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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地把丈夫的遗像取了下来捧在手中,又拥在怀里,仿佛这就是她那逝去的丈夫。她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内心的感情,是激动欣喜吗?是心酸无奈吗?还是苦尽甘来呢?仿佛冬天里的一抹温暖的阳光温柔的洒在那个微笑的脸上,诉说着她内心的悲与苦。
“老江啊!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终于要迎来和平的一个新国家了!窝里斗总算停止了。我还记得当初有外国人说中国人赶跑了日本人之后却开始了窝里斗,是不团结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是无法和平的。你听到这话时还愤愤然地找那人理论呢!你说你等着看吧!不要三四年就会平息战乱的。果然你的希望和预言现在都实现了,可是你却走了,抛下我一人孤单单在这世间。”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
“我本想着,我们的孩子他们都大了,你去了我也要随你一同去。可你却说让我留在人世间替你看看这个国家恢复和平,替你享受这和平的盛世,如今战乱已平,和平自在的生活就快来了。我会当你的眼睛,替你看看这让你等了许久的盛世的。白天我会走遍祖国的明川大山,晚上我会对着相片告诉你,告诉你哪儿的风景迷人,哪儿的小吃好吃。你一定不能离开呦!一定不能离开——”对着一张永远笑着的照片嘱咐着,如同嘱咐自家小孩儿一样。
江雨在处置完父亲留在上海的产业后,便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赶去,当然怀里紧紧地捧着父亲的骨灰。
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一路变化的景色,江雨突然想到一首诗,觉得十分应景。是英国诗人雪莱《西风颂》中的几句话: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
哦,西风啊,
如果冬天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
冬季已过半,美好的春天在不久之后!
回到家中心中的激动之情自然无以言表,只有一腔热泪在江雨走到老宅门前时洒在了这片微黄的土地上。
老屋已经被炮火轰得摇摇欲坠了,外围的墙上写满了各种杂乱无章的标语。细观起来,写标语的人还会跟着时代进步但又或许是不同人不同时间写的吧?日本人占优势之时写的是什么天皇陛下,国民党处于上风时写的又是些有关蒋委员长的赞歌,自然共产党此时胜利了自然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的句子,或是跟着闹革命,农民翻身之类的标语。
锁子已经脱落,落在地上锈迹斑斑不只是有人打落的还是受岁月折磨、风雨摧籍而脱落的。推开门,院子里一切如姑却早已物是人非,平添许多忧愁令人慨叹不已。石砖铺就的院子墙缝和地缝中都钻了许多杂草,有十分低矮细小的也有半人高的,大概是大的太挡阳光了吧!两个小的十分淘气,站在杂草前急要比高高,可孩子终究抵不过植物的生长,没他们高的。有些低矮的灌木上还织着残破的蜘蛛网,现今早已寒冽恐怕蜘蛛是冬眠逃难去了,如同江雨一家留下住了多年的屋子四处逃亡,不过蜘蛛还会为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作冬眠,可他们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甚是可怜。也如这蛛网一般,房子走时还是桌明几净的但回来时却已残破不堪。
再往里走便是堂屋(客厅),江雨记得这儿走时还放着几把不值钱的大凳子,如今已不知踪影。当初走时本想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地窖之中,但地方毕竟有限,便把一些不太贵重的东西留了下来,想必是有人趁乱敲开了门锁将留下的东西一扫而光。
好几年没住人了,也没有人来打扫,到处总透着一股子霉味儿,还有些湿气像是被雨水泡过的样子。
一旁的江母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抚摸着这久违的“家”,仿佛之前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浮现在眼前,如同电影画卷。
