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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业回到总督行辕,将周垣在军中的所作所为给杨鹤详细地讲了一遍,由衷地称赞周垣的才能,“果然不同凡响,非营中诸将可比。”
“嗣业啊,你抽空落实一下周垣的师承和籍贯,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子。”杨鹤说道,“周垣才华横溢,却在河西戈壁草原上放牧打猎,不与流寇马贼同流合污,不去官军中博取军功,更没有去考场上考取功名,甘于清贫,着实是难得。”
“那是在遇到伯父之前,遇到伯父后,周垣可都不一样了。”杨嗣业笑道,“他一直等待着出头的机会。周垣对伯父的履历了如指掌,可见他也是热衷功名之辈。”
“糊涂,周垣是慕我清正廉洁之名才出山的,足见此人的人品。否则凭借单他一身武艺,去甘州肃王府当一名护卫,肃王也会高看他一眼的。你可知道,当年的诸葛武侯为何躬耕于南阳卧龙岗达十年之久?而不去刘表处当个一官半职?”
“武侯看到刘表昏庸无能,不是命世之主,所以结庐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隆中山中,隐居待时。”杨嗣业回答。“武侯其智谋为大家所公认,有匡天下之志。他密切注意时局的发展,所以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
杨鹤放下手中的《武备志》,“我们从京师来的时候,所带的那些火药、火器、硝石等材料,一直也没有大用,你可酌情转给周垣。如果能剿灭叛军,花多少代价都值得。”
“我明天便去办理此事。”杨嗣业道,“伯父,此外还有一事。周垣煽动士兵之风,绝不可长。长此下去,必然会传到在甘州的监军太监那里。那些阉狗可不是什么好玩意,闹不好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密报到京师,从而遭到今上的猜忌,言官的攻讦。”
“暂时还无妨,只要周垣打赢了此仗,什么都可以过得去。”杨鹤笑道,“这为将者,如果不贪财,不跋扈,朝廷才真正担心。再说了,我们让周垣打仗,又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犒赏于他,再不让他鼓动士兵,他拿什么去战胜叛军?至于那些阉狗,你让周垣喂他们些银子,堵住他们的嘴,就可以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杨嗣业道,“那些阉狗们也算懂规矩。朝中有些清流论人品,还不上他们。”
“周垣那边招了几百名骑兵,军马是最大的问题。现在凑得怎么样了?”
“伯父,猎豹师那边,至少需要五百匹以上的军马,我搜罗遍军中,多是些驮马驴骡。”杨嗣业回答,“即使能凑够五百头牲口,其中能作战的军马,也不会超过百匹。”
“朝廷没有钱,买不起更多的军马,这个我知道。”杨鹤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杨嗣业,“现在,你不要担心凑不齐军马,让周垣到肃王朱识鋐的马场去借就是了。”
杨嗣业吃惊地看着杨鹤,“伯父,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我们是帮着朱家平定叛军,他肃王朱识鋐就不能出一些力吗?”杨鹤反问道,“如果不让周垣去借,那他拿什么去打仗?我从京师到三边总督任上,处处被人掣肘,真正能调动的,也就是咱这千把人的亲军。那些地方将领、官员,无不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现在好了,老天将周垣这员大将送到我这里。我如果不能人尽其才,老天爷也难以容我。”
“伯父,肃王朱识鋐素来吝啬,恐怕周垣要用非常之手段。”
杨鹤沉声说道,“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之手段。你且将这纸条给他,至于周垣怎么去借,就不用管了。”
杨嗣业匆匆回到军营时,周垣正在灯下和新提拔的几位连长谈心。善做思想政治工作,就是后世天朝军队不断赢得胜利的一个法宝,周垣岂能丢掉?故在新连长们就职伊始,周垣先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从而最大可能保证军队效忠自己,他可不想为别人做了嫁衣。
连长们走后,杨嗣业将纸条交给周垣,“总督大人让你便宜行事,能成功即可,其余不论。”
周垣看了一遍,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投入火盆,“请总督大人放心,既然借了,索性狮子大开口,就借他个千把匹。不过,我们总不能走着去军马场吧?哥哥那边现在拼凑了多少头坐骑?”
“说来惭愧,有负兄弟所托。”杨嗣业苦了脸,“哥哥我竭尽所能,搜罗一些驴骡劣马,大约四百头,战马百余匹,聊胜于无吧。不过其他的军械却是足足的,此外还有些火器火药。”
“这就不错了,超乎我的想象。“周垣倒不太介意,“兄弟知道杨督艰难。若是别人,恐怕连一半也拿不到吧?”
