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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林玦做事牢靠, 装得也够逼真,加上那日黛玉回来倒是凑巧,是贾老太君见外头下了雪怕路上不好走,让她先行,所以自然最终并无人察觉这一系列巧合所造成的意外。
但是林家人也加快了收拾行李的步伐,欲早些离京。
而就在这时, 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来递了帖子,正是朱逊的姨母。
贾敏颇有些莫名其妙, 这位夫人之前因为和贾敏有着共同语言, 往来时候早已没有那般生疏,尤其是夫人之间,会动用到拜帖一定是极为正式的事。
再一问林如海也收到了姨夫的拜帖,夫妻二人一合计, 得出了个结论, 怕是为了黛玉而来。
一得出这个结论,二人连夜又将林玦之前所做的功课翻了出来,也把小儿子叫过来问了又问。
贾敏会让儿子去打听朱逊, 主要是出于无意间听到的一句此人不近女色, 但是这话本就出自于他的家人, 虽然加分,但也要打个折扣。
两家结亲不是小事,尤其是下嫁女儿, 这无形中就是一种政治表态, 林黛玉又是夫妻的掌上明珠, 自然要慎重再慎重。
夫妻二人的屋子灯火亮到了深夜,可怜的林玦被双亲来来回回盘问朱逊那些事,一个细节也不能放过,等他被放去睡觉的时候,一想到朱兄,他都泛起了生理性厌恶。
翌日,二人穿着颇为正式,坐在堂前,等到的却是带着尴尬笑容的一对夫妻并朱逊三人。
这位今科探花郎本就长相不俗,今日更是熏香修眉,换了一身极符文人喜好的月白色长衫,略黑的皮肤因为紧张有些发红,对着林如海拜下去时候更是极为的笨拙。
他这个模样让夫妻二人都有些好笑,但也多少也因为他的诚意有所触动,这三人自然是为了提亲而来,当官人家的提亲同民间的提亲不同,要更为小心翼翼,彼此都要注意不要伤了彼此脸面,彼此试探,多半还是请的别的友人来说亲,像这种在毫无默契和暗示的情况下,长辈直接上门的已经实属少见,男儿亲自上门的,更是可谓极其有魄力了。
毕竟若是女方拒绝,实在是有些丢脸。
若是传出去,以后的结亲对象心里头肯定也会留了揭底。
但是,这也不亚于是一招好棋。
朱逊一揖到底,“林公,在下粤州朱逊,此来,为求娶令爱。”
林如海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林家同朱家结亲之路走得极为顺利,朱逊此人虽然家世寻常,但是本人争气,起点又颇高,林如海考校片刻后还是比较满意的。
对于林黛玉自然不必多提,朱逊的姨母一家早就满意的不行了,之后的问名、纳吉都极为顺利,就等林家回到姑苏后双方互送彩礼、嫁妆,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要说为什么这么顺利,主要还是因为八字极为合拍。
二人八字被男方去寻了护国寺僧人来合,那僧人一看林黛玉的八字就微微皱了眉,再看朱逊八字之后道了声佛号,露出了极为轻松的神态。
自他口中说来,二人八字都不好,女方多舛,男方又是个丧亲矜寡的命格。
但是放到一块儿后,却是应了和合字,五行中和,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不偏枯,互所仰,可谓上上。
朱逊的姨母听到前头时候还眉头深锁,等到了后来就极为欢喜得一拍手,当日就去了林府告知了结果。
而事实上,林家也拿了二人的八字去寻了所信之人,乍一听开头二人也被吓了一跳,等到了后来二人也是面面相觑,觉得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只是就在此时,有一僧一道上了门。
一说这一僧一道,林如海就皱了眉,黛玉小时候这两人也上过门,虽然不知晓此次来的是不是还是那两人,但是那时候这两人要度黛玉出家之事还是让他极为不悦。
此时又是黛玉要议亲时,他本不欲多事,倒是贾敏阻了他送些斋饭打发的举动,就见她晃了晃手中的两张纸,道“老爷,这僧道二人十年前曾试图点化玉儿出家,我们不肯,他们便说玉儿不许见哭声,不可见外姓亲友方可平安,只是如今,玉儿哭过,外男也见了,玉儿也是平安的,我倒是也想听听他们还要怎么说。”
“况且,如今这八字让我有些心慌,不如也让这二人测上一测,看看他们要怎么说我们玉儿这场亲事。”
林如海见妻子坚持,心中也有些好奇,便请了人带那僧道二人进来。
只见片刻后,林管家带来两颇为邋遢之人,但定睛看去,二人竟是较之十年前面貌毫无变化。
贾敏和林如海交换了一个视线,就见二人对他们行了一礼,僧人先开了口“林老爷十年前不肯将姑娘舍了,不知如今可是愿意改了主意?”
