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麹义跨坐于骏马之上,在他身下是一匹有着大宛血统的混种骏马,出身孝武皇帝时期成立的山丹军马场,是数百年来汉地出产最优良的战马。
这个在凉州长大的冀州人用他宽大的手掌攥着一杆铁矛,茂密的胡须中单薄的嘴唇勾出倨傲的弧度,略微凹陷的鼻梁带着坚毅的神情,以睥睨的神态远望着河岸的另一头。
尽管双方相距数千步,但他看得清楚,如果辽水对岸那支汉军在旌旗上没有作伪的话,那些林立的枪矛长戈标志着这支敌人并未率先以先锋出阵的打算,而是直接将万众兵马全部在河畔扎下阵势。
当然,敌人在旌旗上不会作伪,那些从河西撤回来的斥候足矣证明。
或许是察觉到肃杀的气氛,坐骑不安地打了声响鼻,麹义单手持矛,另一只手拇指轻掐着四根手指的关节,算计着自己的军备。
他有三千两百人,那些奔波于襄平于青石桥的民夫不会算在部下当中。而他这三千两百人中有两百个在凉州吃尽苦头的汉羌好汉子,那都是尽识弯弓骏马的精锐,而在剩下的三千部下中,又有七百张大弩与六百把鲜卑弓……麹义在心头快速计算着力量,盘算着在青石桥上阻敌的得失。
尽管知道,青石桥南北数里的山坳后各隐藏着几千作为援军的兵马,尽管知晓身后还有三千作为精锐存在的骁牙军,但他并不打算放任眼前唾手可得的功绩。
尽管在叛军中,或许功绩没什么用处。
在这个时候麹义才知晓沮授看得究竟有多远,也终于明白沮授让燕北率领兵马绕出这么大一个圈子的意义。虽然公孙瓒受困管子城的事情是绝对的意外,但眼下绕路一千五百里之遥的意义,便是让此时此刻的燕北部兵马,占尽了先机!
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上了!
是汉军要渡河追击叛军,追击已经向乌桓国逃跑的丘力居与张纯、张举。尽管燕北在天下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杀了张举取得首级,但现在是汉军要过来打他们,而不是汉军卡在必经之地上等着他们进攻。
以不变而应万变。
他们只需要扼守住这么一座青石桥,便能阻敌……汉军眼下能选择的渡河方式只有这一点,眼下春季,正是大河滔滔的时候,在河上搭建浮桥难上艰难,何况还有叛军的扼守;而周围的渔船早先便被叛军无论购置也好抢夺也罢,尽数迁到辽水对岸,何况整个辽水上的渔船也不能让对岸万余兵马一次性渡河。
至于在没有汉军水寨的情况下赶制战船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没有合适打造战船的木料,就算是有,没有个一年半载,他们哪里有能力造出可供上百人称作的大型斗舰?
短时间内他们所能选用的方法,只有强行冲破青石桥叛军的封锁,才能进入辽东。
要不然就只能向北绕路,等他们绕过去也到夏天了。
叛军有数不尽的时间,可汉军并没有……他们终究还是受制于朝廷的,凉州叛军在西北的作大,让朝廷罢免了数位将军于中郎将,至于东北祸乱幽冀的叛军,麹义相信朝廷同样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去平叛。
这就是敌人现在面临的窘境!
“传令下去,各曲摆好阵势,汉军一登上青石桥,便准备御敌!”
麹义军令一下,身旁的羌胡勇士翻身上马,几声呼喝之间,军阵中到处都是凉地义从纵马奔驰的身影,“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准备御敌,准备御敌!”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准备御敌,准备御敌!”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准备御敌,准备御敌!”
一时间,三千兵马严阵以待。
麹义身后旌旗招展,青石桥对岸人影绰绰,天边的光泛起白肚。
“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在对岸响起,这种由塞北游牧民族引进的号令在如今战场上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随着漫长而沉重的声音令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一场大战将在此时正式拉开序幕!
“分散开,准备攒射青石桥!”
