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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阿年已经洗好澡了。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四下里都瞧遍了, 仍旧没看到萧绎的影子。阿年忽然慌了, 哒哒地去了大伯娘跟前。
李氏正在做晚饭,身后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却是阿年。
“洗澡水都倒了没?”
“倒了。”阿年说完,赶紧问了一句,“萧绎呢?”
“萧公子啊, 跟着你阿爷和大伯去县城了, 一时半会儿地怕是回不来。你先去外头玩一会儿, 天黑了估摸着他们就该回来了。”
阿年一听,人还在, 没跑, 也就不再关心了。屋子里芸娘还在绣花, 慧娘和文哥儿向来都不爱跟她一块儿玩,阿年也不会自讨没趣,看了一眼便出去了。
出乎阿年的一意料, 他们家外头竟然站着不少人,也不能算是站在他们家外头, 因为他们围着的那个是陈三石,阿年家的邻居。这里头男的女的都有, 热闹得很。
方才那牛车驮着一头大野猪出了村子, 村里老老少少, 没有一个是没见着的。正好陈三石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大伙儿便围在他家门口,只听他说就够了。说来说去,还是闲出来的毛病。若正是农忙时,莫说一头野猪,便是十头野猪,村里人也不会有这个看热闹的闲心。
陈三石说得是抑扬顿挫,口若悬河,一收一放,勾得人兴致勃勃,恨不得替他来讲。
“……说时迟那时快,那野猪背上中箭,愈发疯狂,笔直地朝着萧小公子扑来。萧小公子不慌不忙,退后一步,以手握拳,迎面而上,一拳——”
“怎样怎样?”众人忙叽叽喳喳地追问。
“一拳,就砸断了野猪的两颗獠牙。”说罢,陈三石从袖子里将那两颗獠牙给掏出来,显摆似的在众人面前过了一遭,话里尚且带着三分炫耀,“瞧瞧,这可是真的牙齿,野猪的!看这根断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下了死力气的,要是咱们,不给那野猪拱死便算命大了,哪里还能一拳吹断了野猪的牙齿。”
众人连连发出一阵抽气声。这可真的是野猪的牙齿,不带作假的,因而对陈三石说的内容更加深信不疑。
“然后呢?”
“那野猪自知不敌,站直了腿便想往林子里头逃,狼狈到了极点。萧小公子见状,提步追去,一把揪住野猪的尾巴,一转身,嚯!便是一个过肩摔。三百多斤的野猪,生生被这般摔死了,溅了一地的血!”
“哇——!!!”有小孩儿听得眼睛里都冒星星了。
阿年亦然。
她听着别人夸萧绎,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平日里瞧着萧绎力气都没有她大,难不成竟是装的?他还能一拳打死野猪?阿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对萧绎刮目相待了。
陈三石笑了笑:“我说得可一点儿都不假,都是亲眼看到的。你们若是不信,打可以去林子里看看,那里还留着许多的血呢,都是野猪的血。”
这话一出来,反而没人应了。知道那山里有野猪,谁还会不要命地往哪里跑。倒是有几个小孩儿跃跃欲试,还没说出口呢,就被大人瞪着歇了心思。
正在这时,也不知谁说了一声阿年过来了,惹得众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阿年害怕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哟,是阿年啊。”陈三石对着阿年招了招手。
要是平时,阿年说不定就去了,她对陈三石一家印象还不错,只除了陈二蛋和她过不去。只是这会儿人多,阿年便还是站在原地,不敢过去。
“阿年啊,你也跟咱们说说萧小公子是怎么打野猪的呗。”有人听着觉得不过瘾,还想让阿年再讲一遍。
阿年嗫嚅着道:“我,我不记得。”
“二蛋他们不是说你也跟着上山了吗,怎么会不记得?”
陈三石替阿年说了话:“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去是去了,可是看到野猪就被吓晕了,哪里还能看到什么?你们这会儿让她讲,不是难为人家么?再说了,阿年一向就不爱说话。”
众人知道她晕了,顿时没了兴趣,也都不再看阿年。还有的觉得阿年不中用,暗暗给了个白眼。
瞧瞧吧,老陈家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平日里看着力气大,关键时候一点儿用处都不顶,野猪没拱死这傻子,还真算是她福大命大。
阿年见其他人没再看她,这才安下心,继续听着陈三石瞎侃。只是瞎侃终究还是头,陈三石说了一会儿,嘴巴也说干了,这才不得不将人都请走了。
众人走得时候还是觉得意犹未尽,脑子里将陈三石的话过了一遍,又按着自己的理解加工了一遍,等着回去后再同认识的人吹嘘吹嘘。
他们陈家村也是有个拳打野猪、为民除害的野猪英雄!
想到这儿,众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激动。这里头莫说小孩子了,就连大人也没看过几次野猪。每每听说,无一不是野猪又伤了人,又糟蹋了多少庄稼之类的。如今骤然听到有人一拳打死一头野猪,怎么能不稀罕,何况这人还是他们村里的。时人都崇拜英雄,即便人家萧绎只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郎,即便人家除的是猪,也不妨碍村民对他的推崇敬仰。
阿年意犹未尽,等人走了,才走上前,期待地看着陈三石。
陈三石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阿年?”
