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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恩泽遍布六宫,正月十五大宴上,臧皇后就宣布了大封诸嫔妃的好消息,内外命妇与宗室女皆称颂皇爷仁爱,而孔雯也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成了一名九品常在。
沈令嘉看见她领着好几个原先眼熟的御前伺候的宫人走上前来,这些人都恭敬跪下对着两宫太后与帝后行大礼。孔雯虽然身上穿着的还是宫人的青缎袄与红绫裙,眉眼间神气却十分畅快,竟也有些小主的品格了。
两宫太后未必认得全这几个人,臧皇后却是最清楚底细的,便多说了一句:“尔宜克勤克敬,益修妇德。”却瞟了孔雯一眼。
孔雯固然感觉到臧皇后对她不大满意,却因郗法正问郗玺功课答对,自己没了撑腰的人,只好恭敬道:“妾谨领命。”
她的规矩在外面也还说得过去,臧皇后就没再理她,只管一心与宗室命妇、宗室女们说话。淑恭公主规规矩矩坐在曹贵妃身后,与温恭公主一般乖巧无二,偶有命妇夸赞:“二公主真是懂礼。”臧皇后便笑道:“她一直是个好孩子。”竟将之前淑恭公主折磨侍女的事消弭不见了。
沈令嘉在席间坐着,想着自己从此就是从六品下的良人,可以享用六品的份例,不由得喜动颜色,忽然听见上头孟太后声音十分欣慰:“……凝光儿如今已有孕三月啦。”
沈令嘉抬头看过去,发现孟太后正是在和几个年纪甚老的亲王妃、太妃闲聊,就知道两宫太后这是要把韦凝光有孕的事情过了明路了。
底下一片都是贺皇家又有新嗣的。谢玉娘仗着有孕在身不免要拈个酸吃个醋:“这样的好消息,婧娥如何不早说?也叫咱们都高兴高兴。”韦凝光这一回已进作婧娥了。
韦凝光笑道:“因我这一胎怀得不大好,怕头三个月说出来冲撞了,良范勿怪。”谢玉娘虽也进了从五品上,从此变作“良”字辈,却因出身故只得做了“训”、“则”、“范”三子中的最末一个。
常太后没有理她们这些小口角,只与卫秀姑姑道:“往诉太医院,就说是我的话:凝光儿的身子要紧,要是这一胎有一丝儿的不稳,哀家就打折了他们的腿。”眼里并没有放下谢玉娘半分。
卫秀劝道:“娘娘息怒,婧娥的运道向来是顶好的。”
谢玉娘叫温柔寡言的常太后怼了这么一回,也只得陪笑道:“是。”
常太后没理她,谢玉娘一抿嘴儿,转脸就又和别人说笑去了。
沈令嘉却看见孟太后嗔怪地看了一眼常太后,施阿措担忧道:“孟太后是不是还看重谢良范这一胎,因此不许别人说她呢?”
沈令嘉笑道:“我看孟娘娘是嫌常娘娘亲自给教坊司伎人脸色瞧,平白低了身份。”
施阿措一时无语,半晌方道:“孟娘娘哪里就有这么瞧不起谢良范了!”
沈令嘉低声道:“常太后不过是蜀中士人之家出身,虽然也是当地豪族,终究不如孟太后家里四世三公。在常太后眼里,谢良范可能还是个以美貌进的伎人,孟太后大约已经以为谢玉娘是个狐媚圣尊以求幸进的狐狸精了。”
施阿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道:“我听说前几日孔雯……”她没把“截了你的宠”几个字说完,只是以眼神示意。
沈令嘉笑道:“孔常在君恩深厚,想是有恃无恐的了,我却不过是朵昨日黄花,如何敢和她争?”
施阿措笑道:“你要是昨日黄花,我们就都成了落花了,信你的鬼话!”又正色道:“你有打算没有?孔常在这是踩着你立威呢,你就这么由着她在你头顶上撒欢儿?”
