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愤怒的女孩

素手织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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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索罗鲁米从街头到巷尾都如同温婉的女子般柔美,不可计数的照明水晶散发出各色光线,四下安置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从瀑布顶部直到下方的整个河谷,将这条穿过城市的河流辉映成七彩的绸带。而那在空中被夜风拍碎的水流,于夜幕里悄悄四散成无数细小的雾滴,毫不知情的光线一头撞进去,便永远在其中反射,糅合成一团团微亮的云彩,慢悠悠地飘向遥远的天际。

    也因为这梦幻般的夜景,大部分酒馆都是半露天的设计,比如眼前这个不算太大的平台。

    方形的平台从酒馆的二层延伸出来,边缘是低矮的木制保护围墙,中间精巧地摆放着八九张桌子,客人可以一边就餐一边观赏不远处的七彩瀑布,虽然现在夜色尚浅,这里已是有些人满为患。

    莫林和艾玟诺正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边,等待着晚餐。

    闷了一天的小黑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躲在桌上的透明高脚杯中,细长的手臂收回了身体,看上去就像某种燃烧的烈酒。它两颗小眼哀怨地看着艾玟诺,之前女孩见到突兀出现小黑可是吃了一惊,在发现黑火并不烫手之后,把它如同布娃娃般蹂躏了半天。

    不过此刻女孩似乎对小黑失去了兴趣,她依旧穿着那条灰色的斗篷,双手放在桌上支着下巴,一双褐色的眼睛微眯,愣愣地望着远方灯火璀璨的空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莫林却在担忧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她苍白的皮肤似乎柔和了几分,但那只不过是夜色中的假象,他能看出她比白天更加虚弱。眼前的这个女孩甚至已经停止了微颤,额头鼻尖也没有了虚汗,连呼吸都平缓了下去,只安静得如同入睡的婴儿。但他知道,如果女孩真得睡着,恐怕很难醒得过来了。

    少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没见过这么虚弱的人。

    再三思忖,莫林还是决定再询问一遍:“艾玟诺,你身体真得不要紧吗?有什么问题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啊。”

    艾玟诺收回眺望的视线,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的少年,努力地笑了一下,说:“不打紧的……”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为什么想帮助我呢?”

    看到女孩都这幅摸样了还关心这种问题,莫林不禁愣了下,说道:“因为……我们是同学啊,嗯,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再说既然已经认识你了,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我肯定会尽力的。”

    “朋友吗……”艾玟诺呢喃着,嘴角微微翘起,“你为什么要去伊露维塔学院呢?”

    莫林摸摸头,想了半天,慢慢地说:“因为那是最棒的魔法学院啊,祖父让我努力去成为一名法师,而且……”少年想起不久前和巴伦说过的话,有些脸红地说:“我以后要成为最伟大的法师,要让托德尔变得更好,还要走遍世界上所有的角落。”他傻笑了两声,问道:“你呢,你为什么要去上学呢。”

    艾玟诺的眼睛亮了起来,望向远方依旧繁忙的空港,说道:“为了自由啊……”

    突然听到这么深奥的词,少年那清澈的幽蓝色眼眸中泛起几丝迷茫:“你……在家里很不自由吗?”他想起自己在海港小镇的生活,唯一与这个词相关的或许只有大城市里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吧,每天只能在阴暗狭小的牢房中活动,没有自由,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我早就没有家了。”艾玟诺语气里带着冰冷,摇摇头,不再言语。

    看到她的样子,莫林微微叹了口气,想起女孩姓名后面被强制加上的“血杖”两字的后缀,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他闻了闻手上的花香,仰头注视星空,夜幕正中依然是尘世巨蟒约尔曼冈德的星座,散发着幽绿的光芒,他寻到偏在西边的那把赤红色利剑,想起冈底森林里的事情,那个给自己留下伊莱克佩娅之星的兰瑟大师,思绪慢慢飘向了远方。

    小黑一双小眼看看少年,又看看少女,骨碌碌地转着,也不知道在想啥。

    ……

    ……

    酒馆的侍者很快端来了丰盛的食物,金黄的烤肉散发出诱人的香辣,白色的浓汤里四溢出奶酪的甜美,淡绿的果汁中浮着深蓝色的冰晶……

    回过神来的莫林看得食指大动,也不管什么礼仪,直接便狼吞虎咽起来。这可是这么多天来的第一顿正式晚餐,在飞艇上那些地精提供的食物昂贵得即使贵族都觉得肉疼,况且地精们烹调食物的水平绝对会让其他种族发指,少年可是吃了一路自带的面包和肉干。

    比起酒馆大厅里的喧闹,露天平台上则格外的安静,人们都相对优雅地进餐或谈话,一个身穿绿色长袍的侍者在中央吹奏着米斯长笛,悠扬的曲子追赶上天边一团团微亮的云彩,共舞出盛夏夜晚醉人的芬芳。

    艾玟诺认真闻了闻食物,也开始小口吃着,但渐渐地,她越吃越慢,最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一滴晶莹的泪珠已在她眼眶中打转,女孩有些哽咽地说道:“没有用的,这样没用的……”

