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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鸿蒙初分六界,五行八荒界(人间)、芥子六合界(妖界)、九曲黄泉界(鬼界)、直符灵动界(神界)、宇宙混沌界(仙界)、坤元中宫界(魔界)。
幽都处九曲黄泉界,幽都之上为人界,人界之上为仙界,仙界之上为神界。余下二界散布于圣镜空间,逢契机则开口于其余四界内。幽都处鬼,人界纳人,天道成仙,神界则因盘古肉身崩解而成,居于天之上。
故事的开端早已淹没于时间长河里,唯一的记忆起自玄穹一百二十亿辛巳年六月。
我叫柳央,为我取名的人说,柳,鬼木也,无根无实,无牵无挂,无为束缚,即为自由。我问他,那央字呢?什么意思啊?他便总是沉默。
哦,忘了说了,我们住在一个名叫幽都的地方,六道轮回,往生无极。所以,嘿嘿,其实我是一个鬼哦。
我忘记我来到幽都多少年了,也不记得我因为什么留在了幽都,我的记忆支离破碎,仿佛有着远古的经历,却又什么都记不清。而在这亘古悠长的记忆里最为清晰的便是始终记得我爱他。他,就是现在幽都的阎罗。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似乎也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所有幽都的鬼都叫他大人。
我随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流苏饼,扭头问阿缪:“阿缪,你这饼里加了什么呀,我怎么总吃不够呢?”阿缪伸手打了我的手背,“贪吃鬼,姑奶奶给里面加了砒霜才能这么好吃。”阿缪长得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却是幽都做点心做的最好吃最好吃的人啦,她的小铺就摆在帝刹府前面,所以每次找完阎罗,出门就可以吃到香香的流苏饼真的是人生一大福事。
虽然我是鬼,吸幽都精气以养魄,可我还是喜欢食糜残留在味蕾上的感觉。“那我岂不是会被毒死了?”我笑眯眯的看着阿缪,她没好气的瞪了我眼,毫不留情道:“你倒是想再死一次,可惜是没这个福分咯。”
我嗔斥一声阿缪,打击鬼也不能这么打击啊。
帝刹府就是阎罗的住所,他掌管幽都一切事物。幽都,朔方,北荒之地,日行至是,则沦於地中,万象幽暗,故曰幽都。顾名思义即为幽暗无垠的地界,四周漆黑荒芜,伸手不见五指。可我待着的幽都总是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喂,阿缪,你是怎么死的?”嘴里被塞得满满的,眼睛瞅着帝刹府,顺道跟阿缪聊着天。
阿缪伸手拍我头一下,“你管我怎么死的,不过我知道你怎么死的,一定是蠢死的!”我眯着眼瞧着阿缪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瘪瘪嘴也不反驳,谁让这问题我问了不下百遍呢。
可在幽都这真的是最好的打招呼方式。鬼,不进五谷,我不能采用人界打招呼的方式,逢鬼就问你吃了吗?所以我总结出来最棒瞬间搭讪法,就是逢鬼便问,喂,你怎么死的?
