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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彦之接了案子还没开审,寸功未立, 就加了使职、连升三阶——通议大夫虽是散官, 但散官品级与俸禄直接相关, 又距离从三品只有两步之遥, 如何不让人眼红嫉妒?
没几日京中就流言四起, 说付彦之连番幸进,是得了“妻荫”——这等言论其实早就有,只不过私下嘀咕的多,没几个敢大声嚷嚷的。
但这次不同,不但很多人议论付彦之靠了徐国夫人才有今日,还有人窃笑着说:“那也是徐国夫人本事大, 不然同样是亲姐姐, 怎么代国夫人就没那个颜面?”
“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 嘿嘿, 徐国夫人年少守寡, 听说貌美犹胜于贵妃娘娘, 圣上有怜花惜花之意,也是人之常情嘛。”
嬉笑声四起,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案犯押解进京,正式重审时, 已经传到了苏阮耳朵。
她面罩寒霜, 眼含怒火, 来报信的华维钧赔着小心解释道:“事涉圣上, 若非有心人刻意散播,必不会流传如此之广,因此下官打听清楚后,便立即来禀报夫人。”
“你做得对。”苏阮回神,深吸口气道,“以后有这等事,也要尽快报给我知道。”
华维钧应道:“是。”应完略微犹豫片刻,又说,“不知是不是哪里出了错,下官多方打探,消息源头,竟似乎是林相的女婿、右补缺齐震烜。”
“哪里都没出错,是他就对了!”苏阮冷笑,“咱们这位林相,不知怎么,就看着我和我们付中丞不顺眼,非得给我们找不痛快!”
华维钧很疑惑:“可他这是何苦呢?得罪夫人,于林相又有什么好处?”
苏贵妃宠冠六宫,姐妹兄弟皆列土,公主皇子见了都执晚辈礼、不敢造次,得罪他们,几乎等于得罪圣上,一向媚上的林思裕怎会如此不智?
除非……,华维钧脑中灵光一现,“也许他针对的并非夫人……”
他这句声音很低,苏阮没太听清,还以为他在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冷笑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显然是故意为之。这个齐震烜,是什么来历?”
“夫人是想从此人入手,反击林相?”
苏阮微微颔首,华维钧却道:“他虽是林相女婿,但位卑职低,就算抓了他什么把柄,恐怕也波及不到林相。”
伤不到林思裕筋骨,确实是白费力气,苏阮又问:“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反击?”
华维钧分了一半心思,还在琢磨林思裕针对付彦之,是否圣上默许,所以听见苏阮问话,沉吟半晌才道:“不如从林家二郎下手。”
“你是说林屹?”
“不错。此人私下广结宾客、卖官鬻爵,坊间早就议论纷纷,只苦于林相势大,不能上达天听而已。”
“这得有实证。”
“下官回去想想办法。”
苏阮点头:“辛苦你了。此事不用心急,等张家的案子结了,再出手也不迟。”
华维钧答应一声,又问:“那流言……”
“我自有主张,你不用理了。”
华维钧应声告退,等他走了,苏阮吩咐:“往邵公公宅子捎个信儿,请他方便的时候来一趟。”
邵屿在宫外的时候不多,自是没那么快就来,苏阮先琢磨怎么和付彦之说这事。
她深知外面越是流言纷纷,他们夫妻越该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但此事涉及圣上,圣上偏偏又确实曾对她动过心思——这一点,苏阮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思绪纠缠半日,到傍晚付彦之回家,苏阮也没想出能让双方都不难堪的说辞,只得心一横,实话实说。
她等到吃过晚饭,打发了婢女们出去,低声同付彦之说:“今日华维钧到访,说外面有关于你我的流言……”
付彦之以为还是“妻荫”那些酸话,便打断她说:“流言不用管它,慢慢就消散了。”
“这一次不同。”苏阮深吸口气,接着说,“流言是从林思裕的女婿齐震烜那里传出来的,其中还涉及圣上……”
付彦之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拍案怒道:“这老贼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这句话脱口而出,苏阮愣了愣,扑哧一声笑出来,付彦之余怒未消,皱眉道:“你还笑!”
苏阮侧头掩面,又偷笑两声,才敛笑说道:“我是觉着你骂得好!林思裕确实是个老贼。”
付彦之:“……”
“华维钧走后,我自己坐着想了半日,发觉林思裕这一计同张家的案子,其实是连着的。”苏阮把话题接回去,“这一招离间计,他应当预谋很久了。”
付彦之面上犹带怒色:“不错。”
“那我们该怎么办?再放任流言不管,我怕影响你的官声。”
这事儿不好去向圣上告状,就算告了,圣上也不好处置,难道下一道诏令说“都不许传了”?这不等于坐实流言吗?
