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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大晋历史, 景帝朝是最特殊的存在。
非但如此,便是遍览史册, 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似景帝朝那般诡异又奇异和谐的存在了。
真说起来, 这大晋历代帝王还真有些邪乎。凡是女主登位的, 一个个都身强体健、精力旺盛, 哪怕不能再创辉煌,也能萧规曹随,延续盛世。
可若是男主御极的, 除却开国武帝之外,一个两个的都体弱多病。
非但如此, 就连各地宗亲藩王, 乃至国公也是如此。
因此, 哪怕开国武帝是个反封建迷信的先锋, 许多人也都私底下嘀咕:难不成,这大晋的天下,偏爱女主吗?
哦, 顺嘴说一句:萧澄之所以在萧辟和萧虞之间更偏向后者,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景帝, 便是继武帝之后的第二位男主。
少年登基, 体弱多病。
因此, 才会纵得那梁贼揽权,嚣张跋扈, 连在京的宗室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奈何, 景帝虽身体不好, 性子却烈得很,抓住了机会便传召于分封各地的藩王,命他们入京勤王,清君侧!
景帝想得清楚明白:藩王带兵清君侧,很有可能把“君”一块儿给清了。
但凡他身体好一些,精力旺盛一些,一个权臣,多费些心思也就料理了。
可是天不假年,如之奈何?
景帝是宁愿藩王入京后顺便篡位,也不愿江山社稷把握在臣下手中。
但景帝很明显是想多了。
前面已经说过了,大晋宗室人丁稀少,哪怕是旁支的旁支,从一出生开始,也都注定了衣食无忧,前程似锦,更何况是藩王?
除非是似萧澄这般,下了明旨从藩王世子中择嗣的,对于生活安稳富贵的藩王们来说:冒着风险篡位,显然是很不划算的!
所以,多思的景帝担忧的“顺便把君也给清了”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非但如此,各藩王亲自带兵勤王,替景帝震完场子之后,便自动自发地请辞了。
——封地里也有一大堆事儿呢,且景帝已有储君出世,谁耐烦在帝都里耗?
但景帝反而不乐意了。
他体弱是天生的,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元帝才刚刚三岁,是个真正的懵懂稚儿。
他没有精力压制梁贼,就有精力压制别人了吗?
就比如,他的皇后。
梁贼乃是外臣,帝王诛杀权臣,向来是不需要什么太周全的借口的。
但皇后却不一样。
皇后与天子夫妻一体,亦是君,且与京城的几位宗室国公都有交情。
先前是因着有梁贼那个共同的敌人,皇后为求自保,自然是团结在景帝周围,尽心竭力地辅佐他。
可景帝太清楚他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若是藩王就此离京,又没了强劲的外敌,皇后肯定会想着要把持朝政。
必要的时候,她甚至会不惜让景帝崩逝,联合五位国公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使上一个大大的阳谋:
——挟天子以令诸侯!
反正都是一家人,景帝是破罐子破摔了,也并不避讳什么。
待诸王知晓景帝的处境之后,便商议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先召令诸王世子入京,统领六部,震慑不臣。
然后,诸王才各自离京,返回封地。
而那早已下狱待死的梁太尉,就此倒了大霉,从死变成了生不如死。
几位王世子请示过景帝之后,便将那梁太尉一家都放了。非但如此,成了年的还都给了虚职。
梁太尉顿感不妙,却又摄于诸王世子之威,连自裁都不敢,唯恐断绝了子孙可能有的一线生机。
诸王世子并没有为难过他,只是时不时的某些举动会让他汗毛直竖,胆战心惊罢了。
是的,对于诸王世子来说,总结词汇就是“罢了”。如此的轻慢与毫不在意,看他就仿佛在看一只连挣扎都不敢的蝼蚁。
这一下子,不但镇住了景后,更是镇住满朝文武。
而后,便是梳理六部、整顿天下,乃至轮流教导太子。
众王世子各有手段。又因皆无争位之心,能齐心合力。其手段之高超,心思之精巧,杀伐之果决,绝对不止是一乘于九那么简单!
终景帝一朝,天下百姓是安稳了,可天下的官员却是个个战战兢兢,无不在殚精竭虑之余,还得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直到元帝登基,诸王世子卸职归还封地之后,才勉强好了一点儿。
萧虞严重怀疑:江浙官员之所以敢干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绝对是因长久的压抑之后爆发的反弹。
而这种情况下,元帝就算锐气再盛,也不能再过度严苛,以免触及许多官员紧绷而敏感的神经,弄出更不可收拾的事来。
所以,她只得怀柔,安抚人心。
听了萧虞一番分析,萧澄笑着点了点头,赞赏道:“果然是好资质!”
萧虞扬眸一笑,嘴里却是谦虚得很:“至尊过奖了。”
“嗯。”萧澄看了她一眼,问道,“然后呢?”
“啊,还有然后?”萧虞有点儿懵,还有点儿沮丧。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分析地够周全了,哪里想到竟还有然后!
萧澄笑了笑,捏了一块儿苹果递给她,安抚道:“你这般年纪,能分析出前面的那些,已经很好了。”
“是吗?”萧虞却明显是不大信,接过苹果郁闷地咬了一口。
“朕骗你做什么?”萧澄道,“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不过,这个原因牵扯到了人心。你年纪小,经历的事少,想不到才正常。”
这一回,萧虞总算是被安稳到了一点儿,抬眸问道:“什么原因?”
萧澄的表情有些复杂:“元帝之所以极尽怀柔,为的就是想要消除诸王世子的影响,想让天下人知道,她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那这也矫枉过正了吧?”萧虞忍不住小声吐槽。
一句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妄议祖先,不由神色一僵,讪讪地看着萧澄,干笑了两声。
萧澄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是啊,矫枉过正了。幸而,元帝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症结,在接下来建安七年的另一件大案中,虽还是怀柔,却杀伐果决地多了。”
“建安七年?”萧虞不由起身,绕过屏风,在一堆折子里巴拉出了这一本,边看边问,“是江南水患的这件案子吗?”
萧澄道:“不错,就是这件。”
萧虞仔仔细细看了看,点头道:“这个处理的嘛,还算合我的心意。”
萧澄被她逗得一笑,继而便延伸道:“所以呀,从元帝朝以后,咱们家便总结出了经验:天子与臣下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想要和平共处,那比登天还难!而做君主的,可以对百姓仁善,却不能对臣下心慈手软。所谓:君威如狱,便是如此。”
萧虞点头受教:“阿虞明白了。”
“嗯。”萧澄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有何不解之处,一并说来吧。”
萧虞便又就着奏折中的处置难以理解的地方请教了萧澄。萧澄今日里精神特别好,一一耐心地为她解答。
这一日里,萧虞当真是受益匪浅,觉得这么多年学的许多东西都更通透了。
眼见天色已晚,一旁的郑麟盯着至尊地压力上前提醒:“至尊,世子,到了晚膳时辰了。”
萧虞猛然回神,看了看沙漏,懊恼道:“已经这么晚了?是阿虞之过,没注意时辰,劳至尊今日多思。”
“你有什么过错?”萧澄笑道,“你学得好,朕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一高兴,就觉得神清气爽,比歇一日还要轻松!”
于是,萧虞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萧澄便道:“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