“别看了,你再看,大人也不会从府邸走出来的。”阿缪一边碾碎彼岸花,一边嘲笑我。彼岸花是流苏饼最主要提香味的材料,也是唯一能在幽都盛开的花。
我喜欢阎罗是整个幽都人尽皆知的公事,爱,原本就不论对错,不分佛魔。所以,那还因何需要隐瞒?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我都不知道下一秒我的灵体是否还存于这天地间,如果不在了,他却都不知我喜欢过他,那才叫遗憾呢。
阿缪说的对,不管幽都有什么大事,哪怕天道里最尊贵的仙人来了,他也不会出来迎接。只有一个例外,每三十七年他会离开帝刹府一天,去人界亲自接一个鬼魂回幽都,然后送入轮回,他再回府邸。
人死后,魂魄滞于死亡之地,遇光即化,所以幽都的差使要在魂魄化尽前,施凝魄咒,五个时辰内将魂魄带回幽都,至于是留在幽都还是往生轮回则看个人喜好而自行选择。若非执念太深,又或者要尽未完心事,大多鬼魂还是会选择往生轮回。人界地广而人杂,如果那人没死在阴暗之所,很多时候差使去了,也只剩一缕精气证明曾经存在过。阴宅无光,魂魄不散,所以苦境的好多阴宅才会闹鬼,那都是差使们太忙没顾得上带他们回来。
反正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鬼魂能让阎罗那么上心,幽都也没人知道,每次他去的时候,幽都所有鬼也都很配合自行藏匿,似乎除我之外,没有一个鬼好奇他为谁如此。但我决定等他下一次接魂魄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偷偷瞄一眼,到底何方神圣。
阿缪央我为她取点忘川水来做饼,我只能惺惺离开。沿着大街一直走,过五个岔口就是奈何桥。老远处就见到孟伯伯站在三尺见方的大锅上头,一碗一碗舀给前往轮回的鬼喝。
孟伯伯穿着一身藏青长衫,将整个身体佝偻着掩藏在长衫下。孟伯伯看见我来,手里停下了煮水的活,从高台子上直接跳落下,两片白花花的长寿眉乱晃,他不管见谁都嘻嘻笑笑,让人觉得十分亲切温暖。他拉着我的手,跟我抱怨自从大人来了后,差使们都不偷懒了,幽都过往的鬼魂数目太多,可怜兮兮伸出一双干枯却有力的手,说他熬汤的一双手都磨出茧子啦。
没理睬老头的抱怨,爬上梯子,用大勺搅了搅三尺见方的大锅,冲老头笑笑“孟伯伯,你那哪里是熬汤,不过是把忘川的水往锅里一倒,热一热给他们喝,你别骗鬼了好不?”虽然我就是一个鬼。
孟伯伯一把抢了我手里的巨型勺子,边搅边骂我“小央这是一腔本心向阎罗啊!老头我辛辛苦苦千年如一日,都换不来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句好啊?”
“老头子?嘻嘻嘻,不是孟婆婆嘛”哈哈,说来也是好笑,人间不知何年何月起传言送忘川水给鬼喝的是一个老婆婆,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客流量,老婆婆怎么有这等体力干这活呢。后来当我得知这事后,就一直拿这取笑孟伯伯。
孟老头儿敲我脑袋一下。说:“什么婆婆,小央快叫一声爷爷来听。”鬼界无长幼,却论尊卑。整个幽都,除了阎罗外,我们其他鬼都可以没大没小,不分老少做朋友。孟伯伯站在巨型锅前面显得特别瘦小,可我却知道老头全拿这事当锻炼。
忘川的水凉着喝就是普通的河水,可一经孟伯伯的手,却能使进入轮回塔的魂魄精纯至婴儿,前尘尽空消。问老头有什么秘诀,他总不告诉我,生怕我抢了他的饭碗似得。想我小柳央在幽都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偷摸打砸赌什么事我没干过。
最喜欢犯错了,犯错当然也有好处。每次犯了错就可以被送到帝刹府听阎罗问责,这也是我日常去见他的大半理所应当的理由。所以,幽都的鬼不是爱我,似孟伯伯阿缪之类,就是怕我,似牛头马面之类。逢我就喊柳小爷。嘿嘿。
沿河道下走十来步,站在忘川边,看着这些鬼,一个个排着队,喝了忘川水,走过奈何桥,登上轮回塔,又是一生,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遗憾。一生一生又一生,没有尽头。
“小央想什么呢?”某鬼一拍后背吓得我一惊,膝盖一软,上身直接向忘川河里栽去。腰间有力一扶,下落之势一滞,生生的把我又带回来落入软软的怀抱。定神一看居然是槿姐姐,瞬间脸红了大半,虽然我也知道鬼脸红也是看不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毕竟谁看见这等美女都会心跳。