“还要听!”
陈三石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阿年的脑袋瓜:“乖啊,你要是想听我明儿再讲,今日实在不能说话了。要不然,回头你亲自去问问萧小公子?”
阿年觉得这也行,遂放过了陈三石。
望着慢慢吞吞回了陈家的阿年,陈三石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转过头,也回了自家屋子。里头摆饭的周氏看到他回来,懒懒地问了句:“说完了?”
“完了。”
“胡说八道的,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陈三石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儿子,笑着道:“还不是替咱儿子还人情么。那萧公子毕竟救了他,咱们俩能做的,也只有送送东西给他,再替他说几句好话了。”
陈三石知道村里人排外,从前他也跟别人一样,不待见这个什么萧公子。可如今不一样了,人家救了他儿子!他不过张口闭口几句话的功夫,可说得好了,村里人便会觉得萧小公子是个本事大的。虽不能完全接纳他,也差不离了。
陈三石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啧啧了两声。他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口才还这般好!
经此一事,萧绎的好名声不胫而走,同时也牢牢地与野猪二字绑在了一起。
被他好一顿夸的萧绎尚且一无所知,他正跟着陈有财一道来了县城。
陈有财说的酒楼乃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名叫望月楼。陈家的长孙陈小虎,便在这家当后厨那儿当学徒,打下手。
陈有财几个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下了牛车后便托人寻了陈小虎过来。这会儿人已经过来了,陈有财正同他说这野猪的事儿。
陈小虎听罢,稀罕地看了萧绎一眼。他一早就听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只是酒楼里头忙,一直不给假,他便是想回去也没法子。如今见了人,更是惊为天人。
好一个唇红齿白,俊朗无双的少年郎!
那一身旧衣裳,穿在他身上只会显得人臃肿;穿在人家身上,却越发凸出不俗的眉眼来。乍一看,还真像是个落难的贵人。只不过陈小虎也知道,困难是真,那贵人嘛,早已经不是了。他悄悄将陈有财拉到一边说话:“阿爷,那野猪真是这位公子打的?”
“我也奇怪着呢,看着不像。”
陈小虎深以为然。
“可那山里只有他和阿年,不是他打的,难道还能是阿年打的?就阿年走路那样子,乌龟都比她快,那不是她打野猪了,而是野猪打她!”
“也是。”阿年走路一向都那么慢悠悠的,不知道急。
“她不顶用,只能是这萧绎打的了。”陈有财继续道:“不管他是真有这本事,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反正野猪是被他打到的。我们寻思着,也没有旁的卖处,便领着到你们酒楼里来了。你帮忙问一声,看看你们酒楼要不要。若是不要,我再去别处问问。”
“放心吧阿爷,咱们酒楼定是吃得下的。”陈小虎让陈有财放心,自个儿去了里头请了掌柜出来。
邹掌柜一看这野猪,也是亦惊亦喜。这样完整的野物,可是不常见了。
两边都急着将买卖做成,当下就敲定了价钱,须臾间,野猪便被请去了后厨房。
邹掌柜知道这野猪是这位萧小哥打的,虽然震惊,却也觉得约莫是真人不露相。想着以后还能做长久的买卖,价钱给的也公道,足足给了一千五百文。
陈有财没碰这钱,尽数给了萧绎拿着:“这野猪是你打的,得了钱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左右伙食费早已经交了。
萧绎见陈有财没说要全都交给阿年,或是全都要当做伙食费,悄悄松了一口气。给阿年的他不会少,只是,他还想着私下攒一些钱呢,要不然以后连跑路的盘缠都没有。
一千五百文,算是一笔巨款了。萧绎抱在怀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原来这就是有钱的滋味儿!
做完了生意,陈有财便没再管萧绎了。他这回跟着过来,也是因为实在想念孙儿,不亲自看一眼,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家里几个孩子都在眼皮底下,天天见,不稀罕。唯有这个大孙子,一年见不到几次,每每都想念得紧。
若不是怕完了回不去,陈有财和陈大海还有的交代。
陈小虎亲自将人送出了酒楼。才将人扶上了车,外头正好来了一群衙役,下了职,约着一道来楼里吃饭。这些人是酒楼里的常客了,面子又大,可得好好招呼,陈小虎当即走了过去。
陈有财看着大孙子弯着腰毕恭毕敬地给人引路,见谁都得低头,心里不是个滋味,越看越心酸:“走吧,小虎还得忙呢。”
陈大海也不说话,默默地驾起了牛车。
说啥?只怪他没用。
望月楼外头,高县尉正和人说说笑笑,突然手一松,东西掉了。高县尉摇了摇头,不得不回过身弯腰去捡。
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牛车上的三个人。
“怎么了?”前头人看他盯着人家发愣,不由得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高县尉笑了笑,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谁都觉得眼熟。
他跟了上去,一道进了酒楼。只是跨过门槛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奇了,怎么越看越眼熟,到底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