这一开口就让林如海颇为不悦,他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动气,正要说话,却见那道人轻咦一声,就见他上前几步细细打量了片刻林如海,又左左右右看了贾敏好一会,随后垂下眼帘一手掐诀念念有词。
贾敏本来被看的有些不快,她本不必来见外客,只是到底有些好奇这在林如海口中直接被称为骗子的二人。
加之关心于黛玉的婚事,便同林如海一道见客了,方才被这道士打量时候她心中本有不愉,但又见这人这般姿态,就又好奇了起来。
就见道士掐算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他一边摇晃着手中的破烂蒲扇,一边走至和尚身边,“老兄弟,你且看看这二人,当真是奇了。”
和尚不善相面掐算,他闻言也细细打量起了林如海贾敏二人,看的却比道士更久一些,直至林如海耐不住了性子,有些不适得皱了皱眉,才恍然大悟,就见他拍了拍手“哎哟哟。这倒是贫僧不曾想到的。”
“大师,道长,这……”见两人都笑了起来,林如海同贾敏对视一眼,双方表情都是狐疑又茫然,林如海上前一步作揖问道“不知二位究竟看出了什么。”
二人却并不理会他,冲着他摆了摆手,便转身欲走,林管家见势想拦,才踏出一步,就见二人已到了数丈以外,声音远远传来。
“好玩好玩,精怪小儿来以命续命。”
另一人道“有趣有趣,大气运者逆天改运。”
“此间世界,当真有趣,哈哈哈哈。”
最后的笑声一路飘远,徒留林如海同贾敏二人呆在原地。
贾敏的手有些颤抖,她猛地拉住了林如海的手,指节都是凉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心情如此外露,只是那僧道二人的话让她实在是难以自持。
“老爷……”她的声音哽咽“这,这二人的意思是……”
“夫人。”林如海也捏住了她的手,他的表情也有些僵硬,只是一直在深呼吸努力克制,“夫人且先不要多想,这些话可不能传出去!”
大气运者也好,逆天改命也好,都是不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
只是还没等二人梳理好情绪去做什么,就听林管家忽然轻喃着说了一句“咦,我怎的在这儿?”
林如海一怔,就见方才想要阻拦这二人的林管家伸着手,表情有些呆滞,他脑子里头一转,各种灵异鬼怪之事闪过,便试探性得问道“明德,你在这作甚?”
林管家老脸一皱,一拍脑门,颇有些懊丧得答道“老爷,明德怕是糊涂了,走到了这儿却忘了为何而来……”
听到此回答,林如海表情不变,“既如此,你且先去歇息吧,对了明德,我方才似乎听到了大门那儿有了喧哗,你且打发个人去看看,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管家应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林如海拉着贾敏的手,二人的手隐在宽大袖摆之下,外人是看不清楚的。二人都颇为用力得捏着对方的手,像是以此能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一般,随后二人得了外头的回应,道是外头的红梅树忽然开了,大家正在瞧新鲜呢。
二人忽然有如心定一般,入了里间挥退了伺候的人,贾敏当场就憋不住在榻上哭了一场。
她自幼聪明过人,荣国公当年亦曾遗憾过她为何是女儿身,只这几句话串起来她就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虽不知是哪儿来的精怪同大气运者,终归是救了她儿的命,可能亦是救了她和老爷的命。
林如海握着杯盏的手有些颤抖,他方才听到那二人的话,不知为何就如脑内忽闻钟鸣一般,嗡的一下,就全都想通了。
他就在那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将自己最珍爱的女儿交了出去,然后,他就看到了女儿化为了一杯黄土,未嫁女,不得入祖坟,只能孤零零得埋在了远方。
他深深得吸了口气,背对着贾敏说道“夫人。”
“这亲,必须得结。”
“还有,咱们得立两块长生牌。我同你,还有玦儿,咱们这一脉只要没有断了传承,都得供奉着香火。”
“这二人,无论是人也好,精怪也好,都是我林家的大恩人。”
红梅初开,正是吉兆。
农历十一月二十四,宜订盟。
此之事件于林玦笔下,则可谓是姻缘天成。
林玦自然不可能将真相说出去,便就随意找了个借口。
他稍稍放纵了一下,喝醉了酒,朱兄送他归家,恰遇回家的阿姊,自此牵起一段姻缘,可谓十分的圆满啦。
