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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 艾莉脑海里常常蹦出,这天早上钟弈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
钟弈:我很感谢霁老师,也谢谢你。
艾莉看着钟弈工作室微博下面, 堆积成山并还在越堆越高的网友谩骂, 心中着实过不去:谢我干啥……
钟弈:谢谢你搜到了我的小说。
艾莉:这个,你自己也能搜到……
钟弈:昨晚起夜的时候, 其实我刚刚熬夜把它看完。
钟弈:哪怕是我自己看来,我在文中被作者设定的性格和安排的行为, 有点过于傻里傻气了。但我可爱的作者, 给了我一个温柔的世界, 也许正因为没有风车巨人, 所以我没有成为堂吉诃德。文中的我自始至终没有过任何性格上的成长,也许作为一本小说, 这是对人物刻画的失败,但我很幸福。
艾莉:现实不是那个温柔的世界。你继续这样活下去, 会被全世界喷成筛子的。
钟弈:真正的现实,容纳了各种各样的小说,却容纳不了一个单薄的小说人物的存在吗。如果是这样,现实中的人们, 他们的人设岂不是比我们还单薄?
艾莉阅读《影帝的贴身杠精》原著的时候,便不断地想起钟弈的话。
主角小受名叫“韩微”(剧版改成了女主角“韩微微”),是个没上过大学的北漂。他长得好看, 被某公司发掘签约, 但因为性格温吞、人设模糊而火不起来。后来遇到攻——即以方周为原型的影帝, 成为了影帝的助理。
影帝是个凹温润才情公子人设的艺人,可是真实性格却非常暴躁,火气一上来瞬变杠精。长此以往下去,杠精本质总有一天会被暴露出来,于是影帝雇佣了韩微,要求他与自己寸步不离,每当自己暴躁起来的时候,由韩微背锅。粉丝们一开始不喜欢这个新助理,时间长了却觉得杠精助理还挺萌,故称其为“影帝的贴身杠精”。
又是一个由人设引发的故事。
这本小说采取轻松搞笑的文风,又甜又虐,艾莉倒是仅用一天就乐呵呵地看完了。但仅仅乐呵一遍是不足以看透作者的想法的,艾莉将小说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篇文章的悲哀,成功地笑不出来了。
这天下午,她出门买菜,顺便放松一下因为入戏太深而被悲哀填满的心情,回来的时候发现钟弈和裴初岚居然都在。她们两人各自占了一个面对面的沙发,正在对喷。
钟弈:“韩微微,陪我出去跑步。”
裴初岚:“你知道吗?你在阳光下跑步的时候,中东地区的孩子还在饱受战争的伤害!你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
钟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地望着她:“……”
裴初岚:“我做到了,顾北城。现在,我已经学会了无所不杠,你再也甩不开我。”
钟弈:“……”
裴初岚:“……”
两人定格两秒,然后:“哈哈哈哈哈……”
裴初岚和钟弈分别在各自的沙发上笑到直不起身,艾莉走过去,将剧本抢回来,嘴角抽了又抽。
裴初抱着酸痛的肚子:“顾北城???”
钟弈擦着眼角的泪水,“这剧本,也太雷了吧……”
艾莉当然也知道剧本雷,同时她也看得出来,这只是个初稿。当时她先看过一遍剧本,不仅被雷得外焦里嫩,而且从中几乎看不出角色的内核。因此她果断地放弃了,转而看原著小说。
看过原著,她才发现,这剧本初稿实在是……
太不还原了!为了迎合大众对女性主角的期待,将原文改得面目全非,原对话更是几乎找不到。
据霁闻溪说,每一个得到试镜机会的演员,拿到的都是这个天雷狗血的剧本,按照常理,届时试镜自然也会忠实地按照剧本来。艾莉头疼了一整天,最终却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去练习这剧本上面的破对话。
她有一个习惯。如果参演的影视作品有原著,而剧本又不令人满意,那么她会从原著中找出比较有表现意义的语段,摘抄下来,作为练习。即便真正开拍时并不会用到,这些语段也将扎根在她心里,成为理解角色的基石。现在,她将《杠精》原文中的语段抄在一个本子上,舍剧本而练习它们。
霁闻溪拿到这个本子的时候,一点都不显得惊讶,她只说:“要我陪你练习吗?”
