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演戏还是真面目?】

咚居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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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裕村,渔舍,客厅。

    狭窄的客厅里只容得下一张四角方木桌和几张凳脚上已经满是虫洞的木凳,此时林汉城与张适还有那位束着丸子头的阿石姑娘便分坐三边,刚刚落座,谈话一开始就是小姑娘的自我检讨:

    “张道长,阿石,阿石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原本在卧房里和林汉城一直很随意的张适,来到客厅后却一直板着一张僵尸脸,姿势也如一具生硬的骨骸,杵在那里动也不动,两眼直放着逼人的精光,责问着为什么在嘱咐不得打扰后还来偷听的女孩。

    没看出来这家伙的演技还不赖啊。

    一旁的林汉城观察着他的神色腹诽着,哪里知道张适心里是真急且气。只见张道长此时眉目皱拧,双唇紧闭,两眼微眯,像审视着犯人一样盯着那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女孩,颇有一番威厉气势,直把那叫做阿石的女孩盯得眼泪开始打转,低头不敢再看时,他才开口道:

    “你父亲在哪里?”

    短短一句,便吓得女孩一个激灵,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往下流着,呜咽着道:“阿石,阿石真的不是故意的…”

    张适恍若未见,还是冷冰冰的口气问道:“你父亲在哪里?”

    那严厉的神态被林汉城看在眼里,活像当年在部队里还是新兵蛋子时的教官,就是这幅装出来的凶戾样子,专门用来威吓违反纪律的大头兵,此时却被他用来吓唬一个小女孩。

    “呜呜,阿石不是…”女孩还想解释,不料张道士不问了,直接拂袖起身大喊着:“林兄,走!”

    说罢转身便要走出屋外,林汉城看着那哭哭啼啼的女孩,八成也猜到这牛鼻子的目的了——为防二人先前的谈话招来麻烦,倒打一耙其故意偷听长辈议事,而在封建时代这就是僭越规矩的事情,如此一来那女孩自然更不敢把偷听到的事情说出去了。

    此时的林汉城早已换上了那身晾干的迷彩服,两手扶膝端坐在张适对座,要是真披上一身盔甲,戴上一顶红翎盔,挂上刀剑兵器,以他现在这迷彩服都快装不下了的强健体魄,直接就是一员龙虎悍将。

    林汉城没有发言,观察着女孩的神色,他也是从先前的卧房叙话里得知张适在这个村子里的地位不低,都是用那治疗术给人免费治病换来的威望,在这小渔村里待了半年多的时间,连村长也要礼让三分,这才能一句“告家长”便让那女孩如此紧张。

    女孩眼见张道长愤然离去的背影,起身就要往外追,到了门口又像害怕不敢追上去,回头却望着林汉城,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可怜楚楚地盯着他,像是期盼这位已经很难认出来是先前床上病人的陌生阿兄为她说说情。

    林汉城本质上是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但毕竟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先前还在床边喂虚弱的他喝粥,同情还是有的,但是衡量到可能因为女孩将二人的谈话泄露出去而产生的麻烦,他还是立即决定跟上张适的步伐也起身往门外走。

    阿石姑娘就拦在门口,一边抬袖擦着眼泪,一边哭着道:“阿兄,阿石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不是要害你受伤的…”

    那样子,明显是小孩子做了错事害怕被告知家长。偷听大人谈话这样的事在他看来连恶作剧也算不上,而且先前的谈话中除了说到一些关于穿越计划的事情外,也没有谈及什么重要事情,就算这小姑娘把两人的谈话内容说出去,那远超这个时代的奇异事件恐怕也没有人会信,反而可能因为编排长辈被她害怕的父亲严厉惩罚。

    罢了,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的女儿,而且腿上的挫伤已经被张适用那神奇的治疗术完全消除了,连伤疤都没留下一点,那牛鼻子实在没必要把一小姑娘吓成这样。

    他走到阿石面前,尽量放低了声音道:“阿石姑娘,你别担心,张道长是你们村里的活神仙,怎会和你一个小孩家家的计较?听也听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好自己的话儿,不要乱和别人去说,自然没事,明白吗?”

    “嗯…”女孩低着头,细声答应着,小步移着让开了门,眼泪才算是止住了。她又抬头看着正跨步要走的林汉城,道:“阿兄,请你转达给张道长,我阿爹和李叔他们在西边海岸搬货。”

    林汉城闻声也转头看向她,她红彤彤的脸颊上还留着点点泪痕,像晨露划过花朵,煞是可爱。他差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丸子头,不过也就是转瞬间的冲动,右脚已经踏出门去,两人目光一触即离,那高大的背影只留下了一句回答:“好,你别哭了,一定转到。”

    没有回头看,林汉城出了渔家小院,阳光迎面而来,看见了屋外等候着的张适,正要说话,张道长却拉上他的胳膊要往外拽,人杵在那儿跟座小山似的,哪里拽得动,只听他一边拉着一边说着:“走走,快走,到我家去,还有正事要与你说。”

    林汉城笑道:“你家,你在这儿连房子都盖好了?我说你急什么,把人家小姑娘吓成那样,怕隔墙有耳招来阴风?”

    “哎呀,林兄弟啊,这件事情很复杂,我只言片语也说不清楚,你且跟我来便是。”张适见他直往海边的方向走,直要拉着他向自己的住所去,不想林兄弟不答应了,却是道着:

    “老张啊,我可是人家老爹从海里捞上来的,就不给人磕头谢恩,也得去帮恩人干点劳力活吧?有什么事,等我帮他们家把东西搬了再说,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你留在这儿等我?哦,对了,那位姑娘姓什么,不会姓石吧?”

