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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徐国夫人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付彦之也后退一步,一句:“我只是路过。”脱口而出。
苏阮吓了一跳,还没回神,听见这话也没明白,就略带疑惑的“啊?”了一声。
付彦之后悔的想把自己舌头割掉——他本来就是从竹林出来,看见前面有间别致清幽的竹坞,想进去坐坐,才会从假山出口这里路过——这么明显的事,有什么好解释的?特意解释了,才更容易让人误会呢!
苏阮眼看付彦之脸色变得僵硬难看,还以为他是不满自己的回应,就定定神说:“是我们太大惊小怪了,你先请。”
她指指前面道路,付彦之面色缓和,道:“还是徐国夫人先行吧。”
他站着没动,苏阮便没再客气,转头往前走。丽娘忙跟上来,指着前面一片绿意盎然的细竹林说:“就在那里。”
苏阮心里却在想:“他怎么走这儿来了?方才我明明亲眼看见他进了石舫,难道他刚才看见我了?”
转念又嘲笑自己自作多情,就算他看见了又怎样?难道他会在意么?顶多是觉得烦,想远远躲开吧?啊,是了,许是瞧见自己坐在花厅里,不耐烦,才抛下朋友,自己到处闲逛的,却没想到……。
正胡思乱想,丽娘突然靠过来,扶住苏阮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道:“薛郎君跟上来了。”
她从小在苏阮身边侍候,从前也常见付彦之,就习惯性地以“薛郎君”称呼他。
苏阮听了却是一怔,心里滋味莫名,她强忍住,才没回头看一眼,只悄悄问丽娘:“隔着多远?”
“十步左右。”
“?”他跟这么近干嘛?
这个距离,是付彦之认真思考权衡之后的结果。他一开始看苏阮走过去了,是想直接进假山的,这样双方彻底分开,免得麻烦,但转念一想,临时改道进假山,岂非显得他心虚、故意躲着她?
而且他一路从竹林走出来,也确实有点累和热,想去前面竹坞休息乘凉,然后再决定还要不要回石舫。所以付彦之看着苏阮主仆走了十余步后,觉得距离够远,不至于尴尬了,就跟在后头,也往前继续走。
这一段正好是上坡路,苏阮又走在他前面,付彦之的目光,不自觉就被那一抹婀娜倩影缠绕住了。
可能是因为要戴帷帽,她今天没有梳繁复高髻,发饰也比较简单,身上衣裙却比上次见付彦之时更艳丽些。
白底红花薄衫、樱桃红挑金线长裙,行走起来隐有金光流转,双臂臂弯挂着一条鹅黄薄纱长帔子,后面正好勒在腰间,将她格外纤细的腰肢显露出来。
看来她很重视这次与赵培刚的会面——一念及此,付彦之又在心中笑自己多余作此猜测。因为只要是认真想再嫁,就不可能不重视相看人选,这从她特意选在千秋观与赵培刚相见,已经看得出来。
但她也没比自己早到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离开花厅了?莫非是对赵培刚不甚满意?
就在付彦之琢磨苏阮对赵培刚哪里不满意时,丽娘贴近苏阮嘀咕:“薛郎君追上来了……”
苏阮本来就越走越不自在,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看着,一听这话,再也无法控制,当即站住脚转过身,看向付彦之。
付彦之一惊,也不由自主站住,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离她们主仆“稍微”……近了一点——八成是刚才想事情太入神,脚下走太快了。
不过他心里想是这么想,面上却不肯表露,还问:“夫人怎么了?忘了事情,还是忘了东西?”
“都没有。不过,我看付舍人脚步匆忙,大概有事要忙,想给你让个路。”苏阮说着,往路边退了退,示意付彦之先走。
付彦之:“……”
他面上不自觉露出些窘然,朱蕾看得清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么一笑,苏阮和付彦之都看向她,气氛反而不那么尴尬了。丽娘最清楚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就趁此机会,试探着说:“路这么宽,不如同行吧?”
她本是就着眼前事,说的这句话,听入苏阮和付彦之耳中,却各自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苏阮便没有做声。付彦之略一思忖,上前几步,丽娘从另一侧扶住苏阮手臂,双方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并肩前行起来。
“夫人这是要走了吗?”走了几步后,付彦之先开口问。
“嗯。”苏阮简单应答,又问,“付舍人怎么独自在此?”
“躲个清静。”
都出门和友朋相聚了,还独自溜出来躲清静,这并不像苏阮所了解的薛彦会做的事,她忍不住看向他,问:“是座中有不合的人么?”