“影响官声倒不至于——公事上我问心无愧——但确实不能再放任不管。”付彦之握住苏阮的手,“齐震烜这等小人,要收拾他再容易不过,但华维钧这么快都能查到源头是他,显然林相是故意把他抛出来的。”
“是啊,而且只是个女婿,连林思裕的皮毛都伤不到。”
付彦之点点头:“我若安排人弹劾齐震烜,只怕反过来被林相指责公报私仇、以权谋私。”
“那就弹劾林屹,我听华维钧说,林屹卖官鬻爵,猖狂得很。”
“御史台已经在查林屹了,只是须得慢慢搜集证据,这次先不动他。”
苏阮糊涂了,这俩都不动,“那你打算怎么办?”
“齐震烜的父亲齐善如今任鸿胪少卿,掌典客署。此番娄都督进京献俘,有不少番将随同前来,向齐善行贿,想走林相的路子,台院已经查实,向我和徐中丞回报过,我们本来想等一等,既有此事,便不用等了。”
结交番将、收受贿赂可不是小事,又隐隐与宰相有关,圣上绝不会容忍,苏阮便有些好奇:“那你们原本想等什么时机?”
“等娄都督的任命。”
原先都说圣上想让娄云庆入朝为相,但他到京已超过半月,除了最开始的封赏,圣上并没有另予任命,也不放娄云庆回朔方,付彦之他们担心此案一发,影响娄云庆,这才静待时机。
“那些番将想讨好林思裕,显然不是娄都督的亲信,怎么会影响他?”
“林相最擅长倒打一耙,不过事已至此,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京中暗潮涌动,追本溯源,就是因娄云庆替张昔上疏,没有张家的案子,哪来今日?
苏阮点点头:“本就是他们斗法,拉我们垫背,也是该把战场还给他们了。”
付彦之一直满腔怒火,听了她这句,终于笑了笑:“夫人高见。”
御史台出面,弹劾齐善受贿,不管结果如何,齐震烜肯定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如果最后真定了重罪,牵扯出林思裕……不用如果,苏阮笑了笑,“上次娘娘特意叫邵公公来跟我说,来日方长,‘报答’林相的机会多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此案一发,齐善也许不肯攀咬林思裕,但有行贿者的口供,苏贵妃在圣上耳边吹吹风,也够林思裕喝一壶的了。
这次付彦之毫无反对意见,只道:“不错,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收网。”
苏阮心里却还有点事儿没说透,她转头端起水喝了半盏,递给付彦之,看他喝完了,才缓缓说道:“有件事——在我们重逢之前,娘娘觉着我这些年过得太苦,圣上又待她极好……你也知道她从小都是我带着的,所以……”
付彦之听出她要说什么,立即握住她的手,说:“我知道。”
苏阮一愣:“你知道?”
“在我们重逢之前,我就听说了。”付彦之握紧妻子的手,低头看着她眼睛,“我本来就不信,以你的脾气,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等事。况且,你随后就约了我。”
他说着微笑起来,苏阮也露出一点笑,又疑惑:“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若是广为流传,也不会到今日还能掀起风浪啊!
“你猜。”付彦之笑微微地说。
苏阮略一思忖,明白了,“宋子高告诉你的?”
付彦之点点头,又轻叹:“原来我总嫌他话多,现在倒有些怀念,若他在京中,也不用华维钧跑来报信。”
苏阮坚决不肯侍君,都是宋敞告诉付彦之的,所以他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哪想到时过境迁,林思裕竟拿此事来离间他们夫妻。
“他最近怎样?可有信来?”付彦之有些信件只送到永乐坊那边宅子,由罗海整理,苏阮并不过问。
“前几日收到一封,说宋公怕是不太好。”
苏阮惊诧:“都熬过冬天了,怎么还不太好?”
“毕竟年纪大了,也不太适应永州气候。”
永州本就是穷乡僻壤,缺医少药是常事,宋景亮被贬过去,朝中剩林思裕这么个奸臣当政,他定然心中郁结,虽有圣上安慰性的加封赐药,恐怕也难以开怀。
苏阮叹息一声,又问:“宋子高一家人怎么样?没被上官为难吧?”
“他不怕这个,同上官斗智斗勇,还挺乐在其中。”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宋敞的趣事,就上床就寝。
隔了一日正逢大朝,侍御史当朝弹劾鸿胪寺少卿齐善收受贿赂,并呈交罪证口供。
圣上听说与番将胡人有关,果然很重视,令刑部、大理寺协同审理。三司同时办理两桩大案,自是要分两套班底,付彦之在张家案子上,此案便回避得彻底,一直到圣上亲自给齐善定了死罪,都没掺合一字半句。
他不掺合,却有苏贵妃:“林相是不是只盯着我姐姐姐夫了,连自己亲家外通胡人都丝毫不知?!”
圣上没吭声,两日后,娄云庆便在另一位宰相陈光毕举荐下,迁兵部尚书,加同平章事,正式入朝为相,且仍兼朔方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