槿姐姐全名天枫槿,是我觉得幽都最美的美人。一身金缕衣沿锁骨下三肋裹着纤细的身体,腰间用纹着鸾凤的玉带紧紧束着,左臂绕着十二环缠臂金,右锁骨上纹着一枝火红色彼岸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两弯烟眉,一双情目,丹唇外郎,皓齿内鲜。
天枫槿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搂着我腰,轻抬左手,敲我额头“小丫头,再看我可就痴了,痴了倒是无谓,莫将涎水蹭我衣物上。”我一羞,赶忙从她怀里跳开。我这一躲倒不要紧,槿姐姐反而娇笑不断,巧笑倩兮云自避。我不满的轻哼一声:“槿姐姐就知道欺负我,哼,差点害我落水呢。”别扭的转过身,看着忘川河底若隐若现的幽蓝光芒。
天枫槿人美,却不娇。没有鬼知道她的来历,只记得大抵是阎罗来的时候她便跟着。阎罗所有饮食起居都是她负责,帝刹府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侍者,可若说天枫槿只是阎罗的侍者,阎罗又待她极好,那意思分明就是朋友、知己、处于平等的地位,而天枫槿看阎罗的眼神里是敬重、是保护、是倾慕,没有一丝对尊者的怯懦畏惧,所以我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丫头,方才想什么呢?”槿姐姐将下颌轻轻抵在我肩上,她比我大概能高出半头,比我瘦,比我好看,怪不得阎罗总是走哪都带着槿姐姐,也只有槿姐姐可以近他身照顾他。我一直觉得鬼的形态应绝立三界之外,无色无味,却总能在天枫槿的身上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整个幽都只有天枫槿和阎罗不是鬼。不过这是后话。
“呼呼~”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肤若凝脂,娇嫩如孩提,真是觉得不公平,大家一起当鬼,有的这么美,而有的就这么平凡。“槿姐姐可知这世上有什么必不可辜负吗?”
天枫槿闻言,爽朗的笑着直起身子,“我虽不知这世上什么必不可辜负,却知于小央而言大人必不可辜负哟!”
得意的一撇眉,小姑奶奶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阎罗。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会不会有人在茶余饭后拿我喜欢他这事打趣,而他又恰好可以听到,恰好可以记起我。
将衣服后摆撩起,席地而坐,伸手抚摸忘川延绵不断的河水,道“这世上,唯美人与美景不可辜负。爱美乃人之天性,美景嘛,可以赏心悦目。美人嘛,可以顾眼补身。所以要多看看忘川、多看看槿姐姐。”
天枫槿伸手弹我额头一下,娇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有一张调戏人的好嘴。”
忘川水冰凉刺骨,没了肉身都可以感觉到死一般的寂凉。天枫槿随我一起坐在忘川边上。“槿姐姐,幽都,不是该万象幽暗吗?为何忘川河床底会有这些幽蓝色的光芒?”
天枫槿右手伸进河水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得出她言语里的寂寥。
“幽都在大人来之前确实为北荒之地、万象幽暗,据说后来有一个女子问大人‘是否习惯了黑暗的人就不会再怕寂寞’大人说他不知道,只懂若是习惯了光明,便再也不能适应黑暗。那女子说总觉得在这里的大人生活的不好。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女娲补天留下的通灵宝玉,发出浅浅的蓝色幽光,她说有光的地方才可以看的清希望。后来她走后没多久,我记得那天整个忘川河床下遍布通灵宝玉,宛若星空,一刹那照亮了整个幽都。幽都亿万年的黑暗瞬间打破,所有鬼魂惊慌失措,而大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望着忘川。”
“那女子是不是他每隔三十七年就去人界亲自接回来的魂魄?”
