少妇笑道:“你醒了,太好了,得赶快告诉国公爷。”国公爷?见她面露困惑,少妇也有几分惊讶,笑道:“你不知道吗?是我们家定安公带你回来的,我还当你们是旧相识呢。”
定安公?不就是那个为祖父洗清冤屈,重得祖上铁券的连靖谦?她确实是认识他,不过是因为当年他作为幕僚潜入侯府想找到祖父蒙冤的证据,却被徐老夫人慧眼识才,想将当时还是侯夫人身边大丫头的她配给他。不过赵氏一心想抬她做姨娘,倒枉费了徐老夫人一片心意。不过,倘若当时这桩姻缘真成了,连靖谦恐怕会沦为京城的笑柄吧。堂堂国公爷,怎能娶了一个丫鬟?
所以她看着定安公夫人江氏,只觉得尴尬。江氏见她这样,满不在意地笑笑,道:“长公主曾经对定安公府有恩,这本是应当的,郡主不必挂怀。”
有恩?意映更加一头雾水。不过却是很佩服江氏的心胸,丈夫大半夜带了个女人回家,若放在赵氏身上,只怕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与人谈笑?看来外界传闻定安公夫妇鹣鲽情深果然是真的,听说国公府里,除了江氏,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
她放下心来,也开始和江氏聊起来,几句话下来,倒是颇为投机。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意映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原因,江氏派人去请连靖谦,但他以夜深不便为由,只嘱咐了江氏好好照看,倒并没有前来看望。意映更加放心,同时也有点羡慕,丈夫这样为妻子的面子考虑,才能真正地美满吧,徐宪就从没对府里任何一个女人,包括她,这样体贴细致过。
她在定安公府待了些日子,只觉得心情舒爽,不复侯府里的乌烟瘴气。期间没怎么见过定安公,便通过江氏向定安公问了些薛家的情况,得知哥哥和父亲无碍,只是被抢走了玉牌,定安公已经派人送他们去永平府了,更加感激。病愈之后,她请求定安公也将她送到永平府,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
说是病愈,其实意映心里也清楚,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两年前的小产已经伤了身子,只是后来喜逢家人,精神好了些,不过却是再也没可能怀上孩子了。这次风波,不仅让她身子受了寒,也几乎把她生存的意志都消磨掉了,母亲离世,夫君无情,她现在心里,只有在父亲跟前尽孝这一个念头了。伤病不断,只是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她乘着连家的马车到了永平府的庄子上,却只有父亲,没瞧见哥哥。细问之下,才知道哥哥不满圣上和太子的薄情,悄悄投了军,准备投靠三皇子立些军功,让薛家起复。
意映默然,她心里清楚,哥哥一直是想从武的,只薛家世代书香门第,圣上造反起家,容不得底下人拥兵自立,所以整个朝堂重文轻武之风盛行,就愈发不可能让哥哥从武,这事也就没人提过了。但如今薛家穷途末路,如此,到也说不定真能有些成效。
东夷人叛乱以来,朝廷上下竟拿不出得力的武将来,太子向来尊崇圣上,也不通武事,所以便派了元后的嫡子三皇子出兵平乱。
这一举却碍了太子的眼了。太子虽也是如今的宋皇后嫡出,也比三皇子年长,但三皇子出生时毕竟太子只是庶子,要论起来,太子是比不上三皇子正统的,所以三皇子往日里虽不争不抢,却仍被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是而三皇子一出兵,京城在太子的有意推动下就开始有三皇子意图谋反的传言。
只太子没料到的是,圣上对这传言竟然恍若未闻,还派向来与三皇子交好的定安公连靖谦前去协助,几番试探下,太子终于乱了阵脚,诬陷人不成,自己倒真的动了谋反的心思。
意映听到定安公被派去战场很是吃惊,虽然因为祖上的事圣上很愧疚返还了丹书铁券,但派他上战场又是另一种提拔了,这是相信这个人的能力了。
不久,前方战线传来三皇子和定安公战死的消息。太子很是高兴,又谋划了些日子,当即逼宫,想要立刻登基。登基大典举行了三日,到了最后一日,却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大变化。
传闻战死的三皇子和定安公竟然已经兵临城下。原来,不久前的消息是三皇子故意放出来迷惑太子的,那时东夷人已经战败,三皇子得知太子有些不轨举动便设下了这个局。如今太子不孝和谋逆的已经定下,三皇子则是击退外敌的大功臣,民心和兵力都掌握在对方手里,太子知大局已定,于是在宫内畏罪自杀。