    “呵呵,有恩必报,林兄弟真有君子之风啊。不,他们家姓黄,是村里的渔家。”张道士愣了下,又打量他一眼,那表情不似作假,眼睛里都折射着金光,对比之下,反倒是自己心里有些阴暗了。他也换下了先前那张半是故作,半是真急的严肃表情,郑重说道:

    “而且林兄弟应该也是想试试老天赐给的这身神力吧?不瞒你说,当初我从那怪梦里醒来,身上的病痛伤痕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奇迹般地全部消失了,之后误打误撞遇见一位和我一样落魄街头的年轻人,他当时也栖身一处桥洞下高烧不醒,我见他的样子应该是个赶考的书生。我心里便浮起了一个声音,让我握住他的手,便能救他一命。”

    “然后你握上去了,发现自己一梦醒来就成了神医,有了为人疗伤的本事?”林汉城睁大了眼睛问道,空手疗伤,这可比前世那些空盆来蛇的气功大师强多了啊。

    “对,从此我才算是在这异世有安身立命的资本,不用担心饿死或饱受疾病之苦,也才能按那个声音的提示,一路从金陵走到这儿来,等了你大半年功夫,今天等到你醒过来。”张适道,话语里颇有几分沧桑之意,不知不觉间八年时间便过去了,因为心中之事,连头上那顶诸葛帽下的白发也和黑发一样多了,而林兄弟却依然是当初那位青年兵的潇洒模样,让他心里好不感慨。

    林汉城问道:“按你的说法,什么病都能治,那你为什么不到京城去,为皇帝延年益寿呢?还用得着过这神棍一样的日子,又为什么要在这儿等我这么久?”

    “呵呵,林兄弟说笑了,你以前最爱钻研的就是咱们中国封建政治的道道,难道你会不清楚皇宫是吃人的地方?我要是真做了太医,且不管同行会怎么干,那些不希望皇帝一直健健康康的人就得让我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之所以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有一些事需要你的帮忙,而那个声音告诉我,你能帮到我。”

    “你这么肯定我会帮你?”林汉城追问着。

    张适笑笑,反问着道:“对,因为咱们是一类人。不仅咱因为我们拥有的能力能够互补,更因为我们都是因为同样的目的而选择参加那个匪夷所思计划的,你可别说你是想冒着睡过去醒不来的风险到异世看风景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从你梦醒之后,你的心里应该也能听到那个声音吧?”

    这话似乎让林汉城吃了一惊,他伸出自己的两手握成拳头凭空挥了两下,感受着全身肌肉组织的紧密联动,故作样子道:

    “没错,我的心里也像有一个声音在催着,问我想不想感受一下获得的力量,而且感觉身体里总有一股热流在运动,像装了台柴油发动机似的,我想看看到底能强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和史书里的楚霸王一样,配上一身重甲,提上一杆破阵枪,单枪匹马以一当百啊!”

    话里半真半假,幻想味道十足,但张适说的那个“声音”他的确听到了,恐怕不是什么给予世人明路的上帝之声,而是在一个人的身体经过那种奇异变化后同样得到强化的直觉,对,几乎强化到变成声音的直觉,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那若隐若现的潜意识之声。

    他的语气很兴奋,颇有跃跃欲试之意。通常对古代军事领域感兴趣的人通常都不喜欢凭一己之力抗衡协同作战的个人英雄主义,但很少有人会想到,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历史上研究兵法战术,排兵布阵以谋胜敌的将领诸多,而能够以一人之力对抗军队战阵的人太少了。要是个体真的能拥有霸王举鼎,以一当百的强大力量,又有哪一个对战争充满兴趣的男人能忍住那种强烈的冲动呢?

    二人都笑了,虽然当初报名参与龙空山穿越计划时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大致路线是共同的,那就是以现代人所拥有的知识力量回到古代,在异世里轰轰烈烈地闯荡一番,扭转中原王朝的发展颓势,于危急时刻力挽狂澜,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合作无疑是最佳选择。

    但要想合作,首先就必须能互相交新任,而不是单纯的相互利用。

    张道士见林兄弟方才苏醒不久,便想到去找救起性命的恩人好好感谢一番,帮上点力所能及的忙,那神色可伪装不来,正是品质优良的显示。在龙空山训练场认识近一年的时间,他充分了解了这位林兄弟对古代军事的强烈兴趣,连训练意向表上填的穿越后理想职业也是军人,像这样满怀个人英雄主义的人,至少也是属于买卖不成仁义在的一类,起码心里那个秘密与其说出之后,就算因为兹事体大难以达成合作意向,也不用担心转身就被出卖。

    林汉城想的却没他那么复杂,很简单嘛,要没有那位好心的渔夫把他打捞上岸回家安置,还请来这个假道士给他看诊,虽是误打误撞,却歪打正着使两人碰了面。设想当时昏过去漂在海上的自己要是没遇上那位恩人,摔成重伤就那么漂着没人管,现在肯定早进了鱼肚,回去见马克思了,哪里还能大难不死又得这神奇的后福?且去尽一份力,帮上一帮再说吧。

    二人达成共识,径自向海风吹来的村东方向并肩行去了。

    他们却是不知道,此时的勤裕村西口官道上,两驾拉货的大马车后箱上托载着十几个陌生面孔,全是渔民打扮,各自背着一只大包袱。车停人下,十余个人影齐齐快跑,几乎是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村西的树木丛林里,仿佛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两个车夫一前一后驱动着马匹拉着车厢原地打转,拐回了通往台州城东门的方向,吆喝着挥鞭又启程了。唯有一张遗留车厢上的折叠粗糙纸张随着车动风起飘飞起来,在空中漂浮着,快要落地,时不时又一阵风将它吹远些距离。

    最终,那张自金陵府出发,一路颠簸命运多坎的纸飞了半天,飘落在了村西的“勤裕村”石碑旁,等着它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