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污吏贪引发量地乱 书生愤怒撰督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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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淑卿出走,使蒲松龄陷入痛苦的深渊!一腔悲愤,万念具灰!只有止不住的眠泪,哪里还有心思读书?正无可奈何,忽听外面有人吆喝,忙出来看时,原来是大壮哥。他告诉蒲松龄:“”蒲二赖带着人量你们家的地啦,这小子心术不正,你家没交“丈田费”,他怀恨在心,肯定报复你们,去亲眼看着量,免得他使坏心眼。”

    “好吧!我这就去。——大壮哥,屋里坐坐吧!”

    “不啦。俺娘有病,得快回家。”说罢,转身走了。蒲松龄把大壮的话告诉了父母。父亲说:“咱家地,田亩册上都有确切数字:满井东二十亩、庄北十五亩、庄西十亩……若量多了,不是故意多写就是‘步弓’有问题,我预备下了一条准绳,在小南屋后墙上挂着,你拿去给他标步弓,若改小了,去县里告他……”

    母亲说:“叫上你俩哥一块去,多一个人多双眼,盯紧了不让他们捣鬼!”

    兄弟俩一口气跑到满井东边地里,蒲二赖告诉他们:“你家的地量完了,已经入了册子。”

    蒲松龄问:“多少?”

    “二十五亩。”

    兆专道:“胡说!俺爹说,这块地正好二十亩,有帐可查,怎么会多了五亩?不是你们计算错了,就是量地的步弓有鬼!三弟,拿出准绳来给他标一标!”说完,就去二赖手里的步弓。人当场争夺起来。蒲松龄趁机拿出准绳,往步弓两只脚尖一量,果然窄了许多,刚要当众揭露他私改步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要是步弓改小了,那么为什么有的人地块还量少了呢?同一个步弓量地,结果有多有少,这说明步弓可大可小,机关在操作者手里控制着。他发现,不论怎么争夺,蒲二赖死死握着弓股与横木连接处不放,断定那里有鬼,于是,在二癞手上咬了一口,二癞一声惨叫松了手,蒲松龄趁机夺过步弓细看,横木一端果然有道滑动槽孔,能使步弓两尖脚间距可宽、可窄。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有了铁的证据。于是举起步弓大声喊道:“乡亲们,这步弓大有文章,凡量多了地的户都跟我去县衙告状去!”

    蒲二赖急了,挣扎着要夺回步弓,却被兆专牢牢扭住不放,欲和他打斗,力气又没他大,只好说大话吓唬人:“乡亲们,别听信蒲家兄弟胡说,他们是故意捣乱,破坏量地!县太爷知道了,决不放过他们!”

    蒲松龄义正词严地说:“朝廷下诏丈量田地,是为了依法纳税,所需费用,由官府下拨,不向百姓摊派。蒲二癞擅改步弓,要挟田户,私收丈田费,才真是故意捣乱、破坏量土地呢!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异口同声道:“蒲松龄说得对!蒲二癞身为‘督丈’,徇私舞弊,交丈田费的,地量少了,没交费的,地量多了。良心叫狗吃了。我们跟蒲家兄弟去县衙告他去!”

    蒲二癞吓唬众人:“大家别听他搧动,县太爷让我当督丈,就相信我办事公道!你们跟着蒲松龄胡闹,没好果子吃!”并恶狠狠地威胁田户:“谁家地量多了?站出来说话!”

    被量多了地的人,先是害怕蒲二癞勾结官府。无恶不作,宁愿吃亏多纳税,也不敢得罪地头蛇,生怕惹火烧身。现在蒲家兄弟打了头阵,把蒲二癞的威风压下去,特别是小松龄不畏***理直气壮的神情鼓舞了大家,那些本来打算吃哑巴亏的村民,满腔义怒火一下喷发出来:

    俺的地多量了五亩。

    俺的地多了三亩半。

    俺的地多了四亩

    俺的地……

    你喊我骂,人声鼎沸!许多人怒不可遏,索性一哄围上去对蒲二癞拳打脚踢……。

    蒲松龄担心众人一气之下,手脚没轻重,把他打死、打伤都不好交代。于是举着步弓对大伙说:“乡亲们:“蒲二癞虽然有错,但罪不致死,教训他几下也应该。把他打死打伤都不好交待。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去县衙告发他私改步弓,敲诈勒索钱财的罪恶。”

    蒲大壮带头响应:“乡亲们!蒲松龄说得对,我们都跟着他去县衙告状去!”