圣上虽还在,却已被这一系列的事情弄得心身俱疲,于是下令,禅位给三皇子。
三皇子临朝,大封功臣,定安公府,薛家的薛立程,周家的周霆,还有参战的颜家,魏家统统都得了封赏,一跃成为朝廷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和家族。
薛立程立了功,新皇也知薛家旧案有偏颇不合理之处,命人详查之后,决定让薛家起复。薛父精神不济,不愿再为官,薛家二房的大老爷,三老爷官复原职,二房的大爷和二爷也恢复了进士和举人的功名,薛家形势一片大好。查封的家产也返还了大部分,意映和薛父便搬回了薛家。
家里因着朝堂上的事喜气洋洋,中秋将至,四处张灯结彩的,意映的生命却快要走到尽头了。
几日前听说三皇子和定安公战死的消息后,一面自己的恩人连靖谦难过,一面担忧哥哥的安全,加上换季的原因,果不其然就病倒了。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几帖药下去,却没见一点起色,反倒病得更重了。换了好几个大夫,但薛家当时还没有起复,请来的也不过是稍有名气的民间大夫,换来换去也没什么大的不同。
强撑了这些个时日,不料却峰回路转,传来了这样的好消息。意映脸色好了不少,竟还能下床走路了,只薛父看着却连连叹气,瞧着,倒更像是回光返照。
薛立程一听说妹妹的事情就进宫向新皇求了个太医带进府来,只是耽搁了这些日子,太医也只得摇摇头,暗地里劝薛家众人准备后事。
薛立程暗恨自己回来的晚耽误了妹妹,意映瞧着他的神色便知晓了七八分,笑着安慰他道:“三皇子的大计,也不是个人能影响的,我这身子你是知道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哥哥能让薛家起复,已经是做了最了不起的事了。”
又过了一日,脸色又差了起来,太医暗地里道,恐怕就是一两天的事了。
这时,定安公却上门拜访了,还带着一个女子,是来看意映的。
意映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正是南屏。她指尖一颤,低声唤了一声南屏的名字。
南屏猛地抬头,脸上全是惊恐,没有一点愧疚的神色。她问道:“为什么?”
南屏闻言,底气却似乎足了,“为什么?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侯爷厌弃我,那一日便把我赶出府配给了一个屠夫做小妾,你知道我整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么……”她满脸通红,眼睛里全是怒气。
意映打断她,“我问的是,你当日为什么背叛我?这些苦果,难道不是你自己酿的吗?”
南屏尖声道:“你我同是丫鬟出身,且不论你的身世,亏我们姐妹相称这么多年,你爬了猴爷的床,做了姨娘,还让我去伺候你,你以为这是恩赐吗?我告诉你,在我眼里这是天大的屈辱……”
意映笑了,笑的凄凉又决绝,“我当是我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一个多年称我为姐姐的人背叛我。原不过是你想做姨娘当主子罢了,只是,你以为这是我处心积虑要的结果吗?哼,是赵氏亲手把我送上去的,你看到她把我送上去之后是怎样待我的了吗?你还想着凭借这件事一跃成为主子?我告诉你,你动了这个念头,事成之后,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南屏越听脸色越苍白,难道,是大夫人赶她出来的?
意映说完了这一长段话,力气已然耗尽。命人将南屏带出去,不愿再看她一眼。她低声向连靖谦道谢:“多谢国公爷为我和薛家做的这些事了,我死前能见到南屏,把事情说清楚,已经是死而无憾了,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还得让薛家人帮我还了。”
连靖谦立在那里,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我能有今日,全靠长公主的帮忙。”
意映也笑了,她也没机会去探寻母亲到底帮了定安公什么了,只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能遇见定安公夫妇,实在是有福气。她也希望,他们夫妻俩一直和和睦睦地,就这样白头到老,也算是实现了她未能实现的愿望。
似乎有点遗憾,她想,不过,她实在有些累了,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