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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阮心里有了主意, 只等机会付诸行动, 没想到老天帮她, 第二日午前,去给宋敞送行的付彦之还没回家,宫中就来人请徐国夫人。
照旧是去东内蓬莱宫。苏阮进门, 见圣上在座, 刚要行礼,圣上就说:“可来了,我们徐国夫人现在真不好请。”
“这可真是冤枉!”苏阮笑着行了个礼,“妾哪敢当圣上这个‘请’字?”
圣上正与苏贵妃对弈, 听了这句就冲着苏贵妃说:“还说不敢当, 那怎么不请都不来?”
苏贵妃把手里棋子一丢,嗔道:“那你问她呀!问我有什么用?”接着转头冲苏阮招手,“快来, 好好跟圣上说说, 这些日子都在家忙什么呢,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苏阮笑着上前,在苏贵妃身旁坐下,答道:“也没什么, 就一些家务琐事,他刚搬过来,给他收拾个书房。”
“你看, 我就说吧, 人家正新婚, 姐夫又在赋闲期间,俩人肯定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呗!”苏贵妃转回头对圣上说。
圣上哼了一声:“付彦之干什么呢?”
苏阮就等这一问,“他一早就出门了,”说完这半句,她略微停顿,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圣上见她一副有话不便说的样子,反而更好奇,追问道:“这种天气,一早出门做什么?”
苏阮还是遮遮掩掩地:“去送行,他有位好友今日离京。”
“这个季节离京?”苏贵妃也好奇起来,“谁呀?”
“……”苏阮看了一眼圣上,小声说,“宋敞。”
“宋敞是谁?”苏贵妃对这个名字略有印象,但一时没想起来。
圣上讶异:“你说谁?”
苏阮看看圣上,又瞧瞧苏贵妃,解释道:“宋敞宋子高,原先任着监察御史,昨日突然接到调令,命他即刻去河南县任县丞,这不一早就走了么。”
圣上更诧异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边上伺候的程思义,程思义微一躬身,悄悄起身出去了。
苏阮看在眼中,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说道:“我听说的时候,天就晚了,紧着叫人准备一份程仪,今早让他一起带去的。”
“哦!我想起来了!”苏贵妃手轻轻在棋盘上一敲,“是不是那个宋……宋家的……”
她本来想说宋相公,说了个宋字,想起来宋景亮已经罢相,只好改成宋家,但后面又不知怎么说了,就瞪着水亮的眼睛看圣上。
圣上失笑:“对,是宋景亮的孙子。”又问苏阮,“怎么他同付彦之交好么?”
“是。当年付彦之到京不久,就认识了宋敞。我也挺奇怪的,他们两个性情相去甚远,也不知怎么就投了缘。”
宋敞也做过一段时间中书舍人,圣上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就笑道:“确实,他们两个能对了脾气,真是奇事。”
苏贵妃终于想起邵屿提过宋敞,当初二姐去千秋观相看的消息,就是故意透露给这人的,便问道:“县丞?监察御史改任县丞,是贬官吧?”
她再不关心前朝之事,也知道县丞不过是个芝麻官,监察御史品级虽低,却上可弹劾宰相,职权极大。
苏阮故意露出三分尴尬之色,“好像是。具体我也不知,不提他了,七郎和涓娘呢?”
圣上也不想多提,立即叫人把两个孩子带来。
涓娘进来看见苏阮,彷佛看见亲娘,行过礼就冲到她身边,抱着她胳膊问:“二姑姑,我们回家吗?”
苏贵妃和圣上都诧异,问她:“涓娘想家了吗?”
“嗯。”涓娘重重点头,“想了。”
苏阮看着她的小模样,心疼她如此幼小就离了娘,便伸手把涓娘抱进怀里,低声问苏贵妃:“她这几日没说想家?”
