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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 沈文昶一夜好梦,这日双眸刚睁, 便急匆匆下了地,赤着脚儿跑到书案旁,从布包里取出昨夜写的那两篇‘一’字, 小心翼翼展开,瞧着自己写的‘一’,沈文昶情不自禁地笑着。
看罢十分安心,放到书案上, 仔细重新叠好后捧着放进布包里, 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两只手轻轻拍了拍布包, 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她料不到写字也可以让她身心愉悦。
此时知府后宅,陆清漪也从睡梦中醒来,一身闺房装端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身后小柔替她梳着发。
小柔瞄了眼正在描眉的小姐,不知为何笑出声来。
陆清漪透过菱花镜看向身后的小柔,嗔道:“大清早的, 有什么喜事, 让你乐成这般,说出来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哪有什么喜事,奴婢瞧小姐描眉, 不禁想到小姐昨晚吟诵的那句‘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来, 待小姐出嫁有了夫婿不知何等恩爱,奴婢畅想一番不禁笑出声来。”小柔含笑说着。
陆清漪听得耳朵微微泛红,嗔了一句:“你这丫头,整日想些有的没的,如今倒打趣起我来了,真真讨打。”
小柔闻言一边替陆清漪将一缕发丝卷起一边道:“哎呀小姐,这里又没有旁人嘛,说说何妨,虽说小柔我没有什么才学,但好歹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哪里会听不出小姐这几日吟诵诗句的含义呢。”
陆清漪描罢眉,拿起锦盒里的白玉耳坠,轻轻侧头戴着,嘴上问道:“你倒说说,有何含义?”
小柔将陆清漪发丝梳好,插上白玉发簪,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小姐思春了呗。”
话音落,陆清漪恼羞成怒,拿起眉笔站了起来,走到小柔跟前笑道:“小柔,你这眉淡了些,来,我帮你描描。”
小柔闻言双眸带着惊恐,连连摆手道:“小姐,奴婢这样挺好,再说奴婢哪敢劳烦小姐呀。”
“站那别动!”陆清漪出声制止,然后抬起胳膊,眉笔在小柔眉毛上肆意横行。
小柔双眼用力往上瞪,也瞪不到自己眉毛如今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厚重。
陆清漪停停画画,不知道的还以为画的有多美。陆清漪对比两边眉毛后,觉得满意了,才收笔,开口道:“今天一天都不许擦掉,下次说浑话之前想想你家小姐我的清誉,再想想你今天的眉毛。”
陆清漪说罢将眉笔放下,轻移莲步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小柔慌忙跑到菱花镜前去瞧,镜子里,自己的眉毛又黑又宽还方。
“啊~~~~”小柔顿时崩溃。
屏风后面的陆清漪听见小柔在外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由笑了,这丫头平日被她惯坏了,竟然敢说她思春,想到思春二字,陆清漪轻轻抬起手附在自己脸颊上,其实小柔说的也不算假,她偶尔出神时是会幻想一下未来夫婿的模样。
小柔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颠颠跑到屏风外,跺了跺脚,半天道:“小姐~,小柔知道错了,就让我擦掉把,昂?”
陆清漪回神道:“当真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小柔点头如蒜捣。
“可惜,我今天调的是青黛,几个时辰内清洗不掉。”陆清漪说罢将衣裙穿好,从屏风内走了出来,“今日你不便去书院,便在家中吧。”
小柔一听不算了,道:“不行,我不在,那个叫沈,沈什么肠子的说不定怎么欺负小姐呢,小柔必须去。”
陆清漪瞧了眼小柔的眉毛,道:“可如今你这样去了会被人笑话的,听话,你留在家里,一天而已,我有能降住那人的法宝,只不过,今日过后就不奏效了。”
陆清漪说罢便走到外间,用小柔清晨打的洗脸水净脸洗漱起来。
待洗漱好,主仆二人往前厅去。
不过今日比之往常有些奇怪,饭桌前竟然少了一个人。
陆夫人一脸沉重,看向女儿道:“先坐下等等吧,四更天时你爹带着衙役们出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呢。”
陆清漪缓缓坐下,神情担忧不已,南通本是天平地方,爹爹身为知府,怎会四更天出门。
陆青喆本来也在担心,抬头瞧见姐姐身后的小柔,勾了勾嘴角,连忙将头低下,眼下父亲在外不知吉凶,他却在笑,不好,不好。
一家人正担忧着,便听衙门大堂方向陆文正笑声朗朗。
陆夫人紧张神情渐退,心头大石放下,稳住气息后吩咐下人上菜。
陆文正一身红色官袍,一脸笑意进了前厅。
陆夫人带着儿女起身相迎。
一家坐定后,陆夫人开口问道:“老爷夜半一脸沉重出府,今日满脸荣光回来,究竟出了何事?”