天枫槿不说话,只是摇头。槿姐姐从来不会忤逆大人,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是不是他去接回来的魂魄。这倒是更加坚定了我要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决心。
槿姐姐笑着看我,巧笑倩兮,我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那么美,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咳咳……不过不敢啊!她笑着看我,却让我觉得她只是在悲悯我,悲悯幽都,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不想继续这压抑的话题,所以问天枫槿“姐姐不在帝刹府待着,怎么来奈何桥啦?”
天枫槿盈盈笑着,锁骨之上的火红色的彼岸花在蓝色光芒照耀之下异常妖艳“大人让我来看看过往鬼魂有无异常。据说天界有仙人最近会来幽都。”
我惊讶的大跳起来“我幽都素来自理,干他天界何事?他们来作甚?”气呼呼的大叫道。天道那帮道貌岸然自诩尊贵无比的人来这里一定没有好事。
天枫槿站起来拍拍我,让我安静下来。缓缓道:“无妨,大人说是故人来访,你也不必这般。”
“故人来访?大人在天界岂会有故人?”
“好啦好啦,你个跳脚的小丫头,安心吧,大人不会有事的。”天枫槿安慰着我,我也觉得像他那般有着大神通的人,我也不该如此担心。
天枫槿看了一会奈何桥上过往的魂魄便匆匆回去。我打了忘川的水拿给阿缪,见到那传说的仙人是月余后。
辛巳年七月十五
今日是七月十五,亦为人界所说中元节。幽都结界开启,无主魂魄可以穿过结界,通往人界。而神仙魔妖则可趁此机会进入幽都。不过凡入幽都者不论神仙魔妖灵力都只留存一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怕有异军会趁此日期前来攻陷幽都。
我坐在帝刹府的檀木椅上,前后晃悠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觉得阎罗是喜欢我的,不然他为何总是纵容着我?就是他别扭着不说而已。帝刹府能自由出入的只有我和天枫槿,我不知道其他鬼是怯于他的威严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总之是没有鬼再会无缘无故进来。我可以闯祸,可以闹他,他也只是看着我微微的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每次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寂寥。那眼神缠绵而又温柔,却透过我的身体,透过我的灵魂,不知向谁微笑。正如此刻,他端坐在紫檀木桌前,右手提笔写写画画,而我是不能看内容的,否则他会生气。
他是真的好看,阎罗素来白衣,从未见他换过其他颜色衣物,那白色,纯粹的让人悲哀,仿佛千亿年的哀悼,却不知他在纪念谁。素白的衣服上用金线描边,于袖口和腰间绣着流动的莲花,浅淡的一不留意便错过了这世上最精美绝伦的仙资。白衣胜雪,长发如瀑,墨蓝色的发简单竖起,不知那发色本是墨蓝还是被幽都蓝色的光映染,流散在白衣上,一身流光包裹着他,高贵的不似这鸿蒙之人。冷清的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清高冷峻,眼落星辰,冰冷的目光流泻如月华,俢长的睫毛掩了半身冰凉。浅薄的唇微微上扬,世人常说薄唇之人凉性,凉性之人寡情。我却觉得他温润如玉,只不过云淡风轻罢了。多一点过分,少一点不足,而他就这般以仙人之姿绝立幽都,高贵的万鬼臣服。看着他,就会觉得冷,可又想舍弃一切投入这冰冷,岂焚身之可吝。
他坐在那里,仿佛离我很近,却又很远。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将他与世隔绝,只可远观,不可亵渎。我时常觉得,同他说话,都会玷污了那一身仙气。他就这样坐着,我就这样看着,万籁俱静,时光如白马过隙,一眼万年。
“是太过安逸,使汝等忘却了礼数?还是本就这般愚昧不悟?”若可把声音比作浩海,这把清冷的男声便是万米之下的沉稳,冷漠冰凉却又威严浑厚。血红色的唇闭合间露出齿若隐若现的皓齿,红白相映,那般蛊惑人心。
