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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依旧例去各处换防的队伍,从御书房领了手谕一路直出燕都,不过半天便带回了一个令朝野震动的消息——汾河,大灾。
在百姓还未从震惊之中醒过神来,朝堂上下便如同早先准备好了一样,反应迅速,六部摒弃前嫌,协同合作,不过两个时辰便将一切准备就绪。
两天后,越崇率着浩荡的队伍跨过了整个燕都城,从正德门起,至奉天坛终。满城的百姓都在那一日听得奉天坛的钟声响了大半个时辰,浓重的香火弥散在每一个角落。
燕皇越崇立于祭坛之上,在众臣面前高念罪己诏书,将天灾之责归结于自身,通篇辞藻华丽,行文公整,若是歌舞集会之时朗声而诵,必能传为一时佳话,可惜这是祭坛,可惜这是一份罪己之诏。面对圣上自罚,满朝文物跪拜劝阻,高赞燕皇之贤。本是为安逝者之魂的祭奠之礼,终在越崇将那份字句之间皆是戏码的罪己诏,丢入火盆之时宣告终结,一同终结的还有汾河的数万冤魂。若非察觉城中捐赠的钱粮一夜之间没了踪影,燕都的百姓恍惚间竟觉得一切太平,什么大灾大祸不过谣传。
百姓不知,但居住在天子脚下的侯门高府不可不察朝中的风吹草动。
一日前煜王一人同百人的骁骑营一起回京,离开同知城的那日,满城百姓自发十里相送,跪拜谢恩,高呼煜王大恩不忘。燕皇以煜王果断处理同知灾情有功,晋其品阶,一切待回朝后封赏。只是行至半路煜王旧疾突发,燕皇体恤煜王劳苦,便免了煜王一切差事,令其在煜王府专心休养,而封赏一事也待其身体痊愈后在行准备。
早朝之时燕皇忧虑大灾刚过,春耕之时又快要来临,而炳王处事妥帖,便令其放下手中一切朝务,专心处置农耕之事,炳王缓缓叩拜,领命。
一时间两位王爷各有调派,其分管的朝务也重归六部,最终由燕皇裁决,韩相辅佐。一切好像回到当初恪王党羽被一网打尽之时,朝中大权由圣上一手掌握。
有朝臣以分摊圣忧进言,五皇子越则昭天资聪颖,处理户部账务期间甚是出色,着请圣上准许其参与朝务。燕皇思虑半日后,命礼部准备册封之礼,着晋五皇子为溱郡王,出宫建府,日后出入御书房,学习朝政。
炳王用了十八年,煜王用了十七年,而五皇子仅用十三年便获封郡王,更能伴在圣侧,得圣上亲自教导。两位王爷明升暗降,唯有这位才是实实在在的在大燕朝堂上迈出了一步,谁都猜不透圣上究竟是何心思?但猜不透,不代表不能不动,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投向这位出露头角的溱郡王,名门淑女的名帖也堆满了安贵妃的案头。
宫里谨言慎行四个字虽是保命符咒,但人的心可管不住人的嘴,三位皇子的消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穆英死死攥着手里的水瓢,心中憋闷,抬手便将水泼了出去,正巧泼到后面的人身上。
“大胆奴才,怎么做事的!”
一声叱喝让穆英转身低头,立刻跪在凹凸不满的石板地上。自从进了宫,她的膝盖就没消停过。
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话之人显然压着笑意,“没想到把你送进宫,这规矩学的到不错?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本王下跪。”
听着这声,穆英瞪大了眼睛猛然抬头,除了他还有谁。当日在同知府衙越则昭命人打晕了自己,等在睁眼时已经在千里之外的燕都。她逃过,闹过,她想让越则昭放了自己,可越则昭明明白白的拿老爷小姐的性命威胁自己,若她再敢逃,他便让老爷名声尽毁,让小姐尸骨无存。
她曾问他为什么,在昏暗的烛火面前,越则昭捏着她的手腕冷声告诉她,“我要让你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不比任何人差,我要让大燕重归昌平盛世!”
“怎么,心中愤懑,拿这水瓢撒气?”越则昭让一旁人退下,只留下穆英一人。
穆英盯着越则昭,不肯开口。她亲眼见着那么多人活生生饿死在漫天大雪之下,亲眼见着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亲眼见着夫人死在老爷怀中,可最后,他们所受的苦难被这里的人选择性的遗忘,甚至成为了有人上升的垫脚石。
越则昭看着穆英恨不能杀了自己的眼神,心下了然,他知道她在气什么,凑近在穆英耳边,越则昭小声道:“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警告你,这件事已经盖棺论定,若在提起,你知道下场。当然你的命是本王,本王说的是谁你也应当明白。”
捏紧了拳头,穆英控制不住怒火,抬手就打向越则昭,但却被越则昭一把拽住手腕,拉到胸前,狠戾道:“再有下次,这只手就别要了。”
穆英是会些拳脚功夫,但和越则昭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当初咬越则昭的那一口不过是出其不意而已。手腕被捏在越则昭的手中,越来越吃痛,穆英咬着牙,忍着眼泪,也不肯开口出声,越则昭瞧着眉毛一挑,手上的劲头又加重几分,他要看看这个臭丫头能忍到何时。
就在穆英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前的那一刻,越则昭松开了手,直起身子道:“你这块硬骨头,本王总有一天要掰过来。行了,去收拾收拾,随本王出宫入府,日后在府里做个粗使婢女,说起来这不正好是你擅长的吗?”