“哈哈,夫人,前几日我收到朝中刑部尚书书信和几幅画像,得知京城库房重地官银被盗。他得了消息,那一群盗匪一路往南通而来,邀我就地拦截。接获手书当天我便在通往南通几处要口安排了人,昨日夜半,他们发现那丛林小道有异常,我带领全衙人赶去,虽说逃脱了几个小卒,但领头的几个都已抓获,押进了大牢,我一会去写奏折上报朝廷。”陆文正颇为高兴,他刚来南通,就立此大功,圣上必有所嘉奖。
陆夫人松了口气:“听来还有些让人胆战心惊,好在有惊无险。”
陆文正闻言叹道:“这几个盗匪都有功夫在身,若非陆平陆庆在,全衙衙役怕是抵挡不住。”
陆清漪默默地听着,能从京城重地盗了官银,想来那带头的有些能耐,那又为何轻易在南通被抓?她心有疑惑可又觉事实如此,便没有开口询问。
“他们如此厉害?”陆夫人不知为何,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有些功夫和能耐,不说他们了,来,吃饭。”陆文正说罢拿起筷子。
一家人平静地吃着饭,只有陆青喆偶尔瞥几眼站在他姐姐身后的小柔,可惜那丫头死死地低着脑袋,他瞧不到那两道方眉。
陆清漪吃罢饭,独自离府,前往书院。
小柔在府上待了片刻,实在坐不住,决定尾随自家小姐去书院,于是,顶着那两道方眉出了府。
陆清漪到书院时,竟然发现不远处唐鸿飞挑着水往明和讲堂这边来,今早刚描的柳眉轻轻一敛,这唐鸿飞挑水,那受罚的人去哪里了?
陆清漪转身往四周去,张望半天也没瞧见沈文昶的身影,正当她往回走时,瞧见那枯草地里,沈文昶趴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走近一瞧,那人手里捏了个什么东西。
“沈同学,你不挑水在这里趴着做什么?”陆清漪手里拿着书,出声质问。
沈文昶一大早来本来是要和唐鸿飞一起去挑水的,可是走到这里瞧见了蛐蛐,便连布包都没有放下,就专心致志捉起蛐蛐来,她答应唐鸿飞捉了蛐蛐让唐鸿飞先挑。
沈文昶捏着蛐蛐本来要往竹筒里送,听见声音,身子一抖,险些让蛐蛐挣脱。
“早啊,陆夫子,今儿的水鸿飞挑了。”沈文昶慢慢爬了起来。
陆清漪不喜沈文昶那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受罚的明明是你,为何让他人代你?”
“同窗们有水喝不就好了,至于挑水,我们兄弟商量定的事,夫子也要干涉吗?”沈文昶说罢低头朝手指间捏着的蛐蛐吹了吹气。
陆清漪想不到沈文昶如此说,想来早就存着让他人帮衬的心思,怪不得那日答应的爽快。再瞧那人一门心思对着手里的虫子,不由道:“你捉虫子来做什么?”
“什么?”沈文昶震惊不已,扭头看着陆清漪,虫子?亏这个大才女说的出口,“什么虫子,夫子都没常识吗?看好了,这是蛐蛐,蛐蛐都没见过啊,啧,这生活的多乏味。”
陆清漪面纱下脸色铁青,回怼道:“我是没见过蛐蛐,哪个像你又是斗鸡,又是捉蛐蛐的,你的喜好都这么上不了大雅之堂吗?”
“笑话,你也说喜好么,喜好因人而异每个人都不相同,我管它上得了还是上不了大雅之堂,左右我喜欢不就得了。”沈文昶将蛐蛐送进竹筒里,将盖子盖好,看向陆夫子,笑道:“话说,你们这些人在选择自己的喜好之前,是不是得先看看能不能拿到台面上来?然后决定自己要不要喜欢?累不累啊?如此而来的喜好,你们真的认为自己是真的喜欢?你看我们,我们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们这样有错吗?”
陆清漪闻言久久无言,这番话说得她耳目一新,再想到云亭诗会那天这人也是如此侃侃而谈,明明目不识丁,明明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为什么说出来的话总让人无法反驳呢。
沈文昶慢慢走近,将陆夫子逼到树杆上,然后抬起胳膊撑到树杆上,微微低头瞧着陆夫子,戏谑地问道:“陆夫子,我们斗鸡犯法吗?我们捉个蛐蛐有罪吗?都是闲暇时间做些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下棋弹琴作诗就得让人说声好,我们斗鸡捉蛐蛐就得被人训?”
“你,你先离我远点,这样,这样太近。”陆夫子微微侧头企图避开沈文昶鼻息之间的气息,不料这一转头,那气息之间喷在她脖颈之上。
沈文昶闻言瞧了瞧,确实好近,亏得此时人少,不然被瞧见少不得要被人告一状欺负师长呢。
沈文昶收了胳膊,抬眸时突然发现陆夫子看她的目光由起初的怒视到如今的,如今的什么呢,她有些说不上来,不过看陆夫子的目光,好似不在生气,甚至好像不在讨厌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