艾莉一怔。
“应该是助理的工作。”霁闻溪说,她没有将下半句“可你的助理被你藏着好心赶跑了”点明。
艾莉点点头,“多谢。”
很快,艾莉的房间里——
艾莉:“顾北城,你回来!!!你以为我是你的贴身杠精吗?可笑!我杠遍全世界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刷我自己的存在感,为了我自己!啊,可恶,当杠精时间长了,连脑回路也变得奇怪起来。你走吧,咱们今后漂流瓶见。”
霁闻溪:“网信办已经禁止漂流瓶服务了,智障。”
艾莉:“所以是再也不见,智障。”
正坐在客厅里(假装)看电视的裴初岚和钟弈,对视一眼,双双心想:剧本智障,原文也没机智到哪里去啊……
……
周一,试镜。
《影帝的贴身杠精》女主角试镜安排在电影学院的一个教室里面。这次试镜搞得有些张扬,一部分试镜名额分给了业内较有话语权的公司或经纪人,另一部分名额来自国内几所表演艺术院校学生报名。当然这后一部分,能走到今天试镜这一步的,已经经过了初步筛选。剧组甚至对外放出了试镜相关的消息,据说是作为对安成碧临阵毁约的一点小小嘲讽。
但是来的,都不是有流量的小花,没有谁愿意用这样一个注定被黑的角色破坏自己的形象。艾莉来到电影学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两个眼熟的人,想想竟是在上辈子有过几面之缘的十八线。
鉴于她现在光杆司令一个,而本身好歹也是出道十一年的大前辈,没有助理实在是太丢人,霁闻溪让姚媛媛今日来陪她。艾莉等在约定的位置,之间一辆灰白色的SUV缓缓开进了电影学院的大门——是方周的车。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裙的高挑女人从校门口拐了出来。即便是在帅哥美女如云的北电,霁闻溪仍然能毫不逊色甚至一骑绝尘,她微低着头,却反倒有种傲然之气,裙摆飞在身后,一双长腿剪着风。抿着唇,迈着大步向前走,侧脸看上去眉目飞扬,似是心情不错。
许是她气场太过抢眼,直到霁闻溪走近了,艾莉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个姚媛媛。
“艾老师,给你的!”姚媛媛把一个星巴克咖啡杯塞到她手中,又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艾莉喝了一口,差点又喷出来,“白开水……”
“丁骁宇告诉我,你每周二才喝咖啡。”姚媛媛崇敬地说,“之前我不太了解您,昨天戳丁骁宇问了问,才知道您这是忆苦思甜。”
艾莉懵了,“他是这么说的?”
“咖啡杯盛白开水,是您对生活的一种体悟方式,一种自省。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吧!”
艾莉:“……”
霁闻溪吩咐姚媛媛先陪着方周去见恩师,完事了再回来。待姚媛媛离开,她对艾莉说:“丁骁宇不错的。”
艾莉将自己从百般滋味中拽出来,扯扯嘴角:“他是不错。但他最近一直发微商广告,害我把他屏蔽了。”
校园内一个人工湖的湖畔,一棵大松树下安置了几方石桌。艾莉被霁闻溪拉到距离松树最近的一方石桌旁坐下,刚好全览人工湖的景色。艾莉逆着阳光眯眯眼,她对这景致实在是熟悉得很,活在文里的上辈子,她便是在北电上了四年学,鱼缸笔下的学校与眼前的这个毫无二致。
艾莉之前还在纳闷,为什么要把见面时间约得那么早,这可不是一哥的作风。经霁闻溪解释才知道,方周是要先去拜访电影学院的恩师。
他十八岁选秀出道,没上大学。要不是多亏了一位老师为他辅导演技,多年后也不会翻红。不论多忙,方周每次来北电一定会去看望故人。
艾莉的胳膊撑在石桌上,三十岁的人了还一副懒散样 ,表情凝重地说:“我问你个严肃的问题。”
霁闻溪瞥了她一眼,用目光表明自己并不觉得她那张嘴能问出什么严肃的问题。
艾莉:“你跟方周到底有没有一腿?”
