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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自空中倾泻下来,交织成金灿灿的纱,覆在树尖上,屋檐上、昨夜的露珠上,折射出一道道炫彩的光。
我刚自府里出来,一个于不远处蹲坐着人影,便呼啦的向我跑来,跑近时被门卫拦了下来。我定眼一瞧,原是小铃铛。忙走上前,拉过她的手,“你怎么来啦?”
“老夫人说奴婢原就是伺候小姐的,换了别人,怕小姐不习惯。就特意嘱咐了奴婢过来”。
我兴奋的拉她进屋,“帮里一切可好?前先日子看小吴有些咳嗽,现下好了没,还有孙大娘……”
“大家好着呢,就是怪想小姐的”,小铃铛笑着说。
我也笑了,拉着她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贴己话。小铃铛更是话匣子大开,从母猪下仔说到街坊琐事。
“还有,还有纪丐头因为喜好美色,亏了身子,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小铃铛说的越发高兴,“她的夫人翠花,平日里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总找我们这些丫头晦气。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打碎了一个花瓶,原也没什么,老夫人却突然发了难,将她打了五十大板,逐了出去。老夫人真是英明。”
我微微垂下眼脸,“老夫人一直都心如明镜似地”,又抬头笑道,“你既然来了,以后便跟着我吧”。
再一次踏入铭翠坊,日头虽还未完全偏了西,姑娘们大抵都已起床。我来时,便有丫头来禀,梨花还在洗漱,问我是否要进去。我想了想,道:“我就在这外边等着吧”。没有人愿意蓬头垢面的见人的。小铃铛觑了我一眼,也随我站着。
天渐黑,梨花才从里边出来,手里抱着琵琶,神色倨傲的上了马车,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可愿意为我执马?”
我尚未说话,小铃铛已是怒目圆睁,欲要发作……我忙将她扯到身后,微微一笑,“妹妹为姐姐执马,原是应当”。说着,便自然的牵过了马绳,往府里走去。
驱马的小厮不敢违抗我的意思,低头垂手的于我身后立着。
小铃铛看看我,又看看梨花,把即将迸出口的话气鼓鼓的咽了回去,却执意不肯上马车。我也不做勉强,随了她。
行至中途,忽听梨花说道,“往右道拐过去吧,我忘了些胭脂水粉”。右边的街是全北京最繁华的闹市,我的脸上隐隐现出笑意,依言前往。小铃铛看着我有些莫名,又恨恨的对着马车挤眉弄眼,“什么毛病,就你事多”。
买水粉的时候,梨花往摊前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小铃铛的眉头是越皱越厉害,最后忍无可忍的便要冲上去,我忙拉着她的手臂,朝她摇了摇头。小铃铛只得不甘心的唤了声,“小姐~”。
待到府里时,天已是大黑,我对管事的吩咐了句,“今后,这两位的一切开支均从我的月俸里扣”,便领着她们朝我的院落走去。
一进院子,小铃铛就像支被点燃的炮仗,再也忍不住了,一顿噼里啪啦,“小姐今日即便骂我,我也要说”,说着,不管不顾的冲到梨花面前:“你太过分了,居然让小姐为你执马,还故意途径闹市,让小姐丢脸。要不是小姐一路拦着,我早就想骂你了……”
“小铃铛,不得无礼,梨花姐姐是我的恩人”,我说着走上前,朝梨花福了个礼,“今日之事,多谢姐姐了”。梨花不躲不避,大大方方的受了。
我又转头对小铃铛说,“梨花姐姐这是在效仿战国侯嬴。姐姐先让我久立于门外,后让我执马过闹市,市人皆以姐姐为小人,而以我为能者,礼贤下士。”
梨花从头至尾,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琵琶,听到我的话时,才隐约笑了一下。
“什,什么”,小铃铛又羞又窘,看看我,又看看梨花,“是,是这样么?”