沈令嘉笑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施阿措无奈道:“又来和我卖关子。”
沈令嘉道:“别生气,下个月初,定请你看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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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所料果然不错,二月初一头一天,正是后宫中嫔妃大朝皇后的日子,孔雯就与谢玉娘对上了。
起因是孔雯奉承了曹贵妃一句:“娘娘艳绝六宫。”
孔雯此人,因是宫人出身,素来会察言观色,又知道到了一个地方先要拜山头,因此初被分到永福宫云光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讨好谢玉娘:谢良范如今又有宠又有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待来日生下了皇子之后一个四品是少不了的,要是运气好些三品也不是不能巴望一下,她这九品的小小常在不能不去讨好。
谁知道谢良范竟半分都不领她的情。孔雯去斟茶,谢玉娘说烫;孔雯去端饭,谢玉娘说凉;孔雯去按腿,谢玉娘说轻;孔雯去捶背,谢玉娘说重。无论怎么样都得不着半句好话,孔雯也是在御前被小宫人们奉承了三四年的,自然有些傲气,甩手就走,心想老娘不干了。谁知道谢良范按着肚子直哼哼,说是孔常在给气的。
孔雯一下子就知道了,谢良范这是成心针对自己呢!
她趁着郗法来永福宫的时候大倒苦水,谁知道以前都会把她抱在怀里细细抚慰的皇爷,今儿竟说她:“骄纵。”还叫她听谢良范的话,一句“玉娘如今有孕”就把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孔雯能在御前呆了三四年还受宠,自然也有些能耐,心想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当时就想到了移宫。
在她看来,没有高位娘娘主持的宫里难免叫人欺负,她自己又位卑,又得罪了谢良范,还是找棵大树好乘凉。左右看看,宫里只有曹贵妃与宣夫人两个能主持一宫的高位。孔雯比较了一下,觉得宣夫人那里有诸、牛两位司帐出身的嫔妃,到时候皇爷来看自己,万一叫这两个资历更老的勾走了怎么办?不如还是去曹贵妃宫里,曹贵妃在皇爷那里是第一个得宠的贴心人,永寿宫里又全是官家女,一定都有些小姐脾气,她若能做小伏低哄得曹贵妃开怀,好处想来不少。
可是曹贵妃入宫九载,看够了先帝嫔妃们的勾心斗角,哪里肯收孔雯这块不老实的烫手山芋?因此推推拖拖,总是不肯见孔雯,要不是看在孔雯身上还有两分薄宠的份上,恐怕早就撕破脸撵人了。
恰在此时,因自己离了皇爷眼前,看着皇爷对自己的情分一日一日飞快地变淡,孔雯急了眼,生怕自己失宠之后被谢良范报复。她虽没读过书,却知道人彘的故事,生怕自己也遭了那样的毒手,就开始不顾谢玉娘的为难日夜讨好曹贵妃。
这就坏了事了——谢玉娘与曹小蘋是潜邸时候就开始的仇人,如今孔雯人尚在永福宫里,就去讨好永寿宫的宫主,这不是打谢良范的脸么?
因此今儿孔雯不过白奉承一句,谢玉娘就冷笑道:“我竟不知道贵妃也当得起‘绝六宫’三个字呢。”
孔雯争辩道:“贵妃娘娘之美貌令妾目眩神迷,因此妾才称赞娘娘美艳,良范怎的断章取义起来?”
曹贵妃也不喜欢别人说她“美艳”,谁家的良家妇女是“美艳”的?说她“端庄”还差不多,因此不耐道:“你们两个的争执是永福宫内事,怎么又要来扯上我?”
谢玉娘瞟了她一眼,暂且放过了这位宿敌,专心对付眼前的孔雯。她冷笑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叫‘断章取义’,咱们这种笨人,单知道‘益修妇德’罢咧。”
“益修妇德”正是半个月前臧皇后拿来教导新进嫔妃的话,难为谢玉娘一直记到现在,还拿出来讽刺孔雯。
这下臧皇后也不乐意了,皇后给你们的□□,那是让你们拿来说嘴的吗?当下厉声喝道:“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就争来争去,你们俩的规矩在哪儿呢!”
