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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很喜欢和甄俨对话,因为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甄俨的字里行间总会给他一种打开另一扇门,让他透过狭小的门缝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感受。
那个世界,是他梦寐以求的关于士人的世界。
就好像去年,只做过三任县令县长却被朝廷屡次征召为三公的党人‘三君’之一的陈寔死了,病卒于颍川的家中。陈寔是天下众望之所归,他的离世令海内三万余人为他吊孝,众人又为其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
这是燕北第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士人,关于党锢,关于清流与宦官的故事。
甄俨的阅历太丰富了,将那些大将军何进幕府的事情随便捡出几件告诉燕北,便够他琢磨上半天。
也正因如此,燕北非但没被无极县百姓的爱戴所吞噬磨削意志,透过甄俨的口,他了解了更多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这激发起他心底里的无穷壮志!
他要亲眼进那个世界看一眼,看那些器识高爽,风骨魁奇的士人究竟是怎样的风流。
他更要试一试,自己是否也能如那般崭露头角。
其实这也正是甄俨与之交谈的目的,甄俨希望能够‘策反’燕北,使他在将来朝廷天军到来之时率部对张举张纯倒戈一击,解中山国百姓倒悬之苦。
从燕北的身上,甄俨也看出了叛军的不得人心,几日的交谈让他清楚燕北与中山都尉潘兴、乌桓部落大人乌鲁之间的恩怨,很明显……言辞之间燕北对张纯没有尊敬之情,至于张举更是视若无物,如果将来叛军与汉军决战出现危机,只需要自己说上几句,燕北一定会倒戈反击张举。
因为无极城被燕北收心的军队,足足四千名训练数月拥有良好武装的军卒从未将自己当成叛军成员,无极城给他们带来了非凡的荣耀感。更何况,他们只识燕北不识张纯,更不知张举是何人,需要的仅仅是燕北一句话罢了。
只不过就目前状况,甄俨心里对策反燕北还有些感到没底,尚且需要一个契机使他与张纯决裂。
似乎是不间断的向天祈祷让上天给了甄俨回应,没有让他等待多久,便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被送到他的面前。
…
朝廷对叛军起了回应,先是特命冀州刺史王芬组织军队向北进击,不过王芬好似畏惧叛军威势一般,尽管在邺城聚拢了尽万兵马但并未面北组织进攻,仅仅是操演士卒罢了。
面对朝廷聚拢兵马,自称天子的张举更加不可一世,命张纯向南发动进攻。
驱赶燕北南下作战的传信兵在一个月里跑了足足三趟,而燕北却按兵不动,等待着孙轻传回临近三郡的消息。
紧跟着,火急火燎的张纯无法再等待燕北的万全之策,命令潘兴、陈扉、王政三名都尉引乌桓峭王苏仆延率五万兵马南下……乌丸骑就像滚滚洪流一般,不过三日便占据了整个冀州的各个城池,依靠骏马与弯刀作威作福。
五万兵马的粮草辎重每日的消耗都非常可怕,张纯依靠一个卢奴城哪里能行,更何况去年的存粮如今都被肥如的屯兵消耗的差不多,因此兵马的粮草仍旧需要士卒自己探寻。
探寻只是个好听的说法,能探听出什么?就算深山老林子也养不活五万张嘴,更何况除了人还有马呢……唯一能弄到粮草的办法只有抢!
事实上这五万兵马,三名都尉并没有统领与指挥的能力,真正统领他们的只有他们乌桓自己的部落大人或是那些千夫万骑长们,都尉所能做的仅仅是告诉他们哪里有粮食罢了。
即便汉朝积威已久,使得乌桓人不敢在这片土地上太过放肆,也仿佛蝗虫过境一般,吏民苦不堪言。
三月中,乌桓前锋的马蹄终于踏在无极县的土地上。
数百名乌桓勇士挎着他们的坐骑耀武扬威地堵在甄氏府邸的门口,三名都尉各自领着二十几名亲兵鱼贯而入,各个兵刃出鞘指着邬堡中甄氏惊骇莫名的仆从。
甄俨早命人将家眷聚于一起,躲在主厅后面的室内,独自一人跪坐在正厅等待着这伙叛军。
看着那些耀武扬威扬刀喝骂的胡人跨着大部走进自家邬堡,听着长廊甬道上铁鞋踏过的声音,甄氏大公子说心里没有半点紧张是骗人,他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在赌,在收到乌桓骑出没在无极周围时,他便料到了这么一刻早晚到来,因此他在早上便传信自家骑仆躲在长出杂草的田垄之下,等胡骑入府便奔入城中向燕北求援。
这倒不算甄俨算计燕北,毕竟燕北有言在先,入城之日他亲自夸下海口要让兵乱之灾远离无极城……而甄氏邬堡,也算无极城的一员。
顶天立地的汉子,说过的话便要像破甲穿身的弩矢,不能拔。
为首踏入厅堂的便是威风凛凛的潘兴,操着破锣嗓子指着跪坐上首的甄俨说道:“甄公子,请您献出邬堡中的仓中存粮,五万大军的军粮供给,跟不上啊!”