    满井村离县城不远,说去就去。蒲家兄弟领头,众人紧紧跟随。浩浩荡荡冲入县衙。

    县令吃得酒足饭饱,正在后院欣赏歌舞。忽然见衙役慌慌张张的跑来报告:“满井庄量地出了乱子,村民在蒲松龄带领下,扛着步弓,扭着蒲二癞冲进来了。”

    李县令大惊,心想:私收丈田费是他授意麻帮办干的,自己从中得到了好处;蒲二癞私改步弓的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两件事都关系到朝廷丈田大计,非同小可!闹大了被上头知道,我这县令难辞其咎。必须把事端消灭在萌芽状态。于是,急忙喝退歌妓,整衣升堂。屁股刚挨坐椅,愤怒的人群便长驱直入,大堂容不下,院子里也跪满了人。一迭连声叫喊:“蒲二癞贪赃受贿,私改步弓,欺官害民,求大老爷为民做主,把蒲二赖绳之以法!”众人七嘴八舌,不知听谁的好,县令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不许乱喊乱叫,咆哮公堂,快推选代表跟老爷说话。”

    “我就是代表!”蒲松龄举着步弓大喊。

    “你叫什么名字?所告何人?”

    蒲松龄说:“小民蒲松龄,状告蒲家庄督丈蒲二癞:贿赂麻帮办,窃取‘督丈’之职。擅改步弓,私收丈田费。交费者,地量的少;没交费者,地量的多。百姓怨声载道,丈田秩序大乱!求大人为民做主,撤销蒲二赖督丈之职,追回其非法所得,归还田主。另选派秉公办事人员,重新丈量土地。”

    “胡说!”不等蒲松龄说完,李县令就粗暴的打断他的话问:“都是一具步弓量出来的地,怎么会有多有少?”

    “回禀老爷。”蒲松龄不慌不忙地说:“他私自改制了步弓,使步弓能大能小……”

    “嘟!”李县令又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他:“步弓是经本县核对了的,上面贴着封条,盖有本县信印,你说他私自改制,可有证据?”

    “有!”蒲松龄手持步弓来到李县令面前:“老爷您看,固定步弓角度的横木两端应该与弓股固定在在一起,这改制过的步弓横木条连接弓股的一头铁钉是活动的,往前一推,步弓则大,后一拉步,步弓则小,运用自如,尽在操作者掌握之中,改制者可谓煞费心机,我看非蒲二癞一人所为!”

    李知县大怒,喝道:“蒲二癞,你是怎么改的步弓,同伙是谁?从实招来!”

    蒲二癞叩头如捣蒜:“老爷,小人冤枉,这步弓是县衙所制,有老爷您亲自盖印的封贴,怎么会改了呢?小人只管带人量地,并不知道步弓尺寸大小。”

    蒲松龄将步弓呈给县令,指着横木条一端的孔槽道:“李大人!县里发下去的步弓是这样的吗?”

    李知县看了步弓,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嘟!大胆蒲二癞,私改步弓,欺官害民,破坏朝廷丈亩大计,你可知罪?”说罢朝麻帮办使眼色,麻帮办会意,大声对蒲二癞说:“蒲二癞,你怎么私改的步弓就怎么招供,不要满嘴胡说,胡攀乱咬只能加重你的罪行。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赶快招了,老爷会从轻发落。”

    蒲二癞道:“我有罪,任凭老爷处罚,以后绝不胡作非为”

    李县令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改了就好,罚你回去把量多的地块重新丈量一遍,不付工钱。本县念你们初犯,不予惩罚。刁师爷,给他们另换一张步弓回去继续量地。退堂。”

    “不行!”蒲松龄不依不饶:“请问知县大人,各级量地人员的薪水是否有县里发给?”

    李知县说“是呀!”

    “既然县里发给他们工钱,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向户主征收丈田银呢?”

    “有这事吗?”

    “你问他们!”

    “嘟!”李县令一拍惊堂木:“麻帮办、蒲二癞你们真的向土地户主征收丈田费了吗?”

