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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强行敛神一番,低沉回话。
东临苍则并未立即言话,而是沉默片刻后,才薄唇一启,继续道:“国都守城之人,也有东临世家之人,是以,柳襄握着卫王之令出城,在下,一清二楚,如此,瑶儿你说,昨夜兴风之人是否是卫王所派,难得在下还不明了?且你昨夜与颜墨白一道出城,在下也知,是以颜墨白入得国都之事,毫无悬念。再者,颜墨白与卫王的确对立,但这些年来,卫王一直被百里堇年压着,不甘仅当个闲散王爷,加之上头又有太上皇盯着压着,行事无疑得谨慎小心,且也正是因为太过谨慎小心,才越发觉得压抑,王权之争,自然会在心底浓烈而起,是以,如此野心之人,许是日日夜夜都盼着能脱离太上皇控制,从而,再坐上百里堇年的位置,而朝中分帮几派,支持他的人为数不多,他纵是私养了兵力,也不足以真正实现心中大计,彻底翻了这大英的天。如此,卫王这么多年一直寻欢作乐,无疑是在变相隐忍,他这么多年都不曾露出马脚甚至爆发争斗,无疑,是缺少一个完美的机会,甚至,因太上皇太过强势,心有畏然,是以不曾有足够勇气作乱。但若,有人煽动于他,给他一个作乱的勇气与后盾,再给他一个完美周全的争权计划,卫王心头的目的与野心,无疑是,一点就着。”
说着,目光朝凤瑶落来,那漆黑的瞳孔在凤瑶面上扫视一圈后,继续道:“也亦如在下方才所说,昨夜的彩灯节之乱,瑞王之人行事云涌,快闪快离,分毫不容人抓得任何把柄,就凭这般计量与手法,也绝不是卫王想得出来,除了那颜墨白帮衬献计之外,还能有谁。”
“偌大的大英之国,自然是人才济济,东临公子又为何仅盯着颜墨白不放?纵是昨夜之事是瑞王之人所做,但相处那般快闪快离计策之人,自也可能是卫王在天下招揽的谋臣。”
仅是片刻,凤瑶敛神一番,就着他的话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出,尾音还未落下,东临苍便缓缓摇头,“卫王若有那般精明的谋臣,早已生事,何必等到昨夜。再者,昨夜卫王之人能救瑶儿与柳襄,甚至还送柳襄出城,就凭这点,非亲非故的卫王如此帮你们,若不是颜墨白与卫王达成共识,互相辅佐,还能是谁?难不成,卫王的其余谋臣,竟还会在意素未谋面的瑶儿与柳襄生死?”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微挑,思绪翻转摇曳,终还是被他这话堵得有些道不出话来。
他说得没错。若昨夜之事是其余之人为卫王献策,卫王之人又为何要搭救她姑苏凤瑶与柳襄,甚至,还会将柳襄送出城去。且卫王若与颜墨白仍是为敌,并未达成共识的同盟,那卫王之人若是知晓她姑苏凤瑶也在京都,那自然是要将她姑苏凤瑶全然活捉,又如何会救她,甚至放她。
思绪至此,一切通明。
凤瑶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并未言话。
东临苍凝她片刻,薄唇一启,继续道:“颜墨白与卫王对立,但因各取所需,又如何不能暂时为盟,就如,颜墨白帮卫王对付国都的百里堇年之朝臣党羽,卫王,则帮颜墨白搭救瑶儿与柳襄,让你二人安然出城。今夜的厮杀,也如瑶儿所说,乃卫王麾下之人所为,但若非颜墨白献计,且卫王虽心思腹黑,但却并非真正精明之人,如此依照颜墨白的计策行事,自然也是想不到百姓的安危,从而,大乱之下,不仅除了左相兵卫,除了百里堇年的党羽,更还一发不可收拾的,滥杀了两千无辜百姓!卫王尚且愚钝,不知让兵力莫要恶对百姓,但颜墨白也曾经历过卑微,更比卫王知晓人情世故,如此,难道颜墨白会想不到今夜一旦开杀,定连累百姓?”