夏安然合上书信,同薛蟠说起这事时候,只能笑骂林玦的不靠谱,小小年纪就胡乱喝酒。
他于去年便知晓林黛玉定亲的消息,直至此时才知晓了前因后果,当时那种复杂酸涩的心情已如过眼云烟,只是感叹一句姻缘二字,当真看不透罢了。
此时正是农历三月,农户们忙着插秧的时节,此次春耕前,农户们听了夏安然的嘱咐,将地敞开暴晒,又深耕拌入火粪为底肥,伺候得比之前几年头要尽心许多。
他们心知夏安然重农桑,也期待于今年不同的耕种方式,不同的肥料能再带来个丰年。
待得插秧十日后,一畜户给夏安然带来了一群水鸭苗。
这是年前便同人订好了的。稻田养鸭是生态水稻养殖的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鸭子是杂食类动物,但是很神奇的是它们并不吃水稻幼苗,反而会吃掉水里的杂草、害虫。又因为鸭子旺盛的活动喜好,疏松土壤,刺激水稻分枝,同时鸭粪落入水中,可以作为水稻生长需要的天然养分,这种微量的粪便并不需要腐熟,水田可以自然的消化掉。
还有另一个好处是,鸭爪在行动间很容易将水搅浑,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水田的透光度。
水田内光照不足的时候,杂草和藻类都不会大量繁殖,水稻所需要的养分不会被杂草分去,就能长得更好。
等水稻结穗的时候,收走鸭子即可,届时鸭子水稻双丰收。
这个方法已经被证明可行,但是夏安然唯一担心的是,他买来的鸭雏未必是适合稻田养鸭的品种,因为稻田鸭需要的品种较小,否则个头太大的话在行动间反而有可能带出秧苗。
但这也说不好,他当时看了母鸭,觉得体型并不大,实在不行就将鸭子另外换地圈养就是了,总归也是一道肉。
薛蟠也来看了热闹,夏安然选择的实验田地是永春县县衙门口的一块平地,这儿他每日来往比较方便,顺带一提,夏多多之前就是在这里捉黄鳝的。
这儿土地平摊肥沃,远离林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抓鸭的野生动物,早在几日前,这儿就被村民们建造了一座鸭圈,现在这些鸭雏都被放在了鸭圈里头,卖鸭人将母鸭也给带来了,小雏现在还是需要妈妈带着的年龄,这三十来只小鸭四只母鸭共花了夏安然半贯钱,可以说相当实惠了。
小鸭子的绒毛还没退去,这跨了一个县的长途运输让它们都有些惊慌,被放到鸭圈里头颇有些惶惶不安得蹭着母亲,母鸭子倒是极为淡定,它们带着小鸭们巡视了一遍鸭圈,高高昂着头颅,看起来还是比较满意生活环境的。
因为大部分都是鸭雏的关系,在晚上时候是要被赶回圈中的,否则小鸭在外头因为看不见晚上很有可能会淹死。
虽然鸭子会游泳,但是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个是卖鸭人嘱咐的,他看着永春县这个举动也非常好奇,但是心中也有些觉得不靠谱。
在他看来,鸭子吃不吃稻还每个定数,也没人试着拿稻喂过鸭子啊。
只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毕竟鸭子要是养的好,他不亏,养不好夏安然就得再买,他更是不亏。
左右都不亏,何必说出来讨人嫌。
夏安然自己倒是不太担心的,薛蟠这次来了给他送了分红,他现在倒是不缺钱,事先也和老农说好了,如果鸭子养了失败,坏了收成,他会给补偿。
老农一直推拒,夏安然倒是坚持。
一码归一码,若是成功可以普及,失败自然要赔偿。
只是他也心知,再怎么普及,这稻田养鸭也是有局限性的,比如在永春,就只有这一块地势较平稳之处才能养,比较抖的水田是不行的,鸭子是一种会摔断腿……的水禽。
在夏安然折腾水鸭子的时候,夏多多全程站在边上,用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它们。
夏多多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只大鹅,羽毛雪白,翎羽很长,爪子和喙都是橙红色的,豆豆眼又黑又有神。
可能是因为从小放养的缘故,夏多多是一只很少数的会较长距离飞行的鹅,
它把在姑苏城内养成的好管闲事的习惯带到了永春县,这丫每天一大清早日出,公鸡还没打鸣得时候就起床,然后先巡视一遍县衙,一摇一摆得走到大街上,此时街上只有零散的行人,他就一个个检查过去,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认出人的。
鹅这种动物,领地观念很强,更可怕的是,它和别的那些撒尿划地盘的动物不一样,鹅的领地观念就是:爷在的地方,方圆一公里,全是爷的地盘,懂?
