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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李偃当晚便控住了王都。
打着中兴汉中的名头辅佐汉中后裔叶昶即位。
那位叶昶正是昏阳王府灭门后被李偃私藏的叶邱平长子。叶昶自幼体弱多病, 曾有一游方大夫下过谶言, 说他活不过弱冠。
抱月嘱人好生相待谨姝, 也让阿宁去陪了她。
叶昶来看过谨姝一次, 谨姝只觉不可置信,握住原本以为早已亡故的阿兄的手, 痛哭出声。叶昶柔声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嘱她无需再挂心旁次种种, 安心养病即可。
但谨姝隐约猜到, 李偃辅佐叶昶登基, 绝非出于对汉中的忠心,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一统天下的明目, 而身体孱弱根本无力承担一君之位的叶昶不过是个引子。
不若说李偃在培养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
所谓帝王之术,权谋之事, 从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即便如此,谨姝也放了心, 至少她为阿宁谋算的后路, 现下看来尚算可靠。
谨姝只撑了两日,于次次日的清晨,握着女儿的手,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于模糊之中, 她好似记得李偃来过, 左右皆伏地战战栗栗跪称王上, 他立于屏外, 沉声问了句, “如何?”
不知道太医回复了什么。
李偃顿了顿,语调冰冷似寒铁刀刃,“也罢,终究是咎由自取。”
大约那是谨姝离李偃最近的一次,她病入膏肓,并不能起身见礼。
隔着屏障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身形异常高大,莫名透着股冷硬的气息,映在屏上的剪影也像是铁印拓上去的,只三言两语,冷寒迫人的感觉便悉数传来。
又或者她根本无力去瞧,只是潜意识里幻想出来的罢了。
但无论如何,因着那一幕。
其实谨姝内心是有些怵李偃的。
此人绝对非传言那样暴虐荒蛮不通人性。但也确实非良善之辈。
而如若他性情暴虐脾气急躁狠厉果决种种传闻为假,那其城府恐更可怖。
谨姝重新回到十三岁这年,眼看着李偃派使臣提亲,父亲踯躅未定,一切按照前世的轨迹行进之时,她一边感觉到迫切,一边依旧还是陷入了挣扎。
这几日她日日思虑,以致近旁都觉得她好似换了一个人。
——她随祖母前去寺里上香,因着半道被突然窜出来的惊马吓了一下,大师留她诵经招魂,回来后还是生了一场小病,虽无大碍,却昏睡数日,醒来更是日日仿佛魂不守舍,更叫人担心。
早上母亲方来看过她,知如今她前途渺茫,终身大事身不由己,作为妇人,且乱世中夫家无权的望门后宅妇人,她内心对女儿的担忧,除了隐忍下来,不知该做何疏解。见了她的面,只柔声安慰她,仔细问了身体,又嘱左右仆妇侍女好生伺候,只字不敢提江东王李偃来提亲之事。
谨姝已非前世豆蔻年华里那般烂漫无忧,这些细微之处,她如今能敏锐地觉察出来,个中缘由亦心知肚明。
故而看得清楚。
不由心下叹气。
她忽然想起了阿宁,那个前世里她与傅弋孕育的一女,生得柔弱美丽,又秉性纯良,不知后来如何了。她的阿宁,可有安然长大?
在这一刻,她忽然才明白了母亲那满心的疼惜和无可奈何。
她抚了抚母亲温氏的手背以示安慰,微微笑了笑说,“娘亲莫担心,阿狸已好多了。”
屋里弥漫着药汤残留的余味,侍女稚栎点了香薰祛味,只是混合在一起越发叫人透不过气来,一瞬间她恍惚又忆起了前世病倒在栖兰殿的那些日子,陡然觉得憋闷异常,嘱稚栎把香揿灭了,窗子开了通风。
她拉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藤下晒太阳,头拱到母亲怀里撒娇,“阿狸舍不得离开爹爹和娘亲,但我知如今爹爹和娘亲亦是身不由己,能为家中分担忧难,阿狸亦无怨言。那江东王虽则声名可怖,然年纪亦不大,家中更无妻妾,即便怀有二心,只为以结盟约而来,但结盟之法何其多,江东王具兵攻打玉沧也不是拿不下,何必非得联姻以求盟好?”