“没有。”苏贵妃摇头,“我还说这孩子真省事,夜里都没哭着找娘。”
圣上笑道:“大约是不敢同你说,见了二姨亲近,才说的。”他说完招招手,叫七郎坐到他旁边去。
苏贵妃看涓娘窝在姐姐怀里,还紧紧抱着胳膊不放,就笑道:“这小小的人儿,还挺机灵。行了行了,不用抱着你二姑母不放,一会儿让你同她回去。”
涓娘眼睛一亮:“真的吗?”
苏贵妃笑着点点侄女鼻尖:“真的。你回家住几天,什么时候想三姑母和姑丈了,再去接你,好不好?”
“还有我!”七郎从旁插嘴,“妹妹也要想我!”
大人们都笑起来,涓娘却认真点头:“好。”
苏阮笑完,又有点疑惑:“他们就兄妹相称了么?”严格论起来,七郎不是该小一辈吗?
苏贵妃笑着看一眼要教七郎下棋的圣上,答道:“随他们叫吧,左右圣上拿七郎当皇子养的。”
圣上也说:“小小孩儿,不计较那些。”又说,“二姨今日先带涓娘回去吧,我打算去绣岭宫过冬,过几日就出发,到时叫涓娘随着父母同往。”
“圣上选了三处温泉山庄,要赐给阿兄、大姐和二姐。”苏贵妃笑着补充。
“那妾先谢过圣上了。”苏阮抱着涓娘欠了欠身,笑道。
“嗯,回去叫付彦之练练骑射,春日打马球,他赢了彩头,好些人想同他再赛一场呢。”
“是。”
苏阮应下,陪着圣上和苏贵妃又说了会儿话,才带着涓娘告退。
东内这边只有蓬莱宫落成使用,前面还在建造中,不能通行,苏阮要出宫,得往西走,出九仙门,那边有一条夹道可以出宫。
这段路程不近,圣上特意安排了步辇送她们姑侄。苏阮坐在上面,揽着因为要回家有些兴奋的涓娘,随口应着她的童言童语,心里却在思索,圣上问明白林相贬黜宋敞的事后,到底能不能把人召回来。
她出着神,跟在步辇旁的朱蕾突然出声:“夫人。”
“嗯?”苏阮侧头看过去。
朱蕾靠近一些,低声回禀:“是华郎君。”
苏阮往前面一看,果然华维钧穿着一身碧绿官袍,正等在九仙门旁,远远向她行礼。
她略一琢磨,说道:“这么坐着有点儿冷,到门边停下吧,不如我自己走着,活动活动,还暖和些。”
抬步辇的是几个宫女,乐得少送一段,应声之后,送到门边便放下步辇。
苏阮下去以后,让乳母抱着涓娘,自己跟华维钧打招呼:“你这是忙什么呢?”
“绣岭宫有个殿宇要修缮,得从这边儿先借点屋瓦,下官过来盯着。”
苏阮点点头,抬脚过了九仙门,顺着夹道往南走,“那你这是刚来,还是要走啊?”
“已经办完了,夫人这是要出宫?”华维钧一边答话,一边顺势跟在苏阮身后,也往外走。
“嗯。正巧遇见你了……”苏阮说着回头看一眼,见乳母抱着涓娘不远不近地跟着,吩咐朱蕾,“叫她们给涓娘再多套一件,别冻着了。”
朱蕾应声而去,乳母等人很快停了下来,给涓娘找棉衣。
苏阮却继续慢悠悠往前走,“我大姐府里那个姓黄的士子,你认识吗?”
“夫人是说黄正初吧?”华维钧压低声音,“是我建议他去投代国夫人的。”
苏阮十分惊讶,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当时代国夫人和迟应麟闹得不太好看,我怕此事闹开了,给夫人平添烦恼,正好黄正初科举无望,想离京去剑南,投身为幕僚——此人颇有谋略,只是不长于作文,我便建议他替代国夫人了结迟应麟一事。”
“原来如此,不过他这样的人,会甘心只给我大姐做个谋士吗?”