幸好夏多多不一样,它是一只很有正义感的鹅,从来不胡乱叼人,又格外的英挺,不愧是县令大人养的鹅,就是和别的鹅不一样。
不过永春这个地方以前也没有养过鹅,但是周边县城已经有不少村民在盯着多多成年好带着家里的母鹅来配种了。
夏多多对鹅姑娘不感兴趣,它只对乡里乡亲的家常小事感兴趣。
自打它被沈戚送到了永春县,夏安然就基本没操心过家长里短的事,还没等村民闹到县衙里头来,多多鹅就已经循声赶去了。它直觉灵的吓人,又通人性,只要村民们把事情经过对它说上一遍,他就能搞清楚谁对谁错。
百试百灵。
最后就连永春县的和尚都来看过这只似乎开了灵智的鹅,最后给它的脖子上缠了红绸做结缘之意。
大和尚都结缘了,说明这只鹅是真的灵啊。
自此,有了什么纠纷,大家首要都不是找夏安然,而是去找夏多多,只有夏多多评判之后不服的人家才会去找夏安然,某种程度上,夏多多比县丞还好用,咳咳。
今天的夏多多顶着初初升起的太阳,巡视了一番自己的地盘,又去干净的小溪里头洗了个澡,吃了早饭,抖干了羽毛精神抖擞得准备上工的时候,它就见到自家的二当家居然早早得起床了跑了出来,哦哦哦他看过来了!
是来找鹅的吗?
夏多多一拍翅膀,助跑了一下就扑了过去,像一颗大炮弹一样砸到了夏安然的怀里。
夏安然扛着这只快十斤的鹅……真的,有点承受不了这个幸福的负担。
然后他就带着这个负担看了一下秧苗的成长情况,又看了看水的深度,等日头稍稍暖了些,小鸭子们就被送来了。
所以。
夏多多深沉得看着一群胎毛还没退去的嫩黄色的小鸭子,听它们发出啾啾啾的声音,再看看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鸭子们。
二当家的不是来找鹅的。
它沉默了一会,默默走到了夏安然身边,用鸭嘴吧嗒一下嚼住了夏安然的袍子下摆,然后轻轻得摇晃几下,正在同人说话的夏安然被这动静吸引,一看它合着眼睛伸着长脖子用颇为别扭的姿势把脑袋吊在他袍子上,登时就笑了出来,身旁有经验的老农对夏安然说“这是在撒娇咧。”
于是夏多多很满足得被家里的二当家又抱了起来。
它用嘴巴撸了撸夏安然的头发,一扭头,再看小鸭子们时候的眼神就充满了蔑视。
夏安然当然是发现不了这些改变的,他正忙着同农人说这鸭子怎么照顾呢。
鸭子理论来说是出生后十来天就能下水,野生的第二天就能在鸭妈妈的带领下下水,不能适应的就被淘汰了,但是他是来搞养殖的,也不在乎谁天资更好些,能都养下来就最好了,刚刚插秧,现在稻田的水位被控制在了大半个手掌那么深,对小鸭子来说算是比较能够适应的深度。
再和老农说了下接下来的饲料投喂问题,现在稻田都被清理过,里头当然没有杂草、螺蛳什么的,鸭子的口粮就要靠投喂了,等过个几天,水里开始有了别的生物出现,就可以适当减少人工饲料的投喂啦。
夏安然又说了一会,看看日头,快到他和薛蟠说好的时间了,他还得回去换一身较为正式的衣服去同周边的商人谈商队的事呢。
拍了拍鹅子的脑袋,夏安然示意它下来自己去玩,他要去工作啦。
夏多多很听话得翅膀一震,稳稳落到了地面,它在陆地上目送着夏安然等人远去后,缓缓得看向了小鸭子们。
和福建商会的领导人们一起召开的会议,定好是今天的申时,夏安然先去吃了个饭,然后做了一些准备后,就去安抚看上去十分紧张的薛蟠了。