“如此说来,倒是吾等冒犯公子失礼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耳膜,剧烈的疼痛将沉溺于阎罗万般美好中的我拉了出来。扭头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却被强盛的金光压迫不得不跪下,又拼命想站起来。正在挣扎间,下意识的看向阎罗,仿佛魂魄深处就知他能给予我所有安全,能护我周全。
他右手执笔,食指轻轻一划,一道凌厉的白光笼罩我的全身,后方不速之客的金光也被压了下去。初来幽都,便如此释放周身仙气,无非就是想给我们下马威。说来也是悲惨,鬼是六界当中地位最卑贱的形态存在。阎罗说过,人虽渺小,却有着最大的变数。他们可以为爱、为情爆发出前所未有强大的能量。可鬼魂就只是鬼魂了。
阎罗依旧沉稳的写着什么,我转身看向后方的仙人。未经通报直接冲入人家府邸,原来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来得是两个人,一个手执白色拂尘,一身玄青色袍子。一个握着一把又宽又厚的大剑,倒是比前者更加壮硕。虽贵为仙人,不过眼神却透露着私欲的火焰。
拿剑的瞧见我转身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眼神变得凌厉,他似乎张口想问什么,却被拂尘仙人一把拉住。两个人都死死盯着我,好像要吃了我似得。可我一个从未出过幽都的小鬼怎么会见过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随我来”那把低沉冷峻的声音拂过每个人的心尖,仿佛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可以安心。
转过身见阎罗将笔挂在琉璃笔架上,缓缓起身。白色的袍子娓娓落地,墨蓝色的发流泻下来,幽都蓝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脸色苍白却又魅惑。他轻轻走下来,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比那天上来的仙人更具出尘的仙姿。
他向我走来,轻执我手,细看他那薄唇轻触间,“柳儿也来。”柳儿这个名字只有他会这么叫我,柳字在他唇齿间盘绕着,宛若世间最动听的弦乐。
他身形俢长,我总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他绝世的容颜。纤细白皙的脖子,凸显的锁骨,连骨头都生得那么美。走过那两个仙人时,我发现阎罗比他们略长半头,却看着单薄得多。他的手冰凉冷腻,牵着我,我被这短暂的甜蜜冲昏了头,整个人轻飘飘的跟着他。
我以为人间那种叫酒的东西可以醉人,直到他握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爱也可以让人醉生梦死。
傻傻的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的硬物上。惊慌失措的抬头,发现原来他停下了步伐,而我冒冒失失的撞上了他。不好意思的揉揉撞疼的额头,他却嘴角微微上扬,满眼的宠爱,我却不知他在透过我宠溺谁。
侧过他的胳膊看到眼前一片沉静的湖水。幽都有一水晶湖,传说无论神魔仙妖,若无故枉死,魂飞魄散,将其散落的三魂七魄收集在一起,置于盘古开天地时手骨化成的骨木棺里,再将骨木棺浸入水晶湖里,日月更替,魂魄便会凝聚在一起。可这传说的骨木棺是真是假都没人知道,更不提见过。水晶湖虽在幽都,可平常我们诸鬼也没几个真的见过。今儿阎罗会带我们来这里,我才知道水晶湖竟然就在帝刹府里。
拂尘仙人跨上一步,望着宁静的水晶湖,问:“青灵还好吗?”
阎罗眉心微微一皱,浅浅道“好”
“好?”执剑仙人一把推开我,盛气凌人的站在阎罗侧面,怒气冲冲问他“我妹妹魂飞魄散如今躺在这里叫好?这妖精现在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却说青灵好?”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指着我。
我迷茫的看着阎罗,什么叫这妖精现在都好端端站在这里?我不出现在这里那我该出现在哪里?