我肯定的朝小铃铛点了点头。梨花依旧拨弄着琴弦,仿若置身事外。
小铃铛抿了抿嘴,行至梨花前端端正正的行了礼,“梨花小姐既然是我家小姐的恩人,便是我小铃铛的恩人”。
这回,梨花却是侧了侧身,避了开,又忙将小铃铛扶起来,“你唤我小姐倒也罢了,若诗是满族贵胄之家女儿,当称作格格”。
梨花这般说,便是接受了我们。三人不由得均是会心一笑。
翌日,换了男装上街,为她俩购置些必需物舍。忽觉得身后隐隐绰绰,像似有人尾随着。我忙拉着梨花疾走,想将此人甩开,可没走两步,她已艰难的渗出汗来,她双脚本就无力,平常行走已如弱柳扶风,更遑论是要她快步奔走。情急之下,我和小铃铛两人只得一边一个连拉带拽,快步闪身进了拐角处。又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静静的候着。梨花和小铃铛也均是敛声屏气。
阳光洋洋洒洒的撒下来,在地上映出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长……我一咬牙,将匕首横亘了出去,刚好抵着那人的脖颈处。那人乍一看,极为俊美,丝毫不比女子逊色,可细看之下,却是风度翩翩,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阴柔的地方,只不过因为过度出色的容颜,仿似不食人间烟火。我看着他,他瞅着我,两人均是一愣。下一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时,我被强压在墙上,他的一只胳膊正卡在我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压着我拿着匕首的手腕。我手上吃痛,匕首再也握拿不住,“叮”得落在地上。只得不停的用另一只手怕打着他的胳膊,力气渐失。
“住手”,忽听梨花喝道。
那男子这才松了手,我重获呼吸,忙着咳嗽喘气,眼泪都绽将出来。小铃铛为我拍着背,戒备的盯着那名男子。
又听梨花对着我道:“他是来寻我的。我不过是在他落魄时助了他一把,十余年来便一直追随于我”,又对着那男子道,“这位是领侍卫府的格格,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便是她”。
那男子便惊了一下,“你便是那领侍卫大人新晋的格格”,说着直瞅着我的脸,仿佛恨不得瞅出个洞来。目光倒是是落落大方,毫无轻薄之意。
梨花:“其为人重情重义,又懂些拳脚功夫,格格不妨收了他做个护卫吧。”
那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楚牧,愿为格格执马”。
我抚着胸口,在咳嗽声里,在泪眼迷离中点了点头。传闻战国时魏国信陵君门客三千,要是每个人给我来这么一下,不死也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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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经意间写出简笔字来,便想让梨花做我的执笔。她最近不知怎的,鲜少出来走动。我去寻她,敲了半天的房门,也不见里头有人答应。推了门进去,里头也是空荡荡,心中正疑惑,才见地上躺了一个人,正是梨花。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满头的汗涔涔混着化开的胭脂,因极大的痛苦,而显得有些狰狞。
我大骇,疾奔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已然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唇哆嗦的指着一个乌盆。那乌盆里盛的也不知什么东西,污央央的墨汁一样的黑。
我手忙脚乱的去端,不慎溅出少许,她紧张道:“小心,有毒”。
我惊叫道:“你用毒药泡脚!”这才注意到盆沿上已有长年累积的斑斑腐蚀的痕迹。
她浑身痉挛的缩在一起,第一句话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脸色是越发的惨白。我不敢怠慢,只好将乌盆给她端过去。
她把脚伸入乌盆之中,良久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些血气。我见她额上汗珠密布,就拧了毛巾替她擦拭,一道脂粉卸去,那晶莹的、柔美如玉的肌肤就裸露了出来。恰若银瓶乍破一般,那是一种倾泻而出的美丽。
我看得眼睛发直。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梨花却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清冷,明艳而圣洁。
铜镜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肌若凝脂,皓如白雪。我知道她必定是美丽的,在怡红院的时候,我见了她那绝美的身姿,心中便早有了预料,却未想到一个人可以美到这种地步。我单只看到她的一角,就觉得明艳不可方物了,若是整张脸都显露出来,又不知是怎生的美丽。
她见我痴痴的望着她,下意识的撇过头,又觉为时已晚,索性不去遮掩。
她道:“你觉得我十分的美丽?”
我一怔,如梦初醒,想起她在青楼里同我说的那一番话来,‘在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美丽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种灾难’。
我不由看向她,她的神情依旧平静,但不知为何,却给我一种悲哀的感觉——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悲哀。
我不知道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但必定是坎坷的。否则,以她的倾城之姿,又如何能安然无虞的隐于青楼数载。她又必定是极聪慧的,一个相貌普通的人,光凭一手好曲能够在青楼里独占一席之地,已是十分的不易。一个绝世佳人,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的普通,更难!既要暗淡无光,又可以为自己找寻到一个很好的位置,不高不低,则难上加难。
这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月,而是数年来的时时刻刻,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这绝不是一个常人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