婚姻绝非儿戏,谨姝道,“料想他应有些许诚意。我即便不了解于他,也该知他非池中之辈。虽则前途渺茫,阿狸也愿一试,并无怨言。至于傅弋此人,阿狸听说他实非将才,不过尸位素餐之辈,虽则手握重兵,可也难成大器,阿狸不喜。阿狸喜英雄。”谨姝抬头看了眼母亲,眸光熠熠,眉眼之间生动而俏皮,美丽不可方物。
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开怀。
只是这样认真地讲着自己的见解,倒叫人觉得好笑。
温氏指尖点她额头,小声笑说:“可知羞乎?”
谨姝蹭着母亲柔软馨香的怀,咯咯笑,“不知不知。”她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母亲,只觉这是天下最柔软温暖的地方,一瞬间几乎热泪盈眶。
母女笑闹了片刻,最后温氏倏忽眼中含泪,一把抱住了女儿,叹道,“委屈我儿了,你能如此作想,娘亲亦感宽慰。此事还需你父亲再定夺,你爹爹与我都盼你嫁一良人,只是乱世之中,何来良人之说,只盼你莫怪父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谨姝应了句,以宽慰母亲,“道理女儿明白的,娘亲莫自责,只是我嫁人,也是结一时之好,还望娘亲督促父亲多加警醒,当另置退路,如此才不至于任人摆布宰割。女儿日后也有依仗,娘亲觉得……?”
温氏只觉得女儿好似一瞬间长大了许多,这让她既感觉到欣慰,又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心酸,抱着女儿好生说了些会儿体己话,方才作罢。
母亲走后,谨姝又思量许久。
终是下定决心,择定李偃,虽则伴虎而行,但至少短期里,李偃应当不会对她怎么样,也可免去叶家因触怒李偃后所遭受的灭顶之灾。
所以谨姝才来和何骝说了那么一番话,前世里,姨娘柳氏施予钱财给何骝,欲让他劝父亲将谨姝嫁去林州,而三姐姐昭慈与李偃议亲。打的是两全其美的幌子,其实仔细想来根本不可行。
李偃此人,相传极霸道,这样一个不容有二话的王,他所求之物,不但没有得到手,还要被人替换成他物,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故而在姨娘满心欢喜地以为,李偃不过是想与玉沧结盟,那么姻亲之事,无论是谨姝还是昭慈,都该无甚大碍的时候。不料倏忽间却招来李偃的怒火。
何骝非是非不分之人,前世里之所以会答应姨娘的请求,大约也是思量过的,认为姨娘的说法可行。
而现在,谨姝不过是在提醒何骝,李偃此人远非想象那样浅薄与好说话。
妄图揣测对方的心思而擅作主张,实非明智。
谨姝和何骝话毕,站在廊阶之下,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她观何骝反应,应当是听进去了。
何骝回去后一直在反复思考谨姝的话,他其实大为震动,他也曾仔细揣摩过这位江东霸王的意图。无论怎么想都离不开玉沧这个点,但现下因着谨姝的话,灵思仿佛忽然被人当头劈开了一刀光亮,豁然开朗起来。
或许李偃不是要玉沧,而是玉沧……叶家?
亦或者,一箭双雕。
玉沧与上阳乃汉中粮仓重地,汝南王因扩充兵力,军队极速扩张而后备空虚,粮草供应匮缺,故而急于拿下玉沧以解燃眉之急,而开春便迫不及待的攻打山南,亦可佐证。而李偃横扫江东六郡后,上阳亦为囊中之物。如今兵强马肥,又有繁阳做后盾,其实对于玉沧并没有刘郅那么迫切,但他却选择这时候来会势头猛烈不可挡的刘郅,为何?
时人都猜李偃不想刘郅坐大,故而来搓搓他的锐气,兼之李偃此人本就狂妄,故而也并不奇怪。
但现下的局势,汉中朝廷退居陵阳后,北面的宇文疾去岁末就趁势拿下了北方到汉中腹地的一条重要通道,如今南下亦是便宜,为了日后的南征大业,他是最不能让刘郅坐大的,据说离山南不远的郢台就驻扎着宇文疾的大军。
西南连连在刘郅手下吃败仗的杨通此时龟缩在酆都,伺机而动,杨通此人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其兄杨选亦是火爆脾气,接连被刘郅压着打,早就满肚子火气,如今来个釜底抽薪也未可知。
几方势力拉锯,李偃作为新晋霸主,势力尚未巩固消解,最明智是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以得渔翁之利。
刘郅只要动玉沧,西南杨通杨选两兄弟,北面宇文疾,甚至汉中的大将军——如今驻扎在隔壁林州的傅弋,都不会坐视不理。
李偃此举委实不甚明智。
可如果李偃所求并非玉沧,那么一切倒说得通了。
何骝思虑许久,托人递了书信给谨姝,而自己应叶邱平的召去了叶邱平的书房,原本那些准备好劝大人投靠林州的说辞,全部废弃,面对叶邱平的提问,他只出神片刻,便揖手应道:“李偃确非良善之辈,但恰恰如此,大人倒可放心,他若想对叶家不利,大可不需大费如此周章。大人以为汉中如今怎样?”