“彧谷,不得无礼!”拂尘仙人将搭在左臂的拂尘一甩,逼得那叫彧谷的仙人后退了五步,与阎罗拉开距离。
阎罗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在乎,他的眼神看向我,示意我一切安好。我微微点头,虽有疑问,却也要等这无礼的仙人走了才可以。
大人轻轻抬手,双手结出一朵并蒂莲,推向湖水中央。莲花所在之处,形成巨大的漩涡,倏尔,一个七尺见方的棺木缓缓浮了上来。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湖面,能在这个日子来幽都,而且被大人带进水晶湖,那湖中所升起的必然是上古所留——骨木棺!也不懂旁边三个人沉默着、聚精会神的在看什么。我瞧了一眼,远远地什么都看不清,就见一灰色棺木浮在湖面之上,看不出任何玄机。
大人看着骨木棺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却看到他与平常不同。那眼神里分明有眷恋。
彧谷突然恨恨的看着阎罗,质问道:“敢问公子,青灵在此处为何还不及这妖孽恢复的快?”
阎罗眼神一扫,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王者之气磅礴泄出,压的我心口一疼,再看彧谷,已直挺挺双膝跪在地上。
“一再忍让,汝依旧出言不逊。吾幽都鬼魂岂轮汝一个守护门户指手画脚?”儒音悠扬,大人办事就会用正统儒音,配着冰冷的语调他,虽声音浅浅,各中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不曾出手,只是以周身气场压迫,就可以让堂堂天界的仙人直直跪下,毫无反抗能力。
而我感受到的强烈王者之气,仅仅是他针对彧谷外泄的丝毫气息罢了。
听会瞧见这等情形赶忙弯腰行礼,恭敬道:“望公子息怒,娘娘此番央听会前来探望青灵公主,念及彧谷思妹情切,遂一同遣往。彧谷思妹之情,想必公子也是感同身受,还望体谅。”
听会眼神躲闪,我却越来越迷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为什么彧谷的思妹之情大人会感同身受?
不过他这话我是一点都不乐意听,无不过是抬出西王母来压阎罗,又提什么思妹情切,这是咬定了阎罗心软。
大人负手而立,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冷漠道:“昔日西王母见吾亦要通告报禀,何况汝二人。擅闯吾府,罪其一。出言不逊,罪其二。当年玄鸟一族灭迹,本君仁慈留下你这余孽,你若执意找死,本君愿意成全你!滚!”大人话一说完旁边的两个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突然觉得他是那般高高在上,高贵的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尊贵的仙人在他面前亦要卑躬屈膝。虽早已猜测公子来历不简单,却也不及见此景震撼。
“柳儿在想什么?”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又恢复了那个温润如玉的阎罗,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啊?刚才那两位仙人呢?”
“走了。”
“哦……那……湖里的棺木呢?”
“沉了。”
“哦……那我呢?”
“回家了。”
回家?我们的家?我愣在原地,他微微一笑,转身在前方带我走出去。我听到身后湖畔中有铃铛声响起,回头看了看平静的湖面,什么也没有,拍拍脑袋想着我大约是被吓到幻听了。
“青灵是谁啊?”我跟在他身后,试探性的问问。阎罗平时话就不多,今儿他对这两位仙人说的也蛮多了,所以此刻我再问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我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着那沉稳的声音说:“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这神鸟便是九天玄女圣母娘娘,其化身有二,你刚才见到的彧谷为青鸾童子。青灵是另一化身,太昊大帝封以青灵公主。后战败,魂飞魄散。”
我呆呆的听他说着,又不断思索,九天玄女是西灵圣母元君之弟子,又是黄帝军师,在天界地位显赫。她的化身竟战败而且魂飞魄散,最重要的是大人先前说青鸾童子是守护门户,还说西王母见他也要通禀。那大人又是谁?我又是谁?