薛蟠这次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虽然夏安然表示相信他的能力,但是面对一群老油条,薛蟠自己还是有些虚的。
夏安然没再安抚他,薛蟠这种人就是标准的现场发挥型人格,事先说再多都没用,关键时刻逼一逼,他自己就能来一波爆发。
关键就是他不相信自己可以,之前一直觉得是冯渊的功劳,夏安然之前就收到了冯渊的信,这次他其实本可以一起来,只是冯渊察觉的薛蟠的这种心态,便拜托夏安然稍稍给他加些压力,冯渊自己是不行的,他对薛蟠也是那种无原则宠爱的类型。
夏安然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一只猫,就算是对自己的幼崽,猫爷也不是那种无原则宠着的类型。
猫科类,都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类型。
这点从沈戚和夏安然两人教训夏多多的方式不同就能看出来了。
这次又是天时地利人和,薛蟠想要闽南商队的资源吗?他当然想,要怎么藏住自己的身份,忽悠住商队,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商人商人,终究利益为先。
未时末,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显然他们都是一路过来的,在路上定然已经有了商量,夏安然请他们一一坐下,视线一扫,就已经知道谁掌握着话语权了。
他亲自去取了茶盘,学着沈戚的模样为来客一一点茶,然后放下茶壶冲着他们一乐,小白牙闪闪发光。
这被夏安然命名为闽中(取自闽南和中原)第一届商业友好联盟交流会的会,一开就开了三天。
这三天里夏安然全程作陪,他取了一块木板,钉在了墙上,刷了白漆,又找了永春县的几个读书人来做笔录。
每出现一个争论点,便写在白漆上,然后将大家有意见的部分简明扼要得写作小纸条,同样贴在木板下方,基本分为正反两方,一一辩论驳斥解决,最后当这个议题解决后便由书生记录下来,放到另一边。
白木板被泼水清洗干净,在写下一个议题。
这样快狠准得解决问题是众多商人闻所未闻的。
他们更习惯是将一个问题绕来绕去互相磨,磨到先失了耐心的那个人退步。
只是当自己的每个议点落实到纸上的时候,有些问题就藏不住了,譬如短视、譬如浑水摸鱼、譬如不诚心。
在第一日夏安然拿出这法子的时候诸人还有些没弄明白这小县令是要作甚,没有准备,当夏安然极其切中要点得将他们意见记录下来的时候……众人看着这简单的概括都有些牙疼。
牙疼之余又不能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他们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譬如在谈到紫菜售价的时候,贾商人诉了一番为商的苦楚,又道了百姓不易闽地多大风养殖多风险。
结果夏安然点点头,就在纸上写了贾商人嫌收购价低。
等他把纸条贴到墙上的时候贾商人顿时一阵牙酸。
不是,夏县令,你好歹也是个进士公啊,能不能用一些更文人的词汇?更阳春白雪一些?
那个“嫌”字看的人好生难过啊。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是我们不能更婉转一些吗?