    “回老爷,征收了点。”

    “大胆!你们丈量土地的工钱,本县都如数支付,为什么还向百姓要钱?这种行为叫无理摊派,必须交公处理。”

    蒲松龄说:“不,既然是无理摊派,就应该如数退还原主,向人家赔礼道歉,这是大清税收条律明文规定的,县令大人,让他们交公有什么法律依据?”

    “这……”李县令无言以对,只好命令麻、蒲二人:“限你们三天之内把所有丈田银如数退还原主。”

    “是,老爷。”

    李县令满意的笑了“有错改了就好。退堂!”

    “不行!”蒲松龄又一次喝止……

    李县令愣怔:“三公子,你还有什么事?”

    “督丈必须换人!”

    “为什么?”

    “蒲二癞执法犯法,应罪加一等!不惩罚,就是纵容他继续犯罪!再说,他的督丈之职既非百姓公举,也非县衙指派,是用卑鄙肮脏手段,贿赂麻帮办得到的。不撤换他,难息众怒,量地秩序还得大乱!”

    李县令恼羞成怒:“蒲松龄,我是一县之长,淄川县的事,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蒲松龄道“大人是县令,说了当然要算。但有个原则:必须站在百姓立场上说话,得到百姓认可,才算数。反之,站在百姓对面为坏人说话,遭到百姓反对,说了也可能不算。今天大人判案,搜刮民财无罪,收受贿赂也无罪,邪恶既然无罪,岂不变成正义了?似你这样,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法律何在?纲纪安存?道德和良心哪里去了?我真不知道大

    “你、你、你!”李县令气得浑身乱抖,声嘶力竭的吼叫:“蒲松龄!你一个胎毛未蜕、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竟敢在公堂上口出狂言,藐视朝廷命官,仅此一项,就该重打,来呀,把这臭小子打!打!打!往死里打!”他失去了理智,拔出签来却忘了投下去。

    众人见他柛经错乱,光棍不吃眼前亏,忙簇拥着蒲松龄冲出县衙……

    李县令还在大堂上手握令箭,一迭连声喊:“打!打!打哩。”衙役们见老爷失魂落魄的狼狈相,禁不住笑出声来:“老爷,人去堂空,您打谁呢?”

    李县令如梦初醒:“我打蒲松龄,哎——人呢?”

    “他走了。”

    “你们这群饭桶,为什么不早打?”

    衙役们说:“老爷,你都被蒲松龄震住了,做事迷糊颠倒!何况我们呢?再说,您死死攥着令箭不放,我们也不敢随便动手呀。”

    李县令这才恍然大悟,看看手中的号签说:“蒲松龄这小子,真把我气糊涂了。”

    衙役笑道:“老爷,不是蒲松龄把您气糊涂了,而是您这个糊涂官糊涂惯了。一旦遇到蒲松龄这样胆识过人的对手,焉能不栽跟头?”

    众人簇拥着蒲松龄一边走,一边商量下一步如何办?

    蒲松龄提出回家给吏部侍郎高珩写信,揭发李县令在丈丈量田地中贪脏受贿,任用不贤、姑息养奸的失职行为,要求吏部罢免他,另选良吏来淄川当县令。才能保证丈田大计顺利进行。

    ‘智多星’蒲三爷则说:“只要他们把丈田费退还原主,贪污罪便不再成立,吏部也没借口罢免他,不如把蒲二癞‘以妻易官’的肮脏行为编写段快板,题名‘督丈词’,语言要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人人传唱,家喻户晓。定能哄动城乡。让麻帮办和蒲二癞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前头量地,我们后头拔橛,让他们量不下去,李县令就会中途换马。”

    “好!”蒲松龄拍手叫绝:“三爷爷不愧是智多星、赛孔明!这群人面兽心、卑鄙龌龊的害民贼,为了满足各自的欲望,真是丑态毕露、洋相百出,不将他们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民众觉悟起来把他们打倒,另换公正廉明之士主持量地,丈田大事是做不好的。”

    在强烈的正义感促使下,蒲松龄回到家中,立刻点灯磨墨,一口气写出了一篇朗朗上口的快板书《督丈词》:

    朝廷下诏丈亩田,公文下达淄川县,县令知事关重大,急召部属来商谈。丈量田亩是大事,皇粮国税紧相关。委派胥吏总督丈,即日下乡去量田。全县四十八个乡,胥吏一人难承担?妻舅麻二无事干,可教他来充帮办,每村选出人三个:督丈、掌弓和书算。三人组成量地班,限期十日丈量完。麻二奉命不怠慢,跑到乡下来物选,村中无赖名魁元,名字文雅人懒散,吃喝嫖赌不务正,家里穷的底朝天。一见发财机会到,削尖脑袋往里钻,麻二乘机把官卖,参选要交十吊钱,二癞穷的光腚光,哪有闲钱来买官?关在屋里喝闷酒,猛然一计涌心头,闻听麻二早丧妻,光棍打了好几年,只因家穷人丑陋,无女跟他续姻缘。俗语俚言说得好:光棍打上三年整,看见母猪赛貂蝉。我的老婆病在床,不挣反得赔药钱!越想越觉不合算,不如拿她去换官。又怕老婆不愿意,花言巧语把她骗:“我今访得好郎中,神医妙术能回天!请她给你治一治,病好不再受熬煎。”老婆听罢赌气骂“狗腚里迸出人语言,莫非太阳西边出?还是鬼胎怀心间?你今给我治好病,好挣马尿腚里灌!”二癞扑哧喷了酒,歪嘴真比抹蜜甜:“娘子且莫胡乱想,士别三日刮目看。我今改邪要归正,不当无赖要做官,帮办下乡来量地,让我来把督丈干。那天来家把我找,见娘子病的太可怜。声言自己懂医道,三代从医秘方传。专治肺痨咳喘病,药到病除如神仙,给咱治病是义举,分文不取管顿饭。娘子连说“好善人!管他一年咱也干。”二癞一听心暗喜,推下饭碗往外颠。找到帮办笑开言:“我家有女赛天仙。唱戏猫狸换太子,我今用妻把官换。娘子今年三十三,徐娘半老风韵艳。只因嫌我穷且丑,吵着非要另嫁男。与其鸡飞蛋也打,不如用她换个官。”帮办一听心暗喜,冷笑一声开了言:“狗嘴能长出象牙来?臭大脚说成俏牡丹。耳听为虚见为实,先领她来我相看。”帮办一见二癞妻,三十出头正当年。体态婀娜风摆柳,三寸金莲似藕尖。眉头微蹙病西施,双颊潮红活貂蝉,香汗津津入肺腑,娇喘细细招人怜。帮办越看越消魂,酥了身子饧了眼。忙说:“娘子快躺下,小医给你把病看,把腕诊脉直摇头,脉若游丝一线悬!病去抽丝非一日,须得住下细观看。”二癞连说:“好好好!这得给你添麻烦。”推说家门未上锁,丢下老婆回家转。帮办送出大门外,嘱咐今夜耐泒单。你妻暂且留我处,疾病治好就奉还。二癞说是小意思,一个女人值几钱?有朝发了丈地财,再讨十个有何难?小人得志无忌惮,假公济私是必然。东家钱少步弓窄,西家钱多步弓宽。送礼越多地越少,穷人富人颠倒颠。财主拿他当孝子,穷人生气干瞪眼!逼出一个武二郎,路见不平拔刀剑。一把踩住癞皮狗,一跤摔个脸朝天!一脚踏在胸脯上,怒气冲冲开了言:“癞皮狗你不是人,老婆换了个量地官。良心长在肋叉里,贪赃枉法胆包天!老子为民申正义,揍你一个稀巴烂!说罢挥动铁蒲扇,噼噼啪啪揍得欢!打的二癞满地滚,鼻青眼肿抱头蹿。找到帮办把苦诉,哪知帮办更难堪!癞妻患的是肺痨,专将别人来传染。帮办欢乐没多时,咳嗽不止吐血痰。眼看小命难得保,身上难受心中烦。一见二癞找上门,劈胸踩住骂咧咧:“你把病妇糊弄我,我今辈子瞎了眼!如今得上肺痨病,好好前程完了蛋。你丈地诈了多少银,快给老子付药钱。”二癞赔妻又挨打,恼羞成怒开了言:“我送老婆来治病,你乘人之危把她奸。得了肺痨你活该,流氓就得有今天”。二人越骂越上气,拳打脚踢开了战。一直闹到公堂上,知县一见火冲天。喝命皂隶给我打,各揍五十下了监。此乃我乡丈地事,欲知下文待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