潘兴可想的比王政清楚,甚至比燕北还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与张举张纯自叛乱之始便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对叛军来说秋天将至,怕是蹦达不了几天了。若放在从前他对甄俨断然不会如此无礼,不过现如今?
已经跟着太守张纯做了这等掉脑袋的买卖,还要什么礼节?
士人也好,孝廉也罢,不合心意眨眼斩了便是!
反正如果兵败,他潘兴也没指望朝廷会放过自己。
紧跟其后的就是乌桓峭王苏仆延与他麾下的几名万夫长、千夫长,接着才是陈扉与王政,全都涌入府邸当中立在潘兴身后。
哪怕苏仆延是乌桓的王,但面对汉朝的大士族还是有些敬畏之心,因此不敢直接与甄俨讲话,而王政与陈扉大约都是盘算着甄氏的威名,何况潘兴既然开了口,他们自然不会再让自己去直面甄俨。
反正他们也没了军粮,无论如何都要筹集军粮才行,否则一旦断粮那些胡人便能将他们撕成碎片……那是谁都不愿见到的局面。
“潘都尉,恐怕在下是无法令人如愿了。”甄俨脸上云淡风轻,先前他的心里还有些畏惧,可如今见了面被潘兴如此无礼地对待,胸中属于大汉贵族的傲气令他停止了脊梁,看潘兴就像是在看小丑一般说道:“甄氏邬受骁牙校尉燕北的保护,如果您要取用粮草,便请您先入城中,叫燕校尉亲自来与在下诉说吧。”
“甄俨!你少拿燕北来压老子,从前不过一介队率走了好运的东西,回头老子再收拾他!”
潘兴本来便梗着脖子强顶着内心对士族的畏惧在与甄俨说话,如今一见甄俨抬出燕北来说话,更令他勃然大怒。上次在范阳城中被燕北落了面子险些身死,后来虽然燕北不敢杀他却将他劫持到城外敲晕,足足走了十里路才回到城中,直到过年都在部下面前抬不起头。
如此仇怨,早已不死不休,当下指着甄俨喝骂道:“老子告诉你,问你只是给你甄氏一个面子,无论你想不想……”
“你这狗贼,奴射死你!”
潘兴的话还没说完,后宅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斥,一道倩影猛然跨步而出,在宅内影壁旁引满了轻弓,正对着潘兴。
那少女除了甄姜还能有谁,在后宅听到潘兴如此侮辱自家兄长甄姜早就受不了啦,当即取了弓箭便走了出来。
甄姜的脸儿因气愤被映红,蹙眉却更显得诱人……一干武夫谁也没将她手里的轻弓当作回事儿,就连被引弓直指的潘兴都满不在意,倒是用满目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甄姜气鼓鼓地胸脯。
“嘿嘿,甄公子,这是您家小妹?倒不如你我结上个亲?”
潘兴此时说话行事全无顾忌,仅图一时之快。
紧接着哐啷啷的金石之音,在影壁另一边的燕东已然拔剑而出,对着甄俨高声喝道:“甄兄,事已至此,何不召集家兵将这班混账斩尽杀绝,我等且壮士断腕弃了邬堡入无极城,后面的事请您放心,自有兄长为甄氏做主!”
甄氏如此家业,自是有足够武备的,只是如今乌桓五万大军南下,甄俨不愿在此时与势大的叛军起冲突,因此才在开始下定注意要祸水东引让燕北来趟。
可燕东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兄长心里对甄俨很感激,所以他便不会允许甄氏的荣耀被践踏。兄长总是对他说男儿在世要知道感恩,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平民黔首的他们来说不太现实;但若叫兄长知道他在甄氏生死存亡的关头袖手旁观,恐怕兄长会从此不认他这个弟弟。
“入无极城,你当你兄长是何人?你……”潘兴正说着,突然看到燕东的面孔带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登时愣在原地,指着燕东说道:“你,你是那燕北什么人?”
燕东还未答话,潘兴已然抽出环刀,指着他骂道:“他娘的,老子今天先杀了你,再让乌桓骑入城杀你哥!”
就在此时,邬堡院中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慌乱之音。
甄俨、甄姜、燕东三人皆将惊喜的目光投向门口。
伴着一道伟岸健硕的甲士身影,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传入众人耳畔。
“狗娘养的潘兴,你再举刀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