夏安然敲敲桌子,表示,不行,下一个。
于是等到第二日,大家说的话就更加委婉了一些,但是夏安然经过长期的应试教育,非常熟练得掌握在一段文章里面寻找中心话的技能,哪怕他们说得再婉转,他也能将外头包裹的花团锦簇给扒开,露出最赤裸裸的利润交换。
第三日的时候,商人们已经懒得再找掩饰了,钱、利、货、人脉;损失、赔偿、成本、风险,均都一一被列出,最初的结盟队友在夏安然被迫的站队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原本互相默契的配合,因为他的乱拳给打乱,闽地商人自然想要薛家的线,但是同时他们也想以最小代价用薛家的线。
问题在于,他们所经营的范围,不可能没有重合。比如布庄生意就肯定和染坊生意有一部分交叠,药材生意和香料生意也会有一部分冲突。
薛家要利润最高成本最低的,谁让步?还是谁都不让步?
我让你不让,心有不甘,彼此都不让,是要得罪薛家?
要双赢?那就彼此都要退步。
薛蟠后来渐渐发现,其实和这些大佬们谈生意很有趣。
因为等到了他们这个层面,已经不会再和小商贩一样锱铢必较了,他们仿佛天然带着一种使命感,将闽地产品卖出去的使命感。
如果他问夏安然,夏安然就会告诉他这是一种叫社会责任感的东西。
能坐到这个台子上的,都已经不是普通的商人了,他们是闽地最大的商行,手下有众多铺子和工人,可以说在场的某个人如果倒下了,背后会有数千乃至上万人被影响到。
闽地的商人,自古到今,都是充满着社会责任感的,他们是一群拼命冲出去,待得功成名就,或是带着技术回来,或是带着良种回来来反哺闽地的存在。
作为全中国华侨祖籍最为集中的地区,福建受制于地理条件的不利,每个成功的商人都会有着一种要带着父老乡亲一起富起来的责任感。
这是薛蟠隐约感觉到他们和别地商人不同的地方。
他们更在乎的不是单纯的利益,而是一种可持续性。
大概就是类似于,哪怕我没了,这条线也要留着——这样一种思想。
薛蟠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也喜欢讲义气的人。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以前薛蟠就是一个讲究义气的人,现在他做了商人,经历了磨练,反而更加觉得义气的珍贵。
见到福建的商人如此和他的脾气,他竟然一改最初的模样,放开了同人对杯换盏起来,喝的正是各位大商户带来试吃的茶叶。
气氛逐渐火热,等这群大佬们意识到薛蟠的真实性格后,他们也很快产生了默契,转变了风格。
夏安然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好笑。
笑这群大佬们不知道,薛蟠虽容易鸡血上头,但是他的脖子上套着一根项圈,这根项圈正是名为“地主家没有粮”的圈子,他和别的富户二少爷不同,他其实就是
一个白手起家的穷少爷,再热血,再被洗脑,等到谈到了钱上头,他就很快会冷静下来。
最后几个大佬也只能感叹,怪说英雄出少年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
看着好忽悠,实则寸步不让。
讨论了三日,又花了两日细细定下了契书,互相签字留印交官府备案后,这次的会议才算是圆满落幕。
事实上,第一批货物已经在这几日中陆陆续续到达了永春。
接下来,他们将要结清尾款,薛蟠将以薛家的名义收购其中第一部分货物,在和另一部分他吃不下的货物一同北上。
将货卖给薛蟠是风险最小的,也是利润最薄的,跟着薛家商队北上去勘探新市场的,无疑是利润最大风险也最大的。
只是行商就是如此,胆子小的人是永远赚不到钱的。
这样一番磨蹭,等薛蟠跟着挂有薛字商旗的队伍出发时候,已经是四月初的事了。
商旗是在扯皮时候,薛蟠让薛家人给他送来的。
他过来时候轻车简从,虽带了些准备采购的骡子和板车,但是实在没想到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
若组了商队,自然要挂商旗,一来表明身份,二来也是广而告之,宣扬自家商队的软实力。
这次的联合商队将要全部悬挂薛字旗,作为借用薛家商道的代价。
在薛家坐镇的薛夫人得知儿子需要商旗,二话不说就给人送去了。
用的全是最新最大的。
她现在正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说的话自然没人会轻忽,一并被带到的是贾宝玉给夏安然的信。
他写了整整一匣子,夏安然接到时候都窘了下,只是当时实在繁忙,他只得等送走了薛家商队之后再能打开。
农历四月十七,宜出行。
就在这日,薛蟠骑马立在夏安然面前,他背后是迎风烈烈作响的薛字商旗,和一眼都看不到底的骡马商队。
夏安然背后是知州大人,这次活动虽说是夏安然牵头,但是严格来说是永春州牵头,利用其处在福建中原腹地的地理位置,在海运出现风险的时候,带头开出一条陆运商路。
作为知州大人苏启明为这条商队亲自写了过关文书,交到了薛蟠手中,然后他就将时间留给了夏安然。
夏安然看着这堪称壮观的场景,喟叹般得说道“薛兄,且一路保重。”
薛蟠对他抱拳,黑眸精亮。
然后他扬鞭,带头走出,沿着永春县以三合土铺筑的道路,开启了属于他的传奇之路。
夏安然等人站在原地直到看到商队的垫后驴车也启行,方才回了县衙,他洗了个手就打开了贾宝玉的信匣,他是真的很好奇宝玉遇到了什么才写了这般多的书信过来?这是积了多久呀?