谢、孔两人慌忙跪下请罪。
臧皇后看着谢玉娘那惊险的肚子不由得皱眉道:“玉娘起来——你的胎是八个多月吧?怎么竟比我当年生大娘的时候还大些?”
谢玉娘一脸茫然,诺诺无言。
臧皇后糟心道:“少进补些,不然将来孩子太大了下不来,苦的是你自己!”又问春水道:“是谁照看良范这一胎的?”
春水道:“是华院判,他老人家向来长于妇人小儿科的。”
臧皇后略微点了点头,又道:“回头传我的话,叫他往永福宫去看顾谢良范的时候给她看看胎儿大小如何,休只顾一味进补。”
春水应了,谢玉娘在下头感激无地得又要磕头,叫绿波眼疾手快搀住了。
孔雯还在下头跪着,臧皇后已道:“内宫大朝上闹腾成这样,你们两个既然诚心想受罚我也不拦着了。”便吩咐道:“传我旨意,说常在孔氏、良范谢氏无礼,令往宫正司处学长孙后《女则要录》,学后抄录百遍,以之为诫。”
谢、孔两人都乖乖领了罚。臧皇后又道:“玉娘还有身孕,且将这罚押后,待生产毕再论。”
在座的谁不知道这“再论”论着论着就没有了?便都露出意会的笑容来。
孔雯听了这话,一脸震惊愤恨地退下去了。
臧皇后也不理她,只管领着众嫔妃去给两宫太后请安,又命谢玉娘回宫安歇:“阿孔是个糊涂人,因受了宠就轻狂些,你不要和她计较,免得气坏了身子。但有委屈处,只管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谢玉娘含泪谢了,也梨花带雨一般退走了。
不多时,众人到了长信宫,孟太后留她们说了一会子话就令退下了。等到众人又到长乐宫时,常太后才眯着眼睛认了认,问道:“这是红叶?”
诸下家人子就恭敬地出列行礼,臧皇后笑道:“母后的记性还是那么好。”
常太后笑道:“她是我身边儿出去的,怎么能记不住?”便与众人说诸红叶与牛红云当年同在她宫里当差时候的趣事。
沈令嘉暗忖道:“原来这两位都是常太后身边的宫女,怪道皇爷对她们俩这么念念不忘呢。”
一时众人闲话一回,都笑道:“果然是娘娘身边才能调理出这么妙人儿。”
常太后也笑道:“红云当年才有趣儿呢,红云——”却无人应答。
臧皇后脸色微变,往后头看了一眼,问道:“一块儿的下家人子呢?谁看见阿牛了?”
诸红叶茫然道:“妾这一路都随侍着宣夫人,并不曾见着红云姐姐。”宣夫人等人又与她作证。
众人便把目光投射到剩下的唯一一个下家人子米如如身上。这米如如本是江苏民人出身,没什么眼界,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慌忙跪下道:“妾也不知道啊!”
臧皇后脸色便不太好看:“你们两个位份相近,也应当走到一起,怎么会看不见?”又转过头去与常太后道:“母后别气,红云想是一时有事走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座中却有一个小更衣怯声道:“刚才……”众人的眼光刷一下子又定在这小更衣面上。
臧皇后看这倒霉孩子吓得要哭,连忙安抚道:“你别怕,有我呢,你只管说就是了。”
那小更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似的,半晌方别别扭扭别出来半句:“孔……孔常在出去的时候……牛姐姐也出去了……”
臧皇后疑惑道:“她是与阿孔交情好些,可是这样时候她去干什么?”
她的疑惑被长乐宫外飞奔来的一个宫人解答了:“娘娘!不好啦!谢良范的胎被冲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