“颜墨白知晓又能如何?生杀之事并非他能掌控。再者,是卫王麾下之人目中尚无百姓,执意滥杀无辜,这些人也是卫王常日管理不当,又何来怪得了颜墨白?”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沉的道了话。
东临苍则叹息一声,“瑶儿心仪颜墨白,帮颜墨白说话也是自然,但瑶儿则独独忘了,颜墨白也是满心精明之人,大计在心,圆滑高明,倘若他当真有心放过城中百姓,自当改善计划,避免城中百姓丧命之事,就如,他也全然可多劝诫卫王一句,让卫王杀左相兵卫时,可将兵卫围拢而杀;要杀百里堇年的党羽之臣时,可在他们归府途中所杀,如此,自可避免百姓伤亡,冤魂大起。只可惜,颜墨白之心,也是冷漠,事不关己,便可全然不朝卫王多劝一句。是以,昨夜之事,即便仅与卫王麾下之人毫无轻重的滥杀无辜,但数千百姓惨亡,自然也与颜墨白脱不了干系。”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凤瑶耳里,心境也开始再受波动。
东临苍的话,她自然明白,数千无辜百姓突然丧命,如东临苍这大英之人来说,自然是难以接受。毕竟,这东临苍看似对一切都中立,并无什么过激的信念亦或是目的,但就凭这厮即便有心与颜墨白合作,却也执意要让颜墨白放百里堇年性命,就论这点啊,这东临苍自然也非绝情之人,而是,心怀宽大,思量与考量的极多,从而,他这人也并非他表面那般波澜不惊,似是毫无心思与锋芒,反倒是,正因为思绪太过繁杂,又深怀若谷,加之性子又宽广深厚,是以,各种情绪皆能被他完美压下,而后,才会让人觉得他仅是个脱尘的贵公子。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思绪翻转,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她才敛神一番,淡道:“无辜百姓受难,也非本宫愿意看到,只是,此事已是发生,便是东临公子有意追究,自然也无济于事。再者,比起颜墨白来,卫王与其麾下之人才最为恶劣,人是他们所杀,倘若东临公子当真要追究,自然也该追究卫王等人才是。”
“卫王不过是颜墨白新入手的一枚棋子,追究有何用处。若不让颜墨白那小子改变冷血之性,这大英国都,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东临苍便极为难得的低沉着嗓子,接了话。
凤瑶眼角微挑,“两国交战,何来无伤亡……”
“两国交战的确有伤亡,但平头百姓何其无辜。且凭颜墨白的聪明,完全可避免百姓伤亡之事,只可惜,他志在拿下大英,志在复仇,此番越发接近他心底最终的报复,是以,他便越加疯狂,甚至,他可疯狂到不顾他自己性命,不顾一切无辜性命,他也还可极为干脆的将瑶儿送走,甚至能狠心的连与你当面离别都省却,他如此种种,无疑是舍弃了一切,要在大英大干一场!他是要让这大英彻底成为他仇恨的炼狱,要用满城国都之人的鲜血,为他娘亲祭奠。”
说着,嗓音一挑,叹息一声,“仇恨能让人蒙蔽双眼,特别是,如颜墨白那等自小便受尽苦楚与绝望之人,此番终于屹立,且终于要实现一切报复,他眼里与心里便也只有仇恨,毫无其余无辜之人性命!在下往日一直担忧他会魔怔,会被仇恨冲得六亲不认,彻底成嗜血狂魔,甚至要彻底将大英变为炼狱,只是,在下又一边在安慰自己,想着颜墨白那小子对瑶儿你生了情,心有牵挂,想来自然不会太过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才是,即便是为了你,他也得好生积点德,从而与你好生活着,奈何啊,他竟是让卫王在昨夜彩灯之节,大开杀伐,甚至还可心狠决绝的将你送走,连当面离别都无,这一切啊,便也全数击散了在下心底所有的安慰。”
凤瑶深眼凝他,面色大沉。
他再度抬眸而起,那漆黑无奈的瞳孔径直迎上她的眼,“当年若非大英太上皇喜欢上他的娘亲,从而因爱生恨,让公孙家族没落,让他娘亲远嫁大楚和亲,要不然,他娘亲也不会在大楚受尽磨难与挤兑,从而,逃至青州一带,最后竟在年幼的颜墨白面前活生生溺亡。如颜墨白那般人,自小在颠沛流离与仇恨中长大,仇恨早已蚕食了他所有,灭了他所有人性,如今再凭他这两日之举,这大英,定成炼狱,血流成河。”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心思越发起伏,面色也跟着再度大沉。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沉道:“东临公子此番追逐而来,就是为了与本宫说这些?这一切之事,且这与你想让本宫留下来又有何关系?你既是知晓颜墨白也乃本宫心仪之人,本宫自不能继续留在此处,让他分心。”