夏安然同贾宝玉一直有书信往来,毕竟宝玉在京城,而他几乎到了本朝最南端,刚到这儿时,他就将闽地的风土人情写在信里寄给了小伙伴们,贾宝玉那时候就表现出了十分的羡慕之情,后来直到冰雪封路前,二人的书信也不曾断过。
夏安然之前就直到宝玉打算下场了,但是他没想到他竟然参加了今年农历二月时候的童生试。
而且差点出事。
还是多亏了黛玉,救了他一命。
贾宝玉原本不需考童生试,他家里头富贵,可以为他捐一个出生,但是这人执拗劲上头,也可能是被人激了一下,硬是要回祖籍一层层得考上来,贾政外放了,贾府自然没有能阻止他的人,贾母无奈之下只能让人陪了他回金陵参考。
但是这一考就差点出事。
贾宝玉自幼出生娇惯,吃食也好用度也好都是一等一的。童生试又是当日考完当日出的,并不需要过夜,贾家人便也没注意这个问题,给他带了些干粮进去。
但是就是这些干粮出了问题,贾宝玉说可能是干粮不干净,他刚开考就腹痛难忍,考间内有恭桶,自打坐了上去就站不起来,他痛到都要难以站起,自然无法呼救。
当时真是又难堪又绝望,他都恨不得死了算了,也不想经历这事。
只是当时就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当时知晓他要去参加童生试,林黛玉在临走之前抄了一份备考的清单让林玦给了他。
这东西贾家真没有,贾家最近一个参加科考的是贾珠,但是贾珠也没参加童生试,而是直接考了最后一场的院试。
林家倒是因为林玦刚考完,多了些经验。
林玦一并把自己当时备考时候带着的救急药物给了贾宝玉,此时贾宝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找了出来囫囵吞了,也不知道是这药效果强劲,还是他的确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排干净也就好了,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贾宝玉终于能勉强爬起来。
任谁在好不容易打算改变时候突遇这种打击时候都承受不住,贾宝玉信中没说,但是夏安然知道按照他的性格一准在当时落了金豆豆。估计那时候还动过罢考的念头,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还是做完了这份答卷,在评等时候成绩也是极佳的。
夏安然收到信的时候,贾宝玉应该要去参加童生试第二场了,他一时有些拿不准宝玉还会不会去考,贾宝玉的性格并不是要强的类型,他性子柔和,虽有执拗的地方,但是也有限,抗压力低,实际他是不适合做官的。
但很可惜,这个时代除了科考,他并没有第二条路子,也只有这个身份,他才能在之后的清算中保住二房。
他本是家中次子,又是王夫人中年所得,出生又神异了些,不需担起家中责任,加上自己的兄长优秀,对他的教育就放纵了些,小儿子,自然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等到了可顶门的贾珠去了,他被人逼着要立起来的时候,自然就有了逆反之心。
幸而,在他三观养成的最关键时候,他同薛蟠一起遭遇了惊天一棒,又有薛蟠夏安然在前头带着,便也有了改变的动力。
人的骨头啊,别人是撑不住的,只有自己想要挺起来的时候,哪怕旁人再怎么敲打摧残,它都不会再弯了。
江宁府府试,贾宝玉一举过了府试,得了“童生”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