“不瞒夫人,他虽是官宦子弟出身,家中却实在贫寒,这一年间,若不是我和一些朋友周济他,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前几日我见了他,他还感激我,说代国夫人很是信重,看着快到岁末,特意拿了一笔钱给他,叫他送回家去奉养老母。”
“此人家中只有老母了吗?”
华维钧道:“还有位兄长,因家贫,年近而立,仍未婚配。”
苏阮放心多了,“原来如此,倒是叫你费心了。”
“夫人说哪里话?若无夫人举荐,维钧哪能穿上这身官袍?如今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为夫人稍稍分忧罢了。”
苏阮停下脚步,侧头盯着华维钧,他也跟着停下,低眉敛目,任苏阮打量。
“为我分忧,都不叫我知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分忧法。”
华维钧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那什么才叫大事?不声不响地给我送一幅画像吗?”
华维钧终于抬眸看了苏阮一眼,见她绷着一张脸,目光深沉,似乎很是不悦,便低头致歉:“维钧一时孟浪,若有唐突之处,请夫人原宥。”
耳听着乳母等人已经跟过来,苏阮迈开步子继续前行,淡淡答道:“若我不能原宥呢?”
华维钧默默跟着,好一会儿才说:“夫人就当可怜我吧。”
苏阮诧异:“可怜你?”
华维钧声音更低,缓缓念诵:“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苏阮沉默一瞬,忽然笑了,“你今年多大?”
华维钧愣了愣,答道:“二十有二。”
“那年纪不小了,如今官也得了,是该娶个窈窕淑女了。你为我大姐找了个谋士,投桃报李,我给你做个媒,如何?”
华维钧怔住,一向什么话都接得住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阮见他这样,便自己接道:“放心,我一定帮你访察一位佳人。”又看看前路,“你是不是得从这里回官署了?”
“啊?对……那……”
“去忙吧,有消息我会打发人去找你。”
她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带人走了,剩下华维钧,原地呆呆看着她们一行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自嘲一笑,摇摇头回了官署。
苏阮带着涓娘出宫,先把她送回苏耀卿府中,和崔氏说了圣上的吩咐,然后才回家。
此时付彦之已在家中等她,苏阮见到他,没提宋敞的事,只说了圣上要赐给他们温泉庄子,以及叫他练骑射的话。
“我还以为今年圣上不想去了呢。”眼看就十一月中了,这时候去绣岭,最多只能住一个多月,岁末就得回来。
“圣上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苏阮随口答了一句,又问他,“你几时回来的?”
“你刚走,我就回来了。天怪冷的,送到灞桥,宋子高就不让送了。剩下我们几个,都觉得没意思,进城就散了。”
苏阮看付彦之神色有些郁郁,只好把圣上的反应说了,“圣上果然不知道宋敞被贬。”
付彦之挑眉:“你同圣上说了?”
“放心,我不是特意说的,圣上问我你做什么呢,我说你一早出门送行,娘娘随口问是谁,我才说的。圣上听说之后,非常诧异,回头就看了一眼程思义。我本来还想多说两句的,但转念一想,就怕圣上以为是你教我的,又咽回去没说。”
付彦之笑起来:“夫人如此聪慧,我哪有什么可教你的?”
苏阮扬起下巴哼了一声:“别哄我了,你们男子一贯小瞧我们女子,尤其在这等事情上。”
付彦之摇头:“这个‘你们’里面,可没有我。”
苏阮同他说笑几句,又绕回去问:“依你看,圣上会让林相把宋子高叫回来吗?”
“不好说,林相巧舌如簧,非说是宋子高因错贬黜,不能朝令夕改,圣上也只能让宋子高先去赴任。但此事在圣上那里记了一笔,总有回响。”付彦之说着向苏阮拱拱手,“我这里代他谢过夫人了。”
苏阮笑着推开:“少来这套!”
夫妻两个嬉笑几句,就放下了这事,谁也没料到,第二日午后,圣上突然宣召付彦之,他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身上已多了御史中丞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