“我不愿意!”
“不愿意就受着,你没有资格拒绝。”越则昭瞧着穆英别扭的样子和眼中的不甘,没有半分意外,若是乖巧听命,他才到觉得无趣。
“恰好这几日本王心情不错,便告诉你,汾河大小涉案官员都被父皇问责,以极刑论处,这么多官员一次论处,也算给灾民一个交代,如此你心里总能好受一些了吧。”
“他们不过是没人护着的替死鬼。”穆英冷笑一声,“当初煜王替那个林子朝挨了刑罚,把他关进大牢,说是要好好惩戒,但结果呢,林子朝有和那些汾河的官员一起上刑场吗?有人护着就是不一样。”
“刚传来的消息,林子朝死了。”
“什么?”穆英只当自己听错了。
“煜王当初判林子朝流放千里,可在路上一行人遭了毒手,全无生还。”乍一听这消息越则昭也是不信,可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一行人是在山谷狭道上被流匪偷袭,押送囚犯的兵士奋力抵抗,却血洒当场,关人的囚车也两人带马一起摔下山崖,绝无生还,“这下你可高兴了?”
穆英昂着头,勾起嘴角,“这种恶人,天诛地灭,老天爷开眼收了他,我自然高兴。”站起身来,穆英一步步走进越则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也会留下来,亲眼看着你的报应何时到来!”
抬手轻轻挑起穆英落在额便的一缕落发,越则炳的手慢慢向下拂过面庞,抚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柔声道:“你的嘴还是那么毒,若真有那时,本王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穆英笑了笑,挡开了越则炳的手,迎上目光,朗声道:“好,我等着。”
如此相近的距离,如此暧昧的动作,远处看去二人眼中当是万般情愫牵绕,百种恋而不舍,可只有亲历者才看的清,彼此眼中只是挑衅与嘲讽。
直到二人离开半晌,才有一个人影从树丛中跌撞而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圆圆的眼睛中只有慌乱与哀伤。团苏本是路过无意偷听,但林子朝三个字直直往耳朵里钻。
公子掉下山崖,公子死了?不会的,王爷不会不救公子的,不会的……团苏一路失魂落魄的跑进越逸阳的寝殿,见到越逸阳当即跪在地上叩头行礼,嘴里不停的道:“公主,求求您放奴婢回一次煜王府,求求您让奴婢见一面煜王。”
越逸阳本是正弹着古琴,还没回过神来。自打团苏进宫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出,自己有时说话大声些都觉得会吓到她,今日怎么如此失态?
瞧见团苏额头红了一片,越逸阳赶快叫人把团苏扶起,细细一问。听团苏断断续续说完,越逸阳也是一惊,连忙叫人去查。
一边安慰着团苏,越逸阳一边等着消息,且不说林子朝的本事,就是四哥也不会放任自己的人出事,越逸阳心中还是不敢相信。可到了傍晚时分,查回来的东西却让她也傻了眼。
消息是从御书房传出的,燕皇不满煜王对林子朝的处置,命人将其押回燕都重新定罪,这才被人在山谷之间发现一行人马的尸体,燕皇见人已死才将此事作罢。
“求公主放奴婢回一趟煜王府吧,就算见不到公子最后一面,也请让奴婢送他最后一程。求公主开恩。”
“不行,你现在不能去煜王府。”越逸阳瞧着团苏的样子,心里也是着急,但如今四哥几近于被软禁在煜王府,父皇派人把守看管,任何人都不能擅入,何况林子朝是戴罪之身,由煜王府为其行丧葬之礼更是天方夜谭,但她瞧着团苏哭的如此伤心,到底心下不忍。
“你莫哭了,煜王府你是去不得的,但说起来林子朝也救过我一命,既然他出了事,我也不会置之不理。他可有家人亲眷需要照顾,我帮他安置?”
团苏抽着其,摇摇头,“奴婢没有听公子提起过。启禀公主,奴婢只想给公子送些纸钱,但宫里有规矩,若不然恳请公主准许奴婢在宫外送公子一程就好,回来后要打要罚全听公主。”说完团苏冲着越逸阳叩头一拜,久久不起身。
团苏的头埋的很低,但眼泪却打湿了半边衣角,越逸阳叹口气,蹲下来扶起团苏,拿帕子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轻声道:“你莫哭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出宫,找个好地方给林子朝立个衣冠冢,送他一程,可好?”
看着越逸阳的眼中一片清澈,不像作假,团苏心中一暖,鼻子犯酸,想要叩头谢恩却被越逸阳拦住。
“奴婢代公子谢过公主恩典,公主大恩公子是还不了了,团苏替公子还。您日后就是团苏的主子,您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看着团苏的满脸真诚,越逸阳笑了笑,想起这一段日子来自己对团苏百般不满,连带着手下的人也处处欺负着她。她倒也是个肯吃苦的,只是好好做好自己的事,从不抱怨。自己曾让人悄悄去试探,看她到底知不知道盛延喜欢她,可到最后才发现,这小丫头压根不知道盛延的心思。每次一想到这,越逸阳就觉得舒坦,盛延,你喜欢人家,人家不见得喜欢你,哼,活该。
可现在看着团苏,越逸阳倒是有些明白团苏会招人喜欢的地方了,这样有情有义的傻丫头,自己也怪喜欢的。唉,林子朝你既然走了,这丫头我就帮你看着吧,就当谢你曾救我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