我问大人:“那我呢?我是谁?”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稳健的步伐微微一顿立刻恢复正常,虽短暂却也尽收我眼底。他没有回头,边走边说“你是柳儿,彧谷方才出言不逊我已教训了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言辞间有闪避,我知道他不想再多说了。虽然还有诸多疑问,我也乖乖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
他带我回府,然后让天枫槿送我出门,我笑着打趣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走的,留下槿姐姐困惑的眼神在后方。
离开了帝刹府,漫无目的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醒过神,竟又来到了忘川边上。提了衣摆席地而坐,目之所及繁星点点,灿若星河。是怎样出众的人才能让大人为她将千亿年万象幽暗之所化为如今这美景?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让他为她点亮整个幽都?大人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女子,他本就是一个超然物外的尊贵存在,又怎么会为情痴?
我在闹,他在笑,匆匆百年便已过。
他为何如此纵容我?而我又是谁?名字是他起的,记忆也全是他,那么除了他之外我还经历过什么?青灵是谁杀的?为何那么多尊贵的仙人却偏偏只有她有资格在水晶湖里恢复元神?彧谷听会见我的眼神分明认识我,为何却又说我这妖孽?为何我的记忆支离破碎,甚至连自己的前世,死因都不记得?太多太多的疑问让我迫切的想要知道具体经过,可我也知道,他不说我强迫不得。
“小央姐姐”面前跑过一个小鬼,虎头虎脑,还是幼童的形态。他跑过来蹲在我身边,手里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双冰糖葫芦,兴高采烈的递给我。
“谢谢小香。”他叫上迎香。
八岁时死于肺痨。大人说,上迎香,清热祛风,通窍止痛,这么小做鬼,日后无忧无痛就好。
上迎香甩着头上不长不短的小辫子,奶声奶气说“小央姐姐,阿缪姨找你呢,好像挺着急的。”小鬼说完便起身跑了,看来做鬼这么久也还是保持着孩子的心智。不过……刚才他好像叫阿缪什么来着?姨?哈哈哈哈,如果阿缪知道她整天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被小孩叫姨,看她会气成什么德行。
舒服的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虽然有那么多疑问,但还是要开心面对每一件事嘛。
沿原路返回帝刹府,阿缪肯定还在摆摊。
蹦跶到帝刹府门口,老远处就看到阿缪坐在宽木板凳上,悄声绕到她背后,“来,老板娘,给本小爷上二斤流苏饼。”粗哑着嗓子说道,故意欺负阿缪。
阿缪平静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鬼是不会哭的,可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晶莹的水。如果以前我这么逗她,阿缪肯定凶狠狠的扭头然后将我按倒在地狠揍一顿,可今天的她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反常。
上前拉着她的手,着急地问:“阿缪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阿缪抬头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死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鬼。没有惊世的容颜,没有尊贵的地位,大大咧咧,朴素无华。
阿缪说:“小央,我要走了。”
我身体一震,鬼,是没有五脏六腑的,所以不会心疼。可我分明在听到‘走’这个字的时候心中揪着一疼。
阿缪坐着,我赶忙俯下身紧紧握着她的手,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为什么?我们不是待得好好的么?你要去哪里?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大人可以帮助你的!”
阿缪伸手摸摸我的头,抚慰我激动得情绪。“小央,你可知凡人死后化鬼,皆要入十八层地狱,因其在尘世罪孽不同,则入不同道。”
我摇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留在幽都城里,留在阎罗身边,留在阿缪身边。我哪里会知道什么入地狱。忙问阿缪“那你是要去那个地方了吗?”
阿缪笑着摇头“傻丫头,鬼入幽都,则要上孽镜台,然后由鬼差带去受刑。刑罚过后方可选择留在幽都还是投胎转世。”
我点点头,“哦~那……阿缪已经受过刑罚了?”