霁闻溪默了默,“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艾莉笑了笑,“好,那我以后就不YY你们了。”
霁闻溪倒惊讶:“这么痛快?”
“你之前YY我和安成碧,我也很无奈。推己及人,以后还是不做令人糟心的CP粉了。”
霁闻溪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不需要再看看小抄了?”
“不要管我的摘抄本叫小抄,谢谢。”艾莉拂拂袖子,“临场放空,这是影后的习惯。”
两人便不再说话。阳光倾斜,这个时间,太阳每升高一分,世界都大不同。人工湖上的粼粼波光晃着人眼,风拂面颊颇为轻柔,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气氛。艾莉想自己没有爱人,也没能爱上该爱的人,霁闻溪不会也像自己一样不幸吧?
她转过一个小角度,保持着前辈的矜持,偷偷望着霁闻溪。后者面朝微风,眼睛比平时睁大半分,手中不停地玩弄着一颗可怜的松果,就像当时在刀光剑影的包间里,玩弄一盏无辜的茶杯。霁闻溪居然难得地显得对这个世界怀有一丝兴趣,不知是不是也以为这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于是想起了自己的爱人。
艾莉盯着她看了半晌,作为一个影视人,她不禁发出内心感叹:这个人存在于哪里,哪里便是电影画面。
不是电视剧,一定要是电影。
霁闻溪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这里……很美。”
艾莉:“还行。”
霁闻溪的唇抿了抿,沉默片刻,又说:“人少。”
“唔……等下课了人会多起来。”艾莉琢磨着:她不会是在没话找话吧?
刚说完,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真实性一样,旁边三个石桌马上来了一群下课的学生。为首的是个挺帅气的男生,背对着人工湖而坐,说:“我姐不是在星辉娱乐(安成碧的经纪公司)么。安成碧新剧《问鼎》,新定了两个挺神奇的演员,都是主要配角。你们猜是谁?”
一个男生说:“不猜不猜,你要知道就快说。”
另一个女生倒是很给他面子,“我猜……龙景!”
八卦源头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你太机智了!除了他,还有一个女的。”
众人被挑起了兴趣,猜了不少人都猜不对。有女生软软地求他快揭晓答案,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艾、娘、娘!”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一阵群发性“卧槽”,再然后,归于沉默。
接下来,便是些三分真七分假的故事了。不过是说艾莉想卖身以换取剧中角色,老同学安成碧看不起这种行为,却受到艾莉朋友钟老板的威胁。最终安成碧不得不妥协,被钟弈和艾莉这两个人渣胁迫着低了头。
艾莉早在这群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戴上了口罩,此时她垂着头,碎发刚刚好遮住眼睛。霁闻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走。”霁闻溪说,声音有些紧张,仿佛怕她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情。
艾莉望了望她那只传递给自己清凉的手,抬起头,“不,我还是喜欢这里的风景。”
风景,有物,有人,还有事。
霁闻溪看着她无所谓的样子,眉宇间露出一丝痛。
艾莉轻声笑笑,嘴被口罩盖住,双眼却充满温度,“既然故事是假的,主角又何必当真。”
她记得,上辈子,这块地方就是个小道消息集散地,放在古代大概是茶楼驿站,放在网上就是兔区八组。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这破地方夏天多蚊子,冬天是风口,听个八卦不是叮得满腿包就是吹得花容失色,但是八卦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大家对此地就是那么的锲而不舍。而九月底十月初,秋天,正是环境最适宜,人流量最多的时节。
猛地记起,她对此地最初的印象,竟然也是关于她和安成碧的八卦。
那是个九月一日,十八岁的南宫雪殇,第一天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