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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首,”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开口道:“我看他们的车也好,比咱们自己用的大车强一百倍,将来精铁往外倒腾,运力上也是比咱们便宜的多。”
孙敬亭笑道:“张胖子你怎么不看人家是怎么发的家!”
张胖子叫张彦,也是东山会的核心人物,是个精细人,当下就是自失一笑,说道:“我却是说糊涂话,人家原本就是靠骡马行发的财。”
时间久了,张瀚不再是众人心里符号一样的人物,从一个不熟悉的强龙渐渐深入人心,关于和裕升的一切也是在众人心里渐渐清晰起来,张瀚的所作所为,包括怎么发家的经历,也是渐渐为人所熟知。
孙安乐带着头走,各人都在他身后跟着,进了铁场内部,照旧还是泥泞,极目看去,东西南北各处都有些亮光,东山会这里矿工就有五千来人,加上家属,老弱妇孺也在铁场内外安家住着,还有一些村落什么的,铁场这里是最高的地方,远眺看去,灯光自上而下盘旋而下,犹如点点星光。
往常看了还没有什么,在和裕升铁场那里看过了,就感觉到这里的混乱和芜杂。
炉子就在铁场正中,一堆堆铁矿石随意堆着,各种工具也摆放了一地,凝固的铁块摆放在炼房前头,炼成的精铁块也放在一边,感觉有人过来时,骡马厩里的牲口打着喷鼻,发出各种声响和刺鼻的味道出来。
夜色星空之下,一座座高炉如同远古的巨人,静静的矗立着。
一座高炉似乎有些倾斜,这也是近来孙安乐的心事,这炉子随时可能开裂倒塌,一旦倒了,就是几千两银子的亏空出来,近两年东山会的人员越来越多,利润却是越来越低,出铁少,精铁杂质太多卖不到价,地方上的苛捐杂费也是不少,东山会只是一个庞大无当的工会般的组织,并不是那种打行的黑社会,若是后者反而要好很多,可惜孙家叔侄和别的大股东都不是能操、弄这样事的人,他们的武力也只是自保,不叫人欺负到头上来而已。
推开木门进房,也是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孙安乐这个股东兼会首也不大讲享受,屋子不大,只放着一些简单的家俱和一张床铺,另外便是几个上了锁的柜子,这里日夜有人值守,现银和帐本都放在里头。
各人进了门,又是带进来一地的烂泥,孙安乐也不介意,手伸了一下,让各人都坐着。
“今日大家都去看过了,”孙安乐道:“明日开始各人和大伙说清楚,和裕升那边委实是好,愿意的可以自去。人家那边最少还得要三四千人,若是多半挑的我们东山会的人,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彦面露不甘之色,说道:“咱们这里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孙安乐看他一眼,道:“这岂不是废话,若能撑的下这场面,我们今日一起跑去做什么,真的闲的慌跑去和人喝酒?”
张彦摇头一叹,坐在椅上不再出声。
东山会这里就是人太多,负担太重,另外几个股东其实都是急公好义的性格,这样拢起一堆人一起做事,但都不是生财有道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孙安乐等人在内都没有积攒起什么财富来,这些矿工跟着他们日子也过的辛苦。
孙敬亭想到这些,插话道:“今日我在人家那边转过,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咱们这里一天三顿就是些萝卜干和小米混着煮,小孩子都吃不饱,大人也不能让吃食给娃子,手脚没劲还做什么活,妇人小孩每天都在泥地里走来走去,吃着猪食,看看人家铁场里的情形,宁当愧死。我二叔和诸位立会是想叫矿工们有好日子过,可这些年来谁过上好日子了?”
孙安乐听着侄子的话,似乎隐隐指责他们诸事不成,原想斥责几句,可一想孙敬亭的话毕竟在理,只得低着头不出声。
有人道:“这几年年年灾荒,粮价涨的厉害……唉,不过还得承认那张东主确实是个能人,我们是不及他。”
孙安乐点头道:“这个家当我是很难撑下来,炉子多是老旧,随时撑不住,卖的钱不够众人的吃食,我们自己亦不得银钱,原本还想着多是韩家搞鬼,斗跨了韩通大家有好日子过,现在到和裕升看看,果然还是我们比人家差的太远……这些话不必多说,就是这样吧。”
孙安乐的模样甚是萧索,众人心里也没甚兴味,当下一个个告辞出来,分别去通知自己的部下,再到矿工的聚集地去知会所有人。
和裕升招人已经很久,东山会这里多半都知道,只是未得上头的发话,众人不知底细,虽有不少心动的也没有敢自去,孙安乐等人决断一下,恐怕短期内就会走掉很多。
孙敬亭也是推门出来,身后屋子里是叔父的轻叹声,他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不论如何,眼前这基业是二叔三十年来的心血,可惜也是实在坚持不下去。可能和裕升的到来,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契机,可以解决东山会的麻烦。
刚刚人多时孙安乐没有说,其实东山会已经负债很多,养活的人太多,孙安乐已经几年没有拿分红,把自己的一份赔在里头,就算这样每到年尾还是有不少债主上门逼债,实在是难以为继。
“哥,我爹怎么在里头叹气?”