他嗓音极是低沉平缓,无波无澜,虽语气略微卷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心底深处,则是起伏重重,复杂成片。
她知颜墨白志在复仇,从最初他已经当上大周皇帝竟还要马不停蹄的攻打大盛开始,她便知晓的,他心有仇恨,不可能放弃的,甚至当时被楼兰安义侯之人袭击时留下的伤都还未痊愈,他也要执意迅速的攻打大盛,甚至好不容易将大盛拿下,他仍是不愿停歇休养,而是要,继续风餐露宿的一路过来,去攻打大英。
如此种种,他无疑是不曾将他自己的安危与伤势放于眼里,或许他太想报仇了,一直想了十几年,而今终于要实现一切了,他自然是激动的,勇猛的,甚至,不惜一切的。
她也着实不赞同这般毫无间隙的攻打之法,她也的确在意他那越是孱弱的身子,只奈何,纵是颜墨白心中有她,但在大仇面前,她终是不忍心多加插话,甚至与他对着干的。毕竟,即便不曾经历过颜墨白的成长,但听他说的那些曾经,她也是全然明白,颜墨白的成长,无疑是掺杂了太多的绝望与狠毒,太多的无力与无奈,从而,一个一心想要苟且活着的孩子,一个一心想要灭掉大楚大盛甚至大英几国中那极为尊贵的几名贵胄之人,自当是报复满府,雄心不浅,甚至有毁天灭地之意,是以,正也是因太过了解,太过心疼,太过知晓他这一生是如何走过来的,从而,才心有顾虑与震颤,想要配合他的一切。
越想,心境便越发摇曳厚重,凤瑶终是将目光凝于前方远处,仍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东临苍缓道:“颜墨白那小子魔怔,冷血无情,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认得瑶儿你,且普天之下,他认得的,怕也仅有你,是以瑶儿也该知晓,即便颜墨白如何心狠手辣,倔强阴狠,但瑶儿的话,他或多或少自然是会听的。再者,瑶儿可还记得,当初在大楚的楚京时,颜墨白有意在楚京诈死,你成日寡欢,心头抑郁怀疑,后在下便对你劝言,说是一道出得行宫去走走,稍稍碰碰运气,万一能在行宫外遇上颜墨白。瑶儿当时便应了,我们一道在楚京长街游走,后又去了梅林。在那梅林里,瑶儿因着我买给你的折扇,被一名突然出现的女子领入了梅林深处的小院,那院内,瑶儿可是见到了一名重病弥留的老妇,甚至,还从老妇那里得了一只锦盒,锦盒内装着凤冠首饰?”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未料他竟会将这等事也知晓得这般清楚。
待得沉默片刻,她便敛神一番,淡道:“东临公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这话一落,东临苍并无耽搁,继续问,“当时,瑶儿接了锦盒,并离开小院,只是还未走远,便闻了那老妇殡天的消息?”
凤瑶抬眸扫东临苍一点,点头道:“东临公子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莫不是,当初大楚的楚京,竟还有东临公子的眼线?”
东临苍叹息一声,“在下知晓得这般清楚,是因,在下当初便在那小院一旁,看得正着。且那院内的老妇,乃颜墨白的奶娘,平生最是衷心颜墨白娘亲,后被颜墨白暗中差人接至小院休养。这普天之下,颜墨白自觉孤身一人,甚至明知还有亲眷在世,也因太过生疏,是以毫无感情,若非在下往些年有意与他套近乎,又何来能与其交好之势。是以啊,那奶娘在颜墨白心里,自然是极为重要,或许,已然被颜墨白当做了世上唯一亲人,她在颜墨白心里的地位,自也是比过了在下的娘亲在颜墨白心中的地位,自打那时,在下知颜墨白有意让你见其奶娘,甚至通过他奶娘将他娘亲早年生他后便为他准备的大婚首饰,在下便确定,奶娘过世,这普天之下,便也只有瑶儿你,能全然降得住他那匹野马,能全然,影响他那些心狠手辣的决定。”
听到这里,凤瑶终是明白过来了。
“东临公子委婉的说这么多,是要让本宫留在国都,从而,规劝颜墨白莫要太过心狠手辣?甚至,东临公子也是想让本宫去劝说颜墨白,让他善待你国都百姓,莫要滥杀无辜?你这是想利用颜墨白对本宫的在乎,威胁颜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