杨嗣业道,“即便拿到一半,也是拖拖拉拉十多天。”
马六子笨手笨脚地给二人沏上茶,“二位大人慢用。”
杨嗣业端起茶,嗅了一嗅,“河西没有好茶吃。如果能去江南,在那烟雨小楼中,听琴吃茶,该是何等的意趣。”
“等凉州平叛后,你我兄弟去江南一游,可好。”周垣端起茶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记得年幼之时,母亲曾与姨母等人一起吃茶。所用茶叶产于江苏吴县太湖之滨的洞庭山,名曰碧螺春,乃是用春季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因为茶芽细嫩。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故名“碧螺春”。此茶冲泡后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入。”
杨嗣业听得真切,心想,这周垣定是苏州大户人家之后,回去让人探访一下。不过,此刻不便多问,逐笑道,“河西距离江南,有数千里之遥。凉州平叛后,我们便启程,至江南,正值桃红柳绿时节,纵马太湖之畔,看渔舟唱晚,妙哉,妙哉。”
周垣提议道,“既然哥哥有如此雅兴,我们明日便向肃王朱识鋐讨要些快马?”
“兄弟,胸中必有良策,说与哥哥听听,如何?”
周垣思忖片刻,将次日的作战训练计划简略说了一遍,“以演习为名,将部队拉出城,然后伪装成马贼,奔袭肃王朱识鋐的马场。这样不但可以发现战士们的战术技巧,而且可以考察各连主官的水平,各班排的主官也就有了人选。至于获得军马,就当做搂草打兔子。”
“此计甚妙。”杨嗣业大笑,冲甘州方向拱拱手,“肃王殿下,多谢,多谢。”
甘州肃王府,正和府中戏子的朱识鋐没来由地哆嗦一下。“丫的,谁特码念叨俺老朱啦?”
次日凌晨,残月犹挂天边,一哨骑着各色牲口的人马悄悄出了城,远看犹如逃难的叫花子或流民。
辰时,这支叫花子部队来到永昌北金川河峡谷军马场。
周垣、杨嗣业等人站在山坡上,俯视金川河谷地。
金川河犹如白练,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广袤无垠的大草滩上,肃王的王府兵丁及养马户们正在放马。再远处,炊烟袅袅,犹如田园牧歌。
“果然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草滩,”周垣从干枯的野枸杞上摘下几颗红色的果子,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只是肃王远在甘州,王府的军马场却在永昌,他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周兄弟,你有所不知。比起内地的藩王,肃王算是老实本分的了。”杨嗣业给周垣显摆他的博学,“藩王每次就藩之时,便向朝廷讨要钦赐。孝宗弟弟兴献王,一次就获得赏赐四千多顷土地。”
“那么多?难怪他们能整日沉湎于声色之中,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周垣道,“便是我,也羡慕不已。”
“这还算少的。万历帝给最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一次给了庄田四万顷。”杨嗣业恨恨地说着,“此外,朱常洵还恃仗是皇帝的至亲,到处兼并土地,‘中州腴不足,取河南、湖广益之’。河南一地,‘中州地半入藩府。”足可见土地兼并之剧烈。”
“麻辣。隔壁的,这些藩王们,因为搞政治没有机会,便想方设法搞经济,挖帝国的墙角。”周垣大发感慨,“如此肥了那些寄生虫的腰包,却减少了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再加上恩养藩王的巨额开支,就算太平年月,朝廷的财政,也恐怕要捉襟见肘,不堪重负。如今遇上了持续的灾情,朝廷便无能为力了。藩王已经成了帝国肌体上的毒瘤,不切除帝国必忘。”
“不错,据闻,山西每年存留粮食一百九十万石,而当地王府消耗却高达三百万石。河南省存粮九十四万石,当地藩王却消耗一百九十多万石。全国税粮加起来,也填不满藩王的无底洞,那些下层百姓哪还有活路?”
周垣义愤填膺,“既然藩王们积累了如此多巨额财富,藏着掖着,还不如拿出来劳军。这样,我们有了钱粮资本,就可以剿灭那些叛军。”言罢,仓啷一声拔出大马士革钢刀,“各连长听令。”
“属下在。”
“立刻从四面包抄军马场,抢夺军马、粮草及一切物资。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