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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装满桂花的木盆放在石桌上,他捋了捋胡子, 冲着伙计问:“我这身打扮可有不妥?”
费年年届三十, 又生得颇为富态, 实在与俊美搭不上边儿,就算再怎么捯饬, 形貌也不会发生改变, 可这话伙计却不敢说, 只能赔笑道:“老板气度非凡, 看着很是精神。”
费老板哼哼一声, 刚走到前堂,便看到坐在窗棂边上的妇人,姿容艳美, 气质沉静, 他加快脚步坐在桌前, 笑问道:“小老板近来在造金波曲,诸事繁忙, 怎么有空来到茶楼了?”
卓琏抿了抿唇, 从袖中取出信封, 食指按着往前推,“费老板,信上的内容句句属实, 全无半分作假。”
费年面露怀疑, 取出信纸扫了一眼, 眉头渐渐拧紧,面色也越发阴沉,嘶声问:“你竟知道我的身份?”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在汴州呆了这么多年,总会有蛛丝马迹显露出来。”
卓琏端起茶盏,垂头抿了一口,神情坦然,既无惊惧也无逢迎。费年出身高门,就算仅开设茶馆没有入仕,心思城府依旧比普通人强出数倍,自己想借他之手除去苗平,这目的完全无法隐藏,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当年公公将苗平从山里背出来时,我年岁尚小,恰好呆在桓家玩耍,见他手里攥着一枚玉佩,与您挂在腰间的一模一样,令妹意外坠崖,玉佩又落在苗平手中,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费老板一查便知。”
卓琏并没有信口胡诌,话本中的女主为了取信于费年,曾经派人去苗平的住处,搜出来的玉佩便是最有力的证据。苗平既贪色又谨慎,在他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隐瞒住他曾做下的恶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将玉佩藏在家中。
“你早就知道若蔷是死于他手?”费年下颚紧绷,态度委实称不上好。
卓琏摇头,“往日妾身与费老板素不相识,清无底造好后您登门买酒,我看见了玉佩,才想起当年那一幕。”
费年将信纸揉成一团,沉声道:“我会派人去查,若苗平真是罪魁祸首,定不会轻易放过。”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卓琏终于满意了,她拿出铜板放在桌上,起身要走,却听他道:“小老板,我种了不少桂花,你能否酿些桂酒,滋味儿甘美不说,喝着也能调养身体。”
卓琏生在民国,各种各样的酒水见过不知多少,桂酒也在其中。想起呈现玉色、味道喷香扑鼻的佳酿,她不免有些意动。
“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辞花下醉芳茵,只是品相上佳的金桂难寻,妾身又一直没倒出功夫,便耽搁了。”
“要是小老板信得过费某,你酿酒的辅料由我提供,等美酒酿成后,匀出一部分给我便是。”
费年对女人的手艺很有信心,他在京城待过二十余年,连宫中的御酒都喝过几次,论清光滑辣,没有哪种酒能比得过清无底,以质地出众的清酒作原料,辅以金桂、桃花等物,调配出来的美酒只要一想都觉得醉人,造好后他带回京城,也能当作礼物送给长辈。
卓琏信得过费年,毕竟永平侯府家大业大,自己除了酿酒的手艺以外,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完全不值得别人算计。
“除去花草药材以外,荔枝、柑橘、葡萄、山梨都能酿酒,费老板能寻到什么果实,都可以往酒坊中送,届时妾身会按照价钱将果酒或银两送到茶楼中。”她沉吟半晌道。
费老板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商谈好后,他派伙计将卓琏送出门,自己则回到房间,死死盯着满是皱褶的信纸,面色无太大变化,手上却青筋迸起,想来心绪算不得平静。
卓琏迈进酒坊后,先将玉米饼子切碎,用骨汤泡软了放进盆中,给大山喂食,吃饱了的狗儿趴在地上,尾巴似扫帚般来回扫动,扬起一片尘土。
她眯眼笑笑,转身走到新盖的泥屋前,将帘子、门板掀开。
见状,福叔急忙迎过来,道:“琏娘别急,咱们一起把瓷瓮往外挪,你一个人根本擎不动,当心别闪了腰。”说着,他弯下腰,小心翼翼抱住瓮身。
瓷瓮里装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已经酿好的清无底。
寻常米酒在收酒过后,必须用隔水加热的法子来煮酒,同时放入石灰,使酒水既澄清又不至于酸变,但卓琏不喜煮酒,反而换了一种方式——火迫法。她建造一间低矮的泥屋,房门仅能容纳瓷瓮通过,屋里拿青砖垒起炉子,放入半斤烧过的炭块,温度不高,以文火慢慢加热瓷瓮中的酒水,七日后方可开门。
