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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给了沐春安慰, 也给了他启发。沐春心想,我也要长出自己的壳, 什么劳什子西平侯世子老子不稀罕了,老子若有本事,就自己挣一个侯爵当当,老子若无本事……呸呸呸, 不可能。
鉴于冯家和沐家的重重压力, 我的壳必须比善围姐姐的壳要厚一些,善围姐姐要长出蜗牛壳, 那我就……长出龟壳好了, 那玩意儿结实。
沐春下定了决心,却忽略了这人要是长出龟壳,就成了活王八。
且说沐春立下当王八的志向,另一头郢国公府,大舅冯诚为外甥摆了庆功宴,请他的叔外祖宋国公冯胜一起赴宴。
冯诚本不喜欢沐春这个外甥, 战前都没来送行,只是命心腹将父亲的长弓送给他。但无心插柳柳成荫,沐春居然以一敌十,怪石岭大捷, 冯诚觉得这个外甥并非一味骄纵,不算辱没了一半冯氏的血脉, 这次庆功宴有和沐家和解之意。
然而, 庆功宴菜都凉了, 且热了三回,主客沐英沐春父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冯诚的脸色不好看了,宋国公冯胜安慰他,“大侄子,莫急,我派人去问问怎么回事,西平侯府不可能这点礼数都不通。”
话音刚落,就有仆人跑来说道:“沐家来人了。”
来人是沐英次子沐晟,比沐春小两岁,今年刚刚十五岁。继室耿氏所生,嫡次子,外公是长兴侯耿炳文。
和沐春跳脱的性子不同,沐晟寡言少语,无论相貌还是性格,和少年时期的沐英极其相似,十五岁就像人家五十岁般沉默。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沐英偏心次子。
正主沐英和沐春没来,来了个冯家人都不喜欢的沐晟。
这下连宋国公冯胜的脸色不好看了,“怎么是你?你父亲和大哥呢?”
沐晟脱去上衣,光着膀子,递上一把藤条,“大哥不见了,父亲正带着人到处找他,我替父亲和大哥负荆请罪,请舅舅和叔外祖责罚。”
从礼法来说,沐晟也可以叫冯家人舅舅。
若是沐春来负荆请罪,冯诚说不定就打一打了。可是沐晟和冯家没有血缘关系,又只有十五岁,冯诚虽有一肚子怒气,但有些下不去手。
冯胜一抬手,“你先起来说话。你大哥为什么不见了?明明昨晚还在宫里赐了宴,皇上龙颜大悦。”
沐晟说道:“大哥喝多了,回家和父亲一言不合就吵架,父亲要打大哥,母亲和我们拦住了父亲,大哥跑出家门,我们寻访了京城大小客栈,赌坊酒家,都没有找到大哥。”
冯诚问:“他那些狐朋狗友家里找过没有?”
沐晟说道:“大晚上的不好意思惊扰别人,白天已经去魏国公府徐家、鄂国公府常家,曹国公府李家等大哥平时来往的朋友都找过了,都说没见过大哥。”
沐春出身高贵,往来无白丁,但也不是啥正经人。狐朋狗友不是败家子,就是草包纨绔,物以类聚。
比如开国大将魏国公徐达,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徐祖辉和次子徐增寿。徐辉祖是个年少成名的大将军,而徐二郎徐增寿是京城著名败家子,经常和沐春出入赌场。
比如鄂国公常遇春,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常茂和次子常升都骁勇善战,常茂甚至娶了宋国公冯胜的长女,和冯家是姻亲关系,是沐春正儿八经的表姐夫。但是沐春只和败家子常三郎常森一起玩耍……
总之,沐春的交友标准一直没有变,都是京城纨绔子弟,足可以组建败家子联盟了。
沐春就像一块吸铁石,只吸引“破铜烂铁”般的败家子,对黄金白银等出类拔萃的人一概没有反应。
那些优秀的青年才俊们,也只喜欢和他……的弟弟沐晟交往。
宋国公冯胜问道:“沐春在锦衣卫当差,你们去锦衣卫衙门找了没有?”
沐晟彬彬有礼,答道:“晚辈刚刚去问过锦衣卫指挥使毛大人,毛大人说不知道。”
毛骧当然知道,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桃叶渡口有锦衣卫的暗探,他第一时间就将沐春的下落,秘密禀告给了洪武帝和马皇后。
帝后偏心沐春,当然知道冯家和沐家闹起来,沐春要受夹板气,于是暗示毛骧将消息隐瞒。
沐英继续满京城找儿子,这次他甚至去了青楼画舫寻人!觉得儿子十七岁了,可能开始从女人那里找安慰。
沐晟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来冯家负荆请罪。无论沐家还是冯家,都没想到沐春会像个流浪汉睡大街,被蚊子咬成猪头。
他们都不了解沐春。沐春是个宁可蹲在大街吸溜一碗面条,也不愿意回家吃饭的人。
庆功宴正主没有踪影。主人冯诚颜面全失,他把衣服抛给沐晟,冷冷道:“穿上,把你爹叫来。”
沐晟老实,说道:“可是我爹在找我大哥,一找到就立刻把大哥带过来赴宴。”
冯诚看着一桌子凉透的菜肴,心也凉凉,“不用找了,大半天都没会找到,一定跑出城了。大海捞针,算了吧,你爹来了也一样。来人,重新整一桌酒席!”
