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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朝的双腿已经快失去知觉,但看着前面一马当先的煜王和其他五名侍卫,林子朝强打精神,拽紧缰绳,继续策马而行。三天前的除夕之夜,他方从晁园回到煜王府,还未喝上一口热茶,便被从宫中突然回府的煜王扔上马背,接着三天的长途奔袭,一刻也不曾歇息。至于要去哪里,所谓何事,煜王并无交代。
越则煜看着驿道两旁的积雪,眼中滑过一丝担忧,时值寒冬,大燕多地皆有降雪,其中以汾河流域受灾最重,昌岭、富水、莫干三州奏报,三州约有一千余人受灾,为保民生,三州刺史请旨开仓放粮。大燕本处偏北寒地,每年入冬自受降雪影响,各州府也早有准备,父皇便没放在心上,照旧许了三州奏折。直到三日前的夜宴之前,一封密折送到父皇手中,折中密报,汾河流域的雪灾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继。大燕历朝以来,最重的一次雪灾,受影响的百姓不过一万。若真如密报所言,此次雪灾便远超以往,昌岭、富水、莫干三州刺史便有瞒报之嫌。
父皇在夜宴上命自己秘密查办的心思,越则煜能领会一二。父皇向来最注重朝臣的忠心不欺,哪怕言官谏言在过难听,在过刺耳,只要无半点欺瞒,父皇也绝不怪罪。在他眼中,虽然大燕多有弊端,但君臣一心绝无半点参假,这也是父皇最为得意之处,当然所谓的君臣一心,只是在父皇看来。若密报属实,三州刺史欺君之罪无关紧要,统共不过午门斩首,但这三人勾结串联,欺瞒不报无疑是在父皇脸上狠狠的甩了一个耳光,一个君王决不允许有人伤了他的威严。因而在夜宴之上父皇接到密报后,便不露丝毫风声,只是命自己秘密查办。
看到驿道的尽头有些许人影,越则煜皱了皱眉头,此处是同知州州府地界,同知州与昌岭、富水相交,而此前同知州刺史刘项德并无灾情上报,那么驿道那边的人是谁的人?
“你们一会见机行事。林子朝,你也给我机灵些,有什么不对立刻离开,这里不比煜王府,有大把的药材给你折腾。”
面对煜王嘲讽式的关心,林子朝小声回怼了一句,结果一抬头就收到煜王一计眼刀,林子朝只得非常认怂的点点头,表示刚才煜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牢牢听在耳朵里。
当一行人行至眼前,只见一个精瘦的山羊胡男子上前,作揖行礼道:“同知州府衙师爷沈晋奉同知州刺史刘项德大人之命,在此等候煜王。”
“你如何得知本王行踪?”马上的越则煜眯着眼睛,不怒自威。
沈晋躬身回答:“就在今早,京中来人传圣上口谕,要刘大人好生配合煜王巡查州府账目,并要向煜王转交圣上密函,因此刘大人便命小人在此等候王爷,并递上密函。”
越则煜接过密信细细一览,心中思量,父皇让自己暂缓脚程,不要贸然进入昌岭境内查探,至于是何原因信中也未曾说明。收好信件,越则煜沉声道:“父皇命本王巡查各地州府账目,既然如此,便先从同知府开始吧。你,在前面带路。”
“小人遵命。”沈晋躬身笑道:“王爷舟车劳顿,刘大人已在府衙内备好酒席,为王爷接风洗尘。”
“汾河流域皆受雪灾,尚有百姓食不果腹,刘大人还有如此精力准备酒宴?”
沈晋腰弯的更低了些,面对煜王的讥讽,脸上依旧挂着笑,不做回答。
越则煜盯着弯着腰的沈晋,目光如刃,冷冽无声,策马而去,沈晋听到马蹄离去的声音,这才直起腰来,长舒口气,手握实权的煜王,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
在同知州府衙内,小小的一张圆桌上摆着一碟馒头,几碗清淡白粥,还有几个冒着热气的土豆、红薯。这些便是刘项德准备的全部酒宴。
越则煜动也不动,端坐在上座,盯着沈晋沉声问道:“刘项德人呢?”
沈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回禀煜王,刘大人在城中忙于赈灾事宜,实在无暇分身,万望王爷恕罪。”
“同知州并无灾情上报,何来赈灾一说?”
“只因刘大人在起初应对得宜,因而城中屋舍并无垮塌,百姓仍有居所,大人还在初雪降时备好了余粮,分发给百姓,因此也无饥荒出现,不必上报请求朝廷发放赈灾粮款。只是今年的雪来的太急,虽然大人多番考量,仍有五十多人受了影响,大人便在城中设了粥棚,施粥赠药。”
越则煜听完,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去,“带本王去看看。”
煜王如此突然,到让沈晋有些意外,“王爷一路劳顿,不如先吃完饭在去不迟。”
“废话少说,前面带路。”越则煜有些不耐烦,瞥到身后众人也要起身,命令道:“不用跟着。”
看着煜王和沈晋一前一后的离开,几个人面面相觑,跟在王爷左右是职责所在,但王爷又下了令,这该如何是好。
林子朝笑了笑,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半,递给旁边同行侍卫道:“诸位,王爷是体恤大家辛苦,安心吃饭吧。”
“林小哥,王爷都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我们这样,于礼不合吧?”