此法远远胜过煮酒,可惜大周朝没人精通火迫法,乃至于酿造出的大多都是浊醪,少数清酒还加了石灰,口感颇为怪异。
甄琳手里拿着蚕丝团,小跑着奔到近前,卓琏用细竹条夹住丝团,摸到瓷瓮下方用柳屑封住的空洞,探进去慢慢搅动,将沉淀在瓮底的杂质包裹住,再放出浊液。
“火迫法的确不错,但耗时太长了,清无底的产量恐怕很难提高。”桓母忍不住叹了口气。
卓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微笑着说:“咱家以前酿造的浊酒分量可不少,但价格必须压得极低,方能卖出去,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些量少质高的米酒,等桓家酒的名声打响了,再扩建也不迟。”
此时此刻,卓琏倒是不急着出风头。所谓枪打出头鸟,如今桓慎还只是个小小卫士,而非名震大周的镇国公,桓家根本没有依仗,要是表现的太过出挑,肯定会遭人嫉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酒坊里闲置的房间不少,要不让芸儿也搬过来吧?她单独在家呆着,儿媳委实放心不下。”
听到这话,桓母犹豫半晌,“这样也好,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每日来回奔波,身体也吃不消,要是她住在店里,照顾起来倒是更方便了。”
厨房里熬了银耳汤,福叔先端了一碗送到桓母跟前,紧跟着才给卓琏甄琳盛了。
“那我现在去接芸娘,今日恰好闭店,等到明天怕是更忙活不开了。”福叔仰起头,将汤水灌进肚子里,喘了口气道。
桓家忙得热火朝天,卓家上空却好似笼罩着一团阴云,气氛压抑至极。
在得知卓鑫没把卓琏带回来后,樊兰当即冷笑一声:“妾身早就说过,琏娘本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否则先前也不会咬死了不卖酒坊;她能酿造出清无底,定是好几年前就琢磨着该如何酿酒了,偏偏呆在闺阁时丝毫不露,成亲以后倒是崭露头角了,明显没把老爷当成亲爹看待。”
“她跟瞿氏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卓孝同咬牙切齿。
樊兰眼神闪了闪,幽幽开口:“您莫要气坏了身子,就算桓家有清无底,咱们也无须害怕,毕竟酒坊中除去清酒外,还得卖许多配制酒,那些药方很是贵重,琏娘哪能接触的到?”
闻得此言,卓孝同也觉得有些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不过若是妾身没记错的话,瞿氏手中还有几张珍藏的方子,当初她做出了那等腌臜事儿,被逐出家门,连带着把酒方也给带走了,要是能得到这些宝贝,哪还至于被清无底所困扰?”
身为将军府的小姐,樊兰从来没将瞿氏那等商户女放在眼里,但凡她看中的东西,必须一样一样拿到手,无论是卓孝同还是酒方,都不例外。
男人皱紧眉头,有些不确定道:“瞿氏被赶出门后,就一直住在小河村里,你我贸贸然上门,只要她不是个傻子,都不会将酒方交出来。”
“世上哪有不在乎孩子的母亲?这些年来,瞿氏虽没有陪在卓琏身旁,但心里肯定是念着的,卓府是她女儿的归宿,要是不想让卓琏守一辈子的寡,就必须乖乖把方子交出来,否则休要怪咱们无情了。”
樊兰眼神微冷。
她拉着卓孝同的手,柔柔抚慰:“老爷,玉锦聪慧灵秀,酿酒的天赋全然不逊于卓琏,听说京城中有许多知名的酿酒大师,明年让她去到京城,住在将军府中,既能学习手艺,又能寻一门好亲事,届时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卓琏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去了仓房。昨晚那样的情形,就算她是被人陷害的,桓慎的嫌恶也不会消失,比起主动贴上去,还不如远远避开,反正书里的剧情已经改变了,她不像原身做下了许多的错事,明面上也是桓慎的长嫂,想要好好活着,应该不难。
况且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唯一会做的仅有酿酒,在陌生的环境中,必须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她,卓家酒坊中卖的最好的酒水叫清风啸。
米酒大多甘甜清香,但后劲不足,时人最爱醇厚辛辣的味道,据说清风啸是因为入口甘烈,酒劲儿也大,喝进去会让人感到眩晕,仿佛听到清风在山谷中呼啸,才会叫这个名字。
原身虽是卓家的大小姐,但对她而言,清风啸依旧算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起码在记忆中根本没喝过几次,原身不懂酿酒,因此卓琏也无法做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