阿缪说凡鬼皆要入孽镜台,可我怎么就不记得我去过呢?也不记得我去过哪几层地狱。
阿缪看着远方,说“是啊,不过那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你稍安勿躁,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我点点头。
幽都之鬼想知他人生平经历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将鬼魂带至孽镜地狱,照此镜窥过往。孽镜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这是幽都鬼差判断一个魂魄该入几重地狱的标准。第二则是一个魂魄心甘情愿被另一个感知过往。不过人之一生漫漫长路,终究会有错,有私欲,所以很少会有魂魄会将自己的过往感知给另个人鬼魂。但此刻阿缪却同意我进入她的故事,我以无名指点于阿缪的通天穴,瞬间进入了阿缪的记忆。
那是一片茫茫的荒漠上,悠扬驼铃阵阵入耳。不远处便是一座黄土砌成的城都。烈日、风沙、黄土,贫穷的小镇。我的意识缓缓走入小镇。。
衣不蔽体的穷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黑色面纱将颈部以上全都裹起来,只剩下一双提防的眼睛躲在门后闪烁窥人。
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缓缓走近看去,是一个铁匠铺,打铁的匠人光着膀子站在巨大的灶台前,天气本就炎热异常,而那灶台中火正旺,把厚实的铁条炼的火红。
匠人身上硕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后方黄土泥打成的门用半截藏蓝色白花布垂下遮挡,看起来应该是内屋。此刻有一妇人掀开帘子,端着半盆清水,盆边还撘着一块方形帕子。帕子原本应该是白色,此刻看上去已发黄发黑,看来用的年头应该很久了。那妇人又黑又干又粗壮,不是阿缪又会是谁。妇人将帕子浸湿,温柔的帮匠人擦拭身体上的汗珠。原本一心打铁的匠人瞧见夫人前来,放下手中的锤子与铁条。阿缪一擦他就咧个大嘴哈哈之笑。
阿缪狠狠打他一拳“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笑什么笑?”
匠人原本就粗壮的身体,一笑起来颤抖着全身的肉,可他一把拉着阿缪的手“我来我来,我自己来。哈哈哈哈……太痒啦。”
阿缪自己也笑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阿缪捶打匠人几下,匠人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的更加开心。阿缪转身又回到了内室,我跟着她进去瞧。
黄泥混着稻草杆打成的炕,上面铺着软软厚实的棉被。床上趴着一个敦实可爱的二三岁女童。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嘴里含着槟榔,瞧见阿缪进来手舞足蹈的摇晃手中拨浪鼓。
阿缪冲孩子温柔的笑着,却没空去抱抱孩子,赶忙生火烧饭。不大一会,满室飘香,原来阿缪在凡间做饭就这么棒。
忽然四周场景缓缓消失,整个空间撕裂扭曲又出现新的物事摆放。我在阿缪的记忆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阿缪的过往,她想到了什么我便看到了什么。
比之前稍大的泥胚房里,阿缪跪在地上。一把破损咯吱咯吱响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瘦干又目光狠辣的老妇人。先前的匠人站在阿缪右侧方,手里紧紧牵着一个胖胖圆圆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六七岁大。孩子惊恐的看着老妇人,匠人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女儿的恐惧,将她藏在腿后。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捶地。色厉内荏道“你嫁进我家已有十余载,我梁家四代单传,你不能给我们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你就是千古罪人!!!”
阿缪头咳在结实的土地上,传来闷闷的咚咚声。她一连磕了十来个头,边磕边说“娘,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给梁俞生个儿子。”
我瞧见阿缪磕头好难过,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却在触碰时穿过了她的身体。突然察觉这里是阿缪的记忆,我改变不了任何,只能静静观看。
匠人看见阿缪额头上的血迹,痛苦的紧紧咬着下唇。一只大手挡着女儿的眼睛。
老妇人再度开口,语气较之前略有缓和“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我儿子休了你。第二,镇东边老水叔家三女儿生的标志又性格温顺。你当个妾,梁俞娶她回来做正房。”
阿缪惊恐的抬头望着老妇人,继而又看向梁俞。梁俞也是一脸惊讶,明显在他娘说这话前他也不知道这事。梁俞冲阿缪摇摇头。
梁俞上前拖着女儿一起跪在阿缪身旁。坚定的说:“娘,老水叔家女儿就是再好,儿子也不娶。更不会休了阿缪!她是妞妞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