添酒回灯重开宴。
宋国公冯胜笑道:“这就对了嘛,都是一家人,彼此退让一步,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喝喝酒,什么事都能过去。”
沐晟见冯诚看起来十分有诚意的样子,于是穿了衣服,拍马出去找父亲。
约过了半个时辰,沐英带着厚礼来到郢国公府。
席面上都是长辈,沐晟乖巧的站起来替众人斟酒。
喝了三杯,冯诚问沐英,“昨晚你们父子为何争吵?沐春跑得至今不见人影。”
沐英将父子争吵的话语说了,“我并非刻意贬低他的功绩。只是他首次出征,就胆大妄为使用火攻,你我,还有宋国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火攻凶险,风向瞬息万变,不可掌控,必须慎之又慎,何况还要借助雨势灭火。如果一场战争想要风向和雨同时顺遂,这个风险未免太大了,很可能把自己的军队全部折进去,万万不能让沐春养成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徒战术习惯。”
沐英觉得自己完全是出于关心,“乘着他还小,当头喝棒,把他打醒,改掉这个靠运气的坏习惯。否则,以后必定酿成大错。”
此话一出,连宋国公冯胜都觉得有道理,“嗯,战场上,勿骄勿躁,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能一味依靠老天爷赐的运气。运气很快会用完,实力才是真本事。”
到底是亲舅舅,冯诚没那么容易相信沐英,“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句句在理,怎么后来打起来了?”
沐英对嫡长子,从来没有好脸色和好话,沐春练就脸皮厚,唾面自干的本事,不可能因为教训了几句,就负气出走。
沐英说道:“我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根本不听说,迫于无奈,我就动了手。”
冯诚眉头一挑,“庆功宴的请帖昨日我命人送到了西平侯府,你明知今日有宴会,为何还要打他?便真要动手,你等庆功宴结束,把他关在屋里好好教训便是。你分明是故意赶走他,让我的庆功宴办不下去,让我出丑,不把我们冯家放在眼里!”
一连被扣了三顶大帽子,沐英坚决不服,“我堂堂大明将军,心眼怎可比针鼻还小?他是我儿子,也是冯家的外甥,外甥走舅舅家,我为何要百般阻拦?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冯诚冷哼一声,“今日庆功宴沐春出走,不来赴宴,我们冯家就已经成了笑话!沐春淘气顽劣,你以前打打骂骂,也就罢了,我这个当舅舅的,何曾说过半个不字?如今他九死一生打了胜仗,好容易做了一桩好事,你还是打骂。你骂沐春居功自傲,你何曾反省过自己教子无方?”
沐英被撩出了火气,反问道:“你也是父亲,你也有儿子,如果你的儿子也像沐春这样冒险用火攻,你还会夸他烧的好,烧的妙,下回打仗也这样干?”
冯诚一拍饭桌,桌上十盘十碗都震得瑟瑟发抖,“你还说不是故意赶跑沐春的!你今日来我冯家,是来赴宴,还是来帮我教训儿子的?”
宋国公冯胜见大事不妙,忙劝道:“咱们坐下来是讨论如何把沐春这个孩子培养成才,怎么话题绕到别人身上去了?看在沐春的份上,大家要冷静。”
冯诚说道:“好啊,既然是为了沐春,大家聊一聊他的前途。请问西平侯打算何时为他请封世子?”
席间一片静默,这是一道最敏感的题目。陪席的宋国公冯胜不禁露出期待之意。
沐英说道:“就凭他目前的功绩,还不足以担当西平侯世子之位。”
冯诚一笑,“他才十七岁,就能打如此漂亮的以少胜多战役。你我十七岁时,还不如他呢。”
沐英又找推辞,说道:“正如你所言,他还小,性情不定,也不太懂事。”
冯诚说道:“可是你十七岁的时候,身边已经美妾伺候,怎么沐春就不懂事了?我看他挺好的,顽劣虽顽劣,但有分寸,不出乱子,不胡来。”
都说打人不打脸,冯诚就是要打脸。沐英十七岁时,冯诚的姐姐冯氏嫁给他,小夫妻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冯氏就发现沐春的一个贴身丫鬟已经显怀了。
很明显,是在冯氏过门之前怀上的。
冯氏就像吃了个苍蝇,暴怒之下,命丫鬟举盆罚跪。
丫鬟流产,当夜就死了。
沐春大怒,以戕害子嗣之名,几乎要休妻,但因是赐婚,只能忍了,从此冷落冯氏,出身名门的冯氏也不屑于讨好花心丈夫,但是她发现自己有孕在身,悲剧从此开始……
被人揭开伤疤,沐英脸都气白了,“若不是冯氏善妒,我儿如何不足月就夭折。”
冯胜心道不好!
果然冯诚飞身跳到酒桌上,大长腿一蹬,将沐春从座椅上扑倒在地,朝着沐春的脸连连挥拳,一顿胖揍,“我儿我儿?沐春就不是你儿子了?我好端端的姐姐,在家里活泼开朗,宽厚待人,怎么一嫁给你,就成了妒妇?分明是你不配当人丈夫,被美色迷惑!”
冯胜和沐晟赶紧过去拉开冯诚,而冯诚武将出身,出手太重,沐英的脸已经挨了十几下,肿成了猪头!
上一次沐英被小舅子打成猪头,是十七年前,冯氏下葬的时候,沐英刚刚满月,在襁褓里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