    莫林拿着汤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女孩,心里面泛起一丝不祥。

    “莫林……我可能没有机会还你那些金币了。”艾玟诺从斗篷中拿出她那一小袋塞梅特里银币,含着眼泪,有些不舍地说:“这些钱你先拿着吧,虽然不够,但也能多少弥补一些。”

    都已经这幅摸样了还想着欠自己的钱,莫林哭笑不得地看着艾玟诺,但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也只好接过钱袋,放进怀里说:“那我就先帮你保管好了。”

    “别哭了,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好帮你啊,派克老爹常说,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困难,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法。”他安慰着,“我来帮你想想。”

    “不一样的,”艾玟诺抽泣了一声,说:“不一样的。”她褐色的眼睛盯着莫林,继续道“还有,你答应我,不管出什么事,你都要把我带上飞艇好吗,”她的声音飘忽地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悠扬的笛声里几乎细不可闻,“万一,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在学院附近,再种满你手上的那种小花,好吗,求求你了……”她努力地吸了口气,满足地说道:“真的好香……可惜直到你比赛下来我才闻到……”

    小黑在玻璃杯中看看少女,又看看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情绪变化得会这么快。

    莫林看向自己左手上的伊莱克佩娅之星,三四天的时间过去了,它却如同刚刚被摘下来一般,只是翠绿的花柄上多了一丝淡红的血迹。

    “这淡红的血迹?等等,这是下午比赛结束后自己食指上的血,比赛下来才闻到,塞梅特里银币,亡者之地,血杖,虚弱……”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电般划过,瞬间照亮了困惑的思绪。

    “侍者!快,一杯奇异深红,有吗?快一点!”也不管其他,莫林大声向另一桌边正在上酒的年轻侍者叫道。

    话音未落,周围进餐的人们已经投来责备的目光,这里可不是大厅中,这么大声的讲话是一种相当不礼貌的行为。但莫林已管不了那么多,继续叫道:“没有的话腥红热梦也行,总之快点!”

    “有,奇异深红有的。”反应过来的年轻侍者慌忙下楼去拿。奇异深红还好说,是一种青绿的果汁加一滴新鲜的羔羊血,会混合成一种奇异的深红色,非但没有任何的血腥味,反而会调和出一种令人迷醉的花香。但腥红热梦可以不一样,那是一种用北地矮人们的烈酒混合各种兽血甚至魔兽的血液而制成的饮品,火辣腥热,喜欢它的人没一个不是性格暴躁之辈。

    哪怕是一个不大的孩子。

    人们看向莫林的目光又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明显不习惯被这么多的目光注视,艾玟诺往斗篷中缩了缩,有些焦急地说道:“刚刚拜托你的事情有没有听到,答应我好不好。我知道这很麻烦,但你现在是我唯一认识的人了,求求你……”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只要你把等会儿的饮料喝了就行。”听到女孩这般说,莫林连忙答应。

    得到了少年的承诺,艾玟诺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慢慢瘫软在了椅子上。

    “我想爸爸妈妈了……”她仰着头在繁星间寻找着,似乎想找到自己逝去的父母,泪水从她的眼角一滴滴滑落,渐渐连在一起,如同流淌的思念。

    “您的奇异深红。”侍者很快便端来一杯深红色的饮料。

    “快把这杯饮料喝了,艾玟诺,会好起来的。”莫林说道,把饮料递给女孩,如果自己想的没错的话,眼前的女孩只要喝了这杯饮料,就会彻底地恢复。

    “这就是奇异深红吗?”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眸,艾玟诺接过杯子,刚要品尝,却不安地皱了皱鼻子,然后脸色冰冷了下来。

    “砰”的一声,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面,说道:“这就是你要给我喝的东西?我还把你当成朋友!”

    “我也把你当成朋友啊,”莫林困惑地点点头,“快把饮料喝了,你身体会好起来的。”

    听到少年的话,艾玟诺双手撑着身体,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皱着眉头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好起来?需要你来这样帮我?!”说道最后她语气中已带着愤怒与责备。

    莫林看着眼前这个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的女孩,心里也不禁有些生气,大声地说道:“那你就快把这杯饮料喝了啊,你不是亡者吗,不是吸血鬼吗,不需要补充血液吗?!”

    平台上鸦雀无声,连吹奏米斯长笛的侍者都已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莫林与艾玟诺。

    虽然自从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伊苏恩的学者法师还没有来到托德尔之前,在破碎的世界,亡者就已经被承认是秩序阵营的一员。但大多数人依旧不能接受,那些自己亲人或好友的尸体被其它的灵魂占据,然后重新在世间行走。

    甚至不少人都觉得亡者是对生者的一种亵渎,对他们抱有强烈的敌意,这种想法在平民中尤为常见。

    “是又怎样?”艾玟诺激动地说,“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样!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要是喝了这个,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说着她挥手打翻了桌上的奇异深红。红色的饮料淅沥沥地流淌到地上,不知是谁破碎的心扉,溅出的满地鲜血。

    她转身去拖一边自己的行李,似乎不愿再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可是你会死的啊!!!”冲着艾玟诺的背影,莫林心痛地大吼,“死了才真得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艾玟诺缓了缓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也不用你自作聪明来……”

    话说到一半,在莫林的目光中,那个穿着斗篷的背影,便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倒向了地面。

    如此突然,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