付彦之摇摇头:“不是,只是……石舫中太闷了。”
石舫二字说出来,两人之间避而不谈的那部分,似乎一下就晾在了明面,他顺着话茬问:“方才隐约看见夫人与赵郎中坐在花厅中……”
“另两位是我堂姐和姐夫。”苏阮想都没想就接了一句。
付彦之本来一直目视前方,就算苏阮看向他,他也不曾侧头回视,听见这句,终于忍不住看了苏阮一眼。
苏阮却已经收回目光,垂眼看着前方道路,付彦之见她没什么表情,觉得她大概不想谈及此事,便道:“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里,两人再没什么可谈,只好静静走路。幸亏竹坞就在眼前,苏阮暗自出一口长气,道:“我有点累,要进去坐坐……”
不想付彦之同时开口:“夫人慢走,我要进去……”
万万没想到对方目的地与自己相同的二人,一起停下来,对视一眼后,再次一同开口:“那夫人去吧,我……”“算了,你进去坐吧,我……”
苏阮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看来你也走累了,一起进去吧,我瞧这竹坞蛮宽敞的。”
付彦之往那竹坞打量一眼,见那里虽叫做竹坞,实际却是一间依竹林而建的宽敞竹舍,四面以手指粗的细竹林为壁,造得极为天然,朝着路的一面完全敞开,能清楚看到里面摆设的竹席和竹制坐榻。
“也好。”他便站在一旁,让苏阮主仆先进。
丽娘却没进去,向苏阮道:“奴婢看看,去叫一顶小轿吧?”
苏阮点点头,让她去,自己扶着朱蕾的手,拾阶而上,等绿蕊将随身带着的蒲团放置好,便于坐榻就座。
付彦之跟着进去,却没走近,只在另一侧竹席上跪坐下来。
竹坞里面果然比外面凉爽,苏阮擦了擦汗,眼角余光瞥见付彦之坐得板板正正,想起赵培刚今日也穿的浅绯袍,在花厅中坐得也十分端正,然而赵培刚怎么看都是一条刚猛大汉,付彦之却总带着一股真名士自风流的态度。
他这些年,真的成长了许多。苏阮心中暗叹一声,主动问道:“薛伯母……我是说,令堂近来好吗?”
“很好。”付彦之答完,顿了顿,又说,“家父迁转进京,他们已经自台州启程,两月之后,便到京中。”
“是么?那可真是大喜事,恭喜,你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付彦之道了声谢,苏阮想起他母亲与自己母亲的情谊,忍不住感叹:“要是我娘还在,定会说声‘果然如此’。她在世之时,常自叹不如薛……不如令堂心胸开阔、遇事能想得开,还说似令堂这般宽和温柔之人,上苍总是不忍亏待,定会给个好结果的。”
“家母哪里比得过太夫人,有贵妃娘娘和夫人这等好儿女。如今夫人满门荣耀,想必太夫人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大约会吧,为了娘娘。”苏阮低声道。
她说话时,语气很平淡,付彦之却听出几许失落意味,不由看过去,果然见苏阮低着头,手习惯性的拉着帔子往指间绕。付彦之一瞬间有些恍惚,彷佛看到一个满腹心事的少女坐在面前,正为自己太年幼、不能替母分忧,而郁郁不乐。
“当然不只是为娘娘。当年太夫人能下定决心,让贵妃娘娘进京,不也是听了夫人的劝说么?”
苏阮惊愕抬头:“你怎么知道?”
“家母信中提过。”
苏阮更惊愕了,她和薛彦的事,当初并没能瞒过双方母亲,也因此,她在与张敏中定亲后,再也不敢见薛伯母。她以为薛伯母定会从此对她不喜,连提都不肯提一句的,哪想到,她居然还会在写给薛彦的信里提及自己?
付彦之却神色平常,彷佛旁边坐着的,并不是曾背弃自己的旧日情人,而只是个多年不见的幼时玩伴。
“家母说,为人父母者,最欣慰的,莫过于子女能自立自强,只因父母总要先走,若子女不能自立,父母走得也不安心。太夫人曾对家母言道,四个子女之中,她最放心的,就是夫人你。”
苏阮听得鼻头一酸,有点高兴,又有点委屈,“不过是因为我最听话、不惹事罢了。”
付彦之惊讶地看着她:“你吗?”他似乎过于惊讶,都不尊称苏阮“夫人”了。
苏阮被他这么一问,鼻子也不酸了,瞪起眼反问:“难道不是吗?”
付彦之与她对视片刻,先挪开目光,认输道:“你说是就是吧。”
“……”
这么一来一往两三句话,虽然极短暂,却正是他们二人昔日相处的情景再现。苏阮心里有莫名的愉悦涌上,但伴随着愉悦一起而来的,还有酸楚、遗憾、怅惘,和心知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感伤。
愉悦只有一点点,其余情绪却足可将人整个淹没,苏阮不愿沉浸进去,便强行压下,对付彦之说:“多谢。”
付彦之疑惑的看过来,“谢我做什么?都是家母原话。”
苏阮微微一笑:“谢你肯告诉我。令堂入京,住在何处?方便我去拜访……”
付彦之打断她道:“自是住在舍下。”
“……是我糊涂了,一家人么,怎么好分作两处。”苏阮换了一句,“那,我能邀令堂出来见面叙旧么?”
付彦之沉默一瞬,才道:“夫人觉着,我能做得了家母的主么?”
这就是说他不介意了,苏阮高兴起来,又说了一句:“多谢。”
正好这时,丽娘也带人抬着小轿来了,她远远看见,便扶着朱蕾的手站起身,向付彦之告辞:“我先走了。上次……多有失礼,幸好你宽宏大量,并不见怪,我实在惭愧……”
付彦之抬起头,满脸不解:“我何时说我‘不见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