那日谨姝拦住他说的那个古怪的梦,给了何骝很大的震动,他知道称梦不过是谦词,那其中夹杂的独到的见解和大胆的揣测,让他顿时对那位女公子生出几分由衷的钦佩来。
也让自己沉寂的壮志又燃烧了起来,女子尚且有如此胸襟和眼界,他怎能如此悲观消极,以致到胡乱作为的地步。
叶邱平微微蹙眉,“汉中式微,今上胆小又过于仁慈摇摆,又加朝令夕改、滥设职官,如此种种,民心渐失,恐不久矣。”
“是也,某以为李偃和傅弋均非良木,但若必择其一,倒不如冒险与李偃结好。”
叶邱平倏忽直起身来,似乎单单听到这样的提议就觉得紧张,喉头滚动,吞下一口干痰,微微抬手,急切道,“先生请讲。”
何骝再拜,“一则傅弋官拜辅国大将军,却无像样军功,实非良才,虽手握重兵,可若行征战,底下大约也是一盘散沙。二则傅弋倚仗傅皇后及傅家势力,而傅家又是今上被美色蒙蔽双眼,一手提拔起来的庸碌之才,报应也恐不日而到,汉中衰亡之时,也恐是傅家覆灭之时。三则,李偃起于微末,不过数年便坐大,甚则如今横扫江东,势头猛烈,他日问鼎中原也未可知,与其寻一个看不见前途的傅弋,倒不如冒险与李偃交好。乱世之中,焉有万全之策,不过走一步看一步,还望大人莫被一时困境蒙蔽,他日励精图治,或可有其他转机。”
叶邱平陷入沉思,良久才喃喃了一句,“先生所言我记下了,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谨姝收到了幕僚何先生的书信,上书:某欲劝大人结好山南那位。
谨姝握着信,虽则是她心中所想的答案,但还是心脏砰砰跳了一瞬。
然后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触感。
还有嗅觉。
她闻到了家乡玉沧浓烈的月桂的香味。
与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不同的。
那香味掺杂着几分甜腻,太阳炽烈的时候让人发昏,谨姝记得府里无事总有下人在洒水,好驱散那些味道。
有人提议把月桂砍一些,只是一年一年过去,也没有人有精力管这等事,那一棵又一棵的月桂,便越来越茁壮起来。
这一年,她方十几岁,尚且懵懂天真的时候,前几日她随祖母去庵寺上香,半途被惊马吓着了,回来就一直发烧昏睡。
她睁开眼的时候,内里早已换了一个魂灵,这魂灵被前世里折磨得鲜血淋漓,以至于她的眼神都不再灵动,她用一双饱经沧桑的双目瞧着四周逐渐明亮的自己的闺房。
屋里摆着好些人,从小伴她到大的两个侍女就在她眼前,两人各穿着一件翠衫,个子高些的一个叫做稚玥,另一个叫做涟儿。她记得一个泼辣得很,说话做事都跟辣椒在锅里炝过一样,爆得很。一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如同勤勤恳恳的老黄牛,闷头只管干活。
母亲温氏坐在床沿上焦急地握着她手,声音渐渐也归拢清晰起来,她听见母亲的哽咽声。
温氏一边拿手帕拭眼泪,一边抽噎着轻声问她,“可醒了,阿狸饿不饿?”
阿狸是她的乳名。
这个从记事便一直伴随着她的亲昵乳名,她已许久不曾听过了。
以至于这两个字都有着让它眼眶发热的诡异魔力。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一直锁在母亲的身上,母亲穿着惯常的紫金色的广袖深衣,外罩浅色纱幜,那周身散发的温和气息,叫她觉得恍惚,可又无比真实的存在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