“说到礼数,王爷最是讲究,可也最是不讲究。想当初盛延见王爷的铜爵,心中痒痒,便偷偷骑了铜爵马,铜爵乃是圣上御赐,盛延自是不能妄动,可王爷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王爷知道诸位一路辛苦,特才体恤,大家不要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都是在皇城中当差的,个个都是人精,听到林子朝的话,众人纷纷拿着馒头吃了起来。这要是不吃,就是不领煜王的情,煜王既然有心体恤,他们只能接着。
林子朝嚼着手中的土豆,回想起当初从诸葛先生口中听来的旧闻,笑了笑,当初煜王确是没责怪盛延,只因盛延刚翻上铜爵的背上,便被铜爵一蹶子摔了下来,躺了三天,羞愧难当,毕竟作为一个将门世家的子弟,竟然被战马摔了下来,盛延脸上着实挂不住。这主人是怎样的,这马便是怎样的,一个比一个傲娇。想到盛延,林子朝突然有点怀念捉弄他的日子,也不知这小子可受得了边关的风沙。
林子朝低下头,拿起另一个馒头,就在这时,一个府衙内的小厮飞快的跑过庭院,一晃而过,正巧被林子朝错过。
之后的几日,越则煜一直在府衙中查看同知州的灾情奏报,时不时的去城中灾民安置处巡查,帮助赈灾。看着众人在安置处吃得饱,穿的暖,林子朝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刘大人高看一眼,周边州府受灾如此严重,反观此处受灾民众不过百人,人人居有所属,食有其食。他看在眼中,煜王自然也有思量,若是此人无大差错,想必不久便会官升一等。
至于林子朝自己,这几日来则是忙于州府账目审查,虽然煜王说是奉命核查州府账目,但林子朝知道若是简单为此,燕皇绝不至于在夜宴当晚派皇子连夜快马出京,至于此行目的究竟是何,煜王至今不透半点风声,他虽猜不准确,但总归同这场大雪有关。
“铛——铛——铛——”
熟悉的钟声古朴悠长,林子朝放下手中的笔墨,抬头看向门外如血的晚霞。同知州地处岭南山间,又伴汾河而聚,此处地界有不少名山大川,风景古迹,其中最知名的莫不过是觉然山上的寒枫寺。这几日,每每夕阳之时,寒枫寺的古钟便会敲响,浑厚苍远,如同大乘梵音,回荡在整个同知地界,洗涤人心。
林子朝侧头问了问一旁帮助他核算账目的沈师爷沈晋,想知道去寒枫寺的路程,毕竟都到了同知州,不去看看寒枫寺实在有些遗憾。
沈晋对林子朝要去寒枫寺的打算竟有些讶异,但随即恢复如常,缓缓劝阻道:“寒枫寺自是我们同知州的一大盛地,林小弟想上山一观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寒枫寺位于觉然山上,光是那山离城中便要耗上半日车马,况且近日来大雪封路,只怕上山车马难行,颇有波折。”
见沈晋一脸难色,林子朝宽慰着,“沈师爷放心,我上山观景不过是为全我自己的私心,不必动用府衙人马,您帮我指条路,我自己上山便是。”
“但山路本就难行,加上积雪,怕是林小弟的身子骨受不得,不如等日后雪融了,在上山不迟。”
听着沈晋的句句推脱,让林子朝心生疑惑,依照其他官员做派,皇子来访,只怕恨不得带着煜王将周遭大景小庙全都观赏一番,以表诚心敬意,这才是官场的本不该有却又无法根除的不正之风,反观同知州等人的做法。刘项德日日窝在粥棚之中赈灾救民,甚至想煜王汇报事务都抽不出时间,虽说勤勉,但有些事务在林子朝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一个从二品的大员亲力亲为,而这位沈师爷自从自己开始翻查账目以来,除了日常休息,他就不曾离开过自己一步。
林子朝挑眉一笑,“沈师爷再三劝阻,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不妨直言。”
“这……”沈晋瞥了眼满是打量的林子朝,叹口气道:“林小弟是煜王身边的得力门客,煜王也有交代,让小人照看好,若你除了什么差错,我怕担待不起。”
“劳烦沈师爷担心,这事我自会向王爷回禀,您无须介怀。”
沈晋看着林子朝皱紧眉头,再三确定,“林小弟定要去寒枫寺一览?”
“这有何不妥吗?”林子朝侧头,“若是沈师爷担忧子朝安危,您放心即可,我身边的仆郇大叔,武艺出众,足以护我周全。”
沈晋敛了目光,细细思索,随即抬头道:“即使如此,林小弟不如后日正午上山,一来天气暖,雪会消了些,二来后日我正好得空,陪你一道上山。”
“这倒不必,我自己去便……”
林子朝话未说完,沈晋便打断道:“林小弟,觉然山路险恶,没有人指引容易迷路,还是我同你一到去吧。”
将推诿的话收了回去,林子朝看着沈晋只好点头。听着传来的钟声,林子朝心生疑惑,一座闻名天下的寺庙,要找到,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