一只手突然在孙敬亭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孙敬亭吓了一跳,接着才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调皮,孙敬亭按剑的手才收回去,回头苦笑道:“玉娘,你能不能不要学的象鬼一样走路?”
孙敬亭回转过头,果然是一张白莹如玉般的漂亮脸庞,这是孙敬亭的堂妹孙玉娘,也是孙安乐的掌上明珠,孙安乐再苦也不曾苦了儿女,是以孙玉娘却不象她的父亲和兄长那般平日操心各种事情,虽在矿上住着,所有的事几乎一概不知,容貌身的明媚清流,深瞳明媚似婴儿,体态斫长,周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孙玉娘不似普通大户人家的闺女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上也佩着柄宝剑,这当然是和孙敬亭学的,只是剑佩在她身上,只显得调皮,哪里能有她自己想象中的英武气息,无非就是小女孩家爱玩,大人溺爱,不曾叫她把剑给摘下来。
下雨天,地上泥泞,孙玉娘脚上一双鹿皮靴子也踩在泥地里,孙敬亭看的一皱眉,又是好一通数落。
“大哥,”孙玉娘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嘤嘤的道:“今日你吃火药了,见面就数落我,爹又在里头叹气,你们今天不是去吃酒了吗?”
“油嘴滑舌,”孙敬亭笑骂道:“亏你还是大姑娘家。”
见孙玉娘还想进屋,孙敬亭又撵她道:“走走走,二叔现在正烦的慌,你进去找训是不是?今日我们不在家,是不是想二叔仔细问问你在家都干什么了?”
这么一说,倒真是把孙玉娘给吓住了,她今年还不满十六,又在矿山这样的地方,相貌当然是一等一的美貌,性子却是有些野,今日家里能管得着她的都走了个七七八八,晌午吃罢了午饭就带着贴身丫鬟偷跑出来,换了男装去山里打野猪……东山里已经没有什么象样的野物,只有往深山里去还有些野鸡和兔子,最大的猎物就是野猪,这东西皮子很厚,挂满树脂一类的防护,等闲的猎弓都射不透,以前孙敬亭带着玉娘去打过几回,这女孩子以为野猪很好打,得亏今日她没有遇上。
“今天是同和裕升的张东主谈要紧事,我们这里要有不少人转到他那里去……”孙敬亭没来由的叹口气,说道:“那张东主比你大不了几岁,原本就跟着寡母过活,家境也只是一般,短短时间,自己就顶门立户,做起一番事业来,现在更是压的我和二叔都没有话说,老实说,我真是佩服他。”
孙敬亭自觉有些失态,喝斥着道:“还不赶紧回去,一会你娘着急了怎办?”
“我走就是了……”
孙玉娘吐吐舌头,俏皮一笑,一溜烟也似的走了。
这时孙敬亭才看出堂妹穿的是男装,而且是猎装箭袍,这衣服还是孙安乐高兴时准玉娘做的,腰身束的很紧,把纤细苗条的身形反衬托起来,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扮的,好在这方圆十来里全是东山会的势力范围,纵有人看到了也不敢说什么,孙安乐只有这一个女儿,凡事只要不是太出格也由着她了。
孙敬亭看着也只是苦笑着摇头,二叔心里正烦着,眼前的事只是小事,只得由着玉娘去了。
……
转眼又是五六天光景过去,张瀚的铁炉每日均是产出近五千斤铁水出来,而且焦炭用量只有别的炉子的七成不到,节省了大量的费用,当时的铁炉最大的费用除了人工和贿赂之外,各家都可以尽可能的压缩开支,比如住宿和饭菜,但炭火这一块谁也没有办法,用木炭最好,焦炭其次,再次就是煤炭,不同的炭火铁的质量也就不同,天公地道,谁也没有话可说,叫所有铁场东主眼红和服输的就在这里,张瀚的铁水又多杂质又少,用炭又少,简直是妖孽中的妖孽,如果不是张瀚背、景和实力足够,要是寻常的外路小东主跑到灵丘来做这样的事,恐怕早就被人给绑回去严加拷掠,一定要把实情逼问出来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