转过面来,看到院子里、露天下的一坛荷花,不知为何儿时夏日的场景就突然从江雨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并未有因为时光的冲洗而变得模糊而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他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那是夏日的晚上,白昼的浮热已经在清凉的时候泉水中渐渐散去。院子的正中央有一口井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泉水,与其他的一样,它总是冬暖夏凉的。夏日晚上洗过澡后的江父总喜欢用葫芦做的马勺舀上一瓢泉水,咯噔咯噔几下地灌了下去,有时饮的太急。冰凉的井水便会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划过突起的喉结。每每江父仰着头喝井水时,江雨总会站在父亲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像是在盯流下来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井水,又像是盯着被润湿的马勺——目不转睛。
才开始时,江父会摸着江雨的头,笑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也想尝尝?那时的江雨并未说话,只还是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垂下来的马勺。江父不再询问,只转过身去舀了小半瓢井水,递到江雨嘴边。
凉凉的银辉洒在凉凉的井水之中,江雨分明看见那水瓢里粼粼的波光,亮晶晶的好似古代女子头上的首饰随着主人的走动而步步生辉,步步摇曳。舌尖还未粘到水,他似乎就已经感觉到了井水升起的淡淡寒气,扑倒他的脸上,似乎微微润湿了他的睫毛,脸颊也是潮潮的感觉。
在江父难得的温柔慈爱的目光下,不,那或许不应该说是慈爱是一种如同柔柔月光却同时又不是威严的目光,他怯怯地将嘴唇抵在马勺边缘,父亲的手并未松开,只是微微一斜使江雨不用吸,水便自然而然的流入嘴中,但为了控制水流入嘴中的速度,他还是选择了自己也出手扶住水瓢底部。
甘甜沁人的味道在味蕾中升起,一股清凉从口中涌入脑门,顿时令他清醒了不少。
回想着过往的时光,双腿却也不由自主地向着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走去。曾经的清的能够映出人影的澄澈的水早已不复存在了,留下的只是不知从哪儿飘来几片干枯的黄叶静静的在这一井之地水面上缓缓游荡,偶尔也会有几只在水上奔走的虫子扰动这份清闲,此时叶子才会大幅度地晃动一番。
江雨四处望了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玉秀见状便询问到,想着人多也就多个帮手没准找到的机率更大,刚想出口询问,此时耳边却想起了婆婆的声音。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声音如同被风吹的颤动的纸,苍老这颤抖……
是啊!找不到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井在岁月的摧磨下早已老旧,原本每日被江母擦的干干净净的井沿也布满了尘埃,手掌一碰便是满手的灰尘,井壁上也生满了绿油油的青苔,但并不显得腻,看起来挺干燥的。井里的水也没有想以前那般偶尔会溢出来或是离井口处只剩半臂的距离。
江雨曾在抗日战争时期就听说,家里有口井的。若是遇上日本鬼子进屋烧杀抢掠多半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都会选择投井自杀,而这其中多半以女性为主。因为这是她们在自家男人反抗被杀后唯一的选择,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待日本人走后这里便从此没了生气。过个几月几年,尸体早已泡的腐烂,走的已经化作森森白骨的可能会沉入井底随着连通的地下水汇入谁也不知道的大河之中。而经此远客逃难的人遇上口渴的,推门进去,见无人。捧上几口井水解解渴是常有的事,当然他们怎么也不知知道,这是有过冤魂的地方。
江雨想这有冤魂的地方是还住着人的,他们这座宅子荒废多年无人居住,总不会有人特意前来,推门而入寻口水井,投井自尽吧?亦或是烧杀抢掠视他人生命为无物的日本兵们自己想不开投井自杀?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掐断了,真是荒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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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儿子想要一口闷掉这小半瓢井水,便急忙将水瓢从他口中抽出。
“小孩家,井水不能喝太多,太凉了喝多了容易闹肚子的,快别喝了,别喝了,小心等下跑厕所。”
无论是过了多少年,这种并冰凉凉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无论春夏秋冬何时何地。人们常说怀念家乡一般都是怀念家乡的某种难以忘怀的味道。有人说是家乡母亲做的腊肉熏鸭,有人说是地方小吃各种美食刺激着他的味蕾,使他始终无法忘怀,也有人说是家乡空气里弥漫着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而对于多年流亡在外的江雨来说,这种味道,便是当初父亲喂的那瓢清甜可口、沁人心脾的井水的味道,留在口腔之中或是滑到喉咙,钻进胃里肺里、心田渗入血液的那种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