随着麹义的传令,一队队军士向着青石桥压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但是除了三个提着大盾与长矛环刀的百人队朝着桥边行走,其余兵马则分阶段分梯队地将青石桥包围起来,散开的兵马人与人间隔足有十步之远。
在保证能够快速集结密集阵形的情况下维持着最大化的松散阵线,伴随着弓臂被箭矢上弦而拉动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吱呀声,一支支锋锐的短矢被搭放在强弩上,统一指向青石桥。
看着严阵以待的部下,麹义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笑容。在这些日子里,这条青石桥他走了上百次,准确地将敌人行进的每一步都算在心里。河岸太宽,箭矢射不过去,即便在桥上张弓搭箭极尽远射,汉军中普遍的制式二石强弓也只能将箭矢投射到离对面桥边还有三四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确保了对岸的汉军无法在渡河对己方发动攻击。
而当他们登上青石桥,同时最多只能有近千人聚在桥上向岸边造成有效的射击,这就决定了只有在桥上作战时,他部下三千兵马才能对敌人造成不平等的兵力优势。
孟益不会将所有弓手都派到桥上,也就是说同一时间桥上至多只有两三百个弓手,而他手下可拥有千余弓弩手,只需要一轮弓弩攒射就能把桥上的敌人击退……麹义估计,他至少能让孟益在这座桥上丢下六百具尸体!
号角声一止,紧接着便是锣鼓声响起,随后跨坐在战马上高出旁人半个身子的麹义便见到汉军中足有五队军士踩着稳重的步子踏上青石桥,这些军士大多提着小圆盾与藤牌,甚至还有人提着足够遮挡住整个身子的大盾,缓慢而整齐地踏在脚上。
“抬弩,准备!”
麹义明白敌人脚步缓慢的原因,他们在保存体力,一旦进入射程便会快步冲锋,这个变化会在数息之间完成,所以他不会因此放松,反而抬起手臂开始指挥战斗。
果然不出他所料,尽管这些日子斥候对青石桥防守严密,但孟益毕竟久经沙场,出色的作战经验让这员老将在第一时间便以目力估测出桥的长度与对岸叛军的弓弩射程,旋即锣鼓声节奏一改,伴着军士的嘶吼声,五队登上青石桥的汉军开始快步冲锋。
“冲啊!”
几乎在同时,麹义毫不犹豫地将手臂猛然挥下,指着对岸桥头吼道:“强弩齐射!弓箭上弦!”
嘣!嘣!嘣!
伴着强弩击发的崩弦声,数百支短而尖锐的弩矢激射,隔着四百余步向桥上奔跑的汉军队列劲射而去,仿佛一片长了眼睛的蝗虫快速而精准地破开简陋地皮甲钻入皮肉,绽开一片血花。
桥上的汉军出现恐怖的伤亡!
弩不同于弓,拥有相对较近的射程但却有更大的杀伤力,就譬如麹义麾下这些三石大弩,相对射程远不如二石长弓可抛射出四五百步的距离,超过三百步就几乎失去杀伤,这不是因为弩的构造不足,而是因为所使用的短矢超过一定距离时便会在空中翻转而失去杀伤。
但在一定范围内,弩的破甲杀伤力更强。
而长弓能够抛射出四五百步甚至都还不是最大射程,只是再远就失去杀伤力罢了,当然,即便是这种射程也会使得箭簇失去精准,因为常人的目力根本无法达到如此精准。常规精准的射术百步之内便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大军阵作战中,抛射并不需要精准,军阵中的弓弩都只是大范围远程打击的武器罢了。
即便是失去精准的打击,数百支弩箭如雨般落下,也在汉军五个队列中造成了七八十人的伤亡,刹那间便有十几个人当场咽气,而那些倒在地上无法作战的军士则更为可怕,只能发出无力的哀嚎。
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许多人只能在桥上等待着死亡到来,即便那些胸口与脖颈造成的致命伤暂时不会夺走他们的性命,随后到来的箭雨也会无差别地落在他们身上。而他们临死前凄凉的叫喊,会在最大限度上打击敌军的士气。
弩箭打击刚刚落尽,那边河畔跃马的麹义便再度下令,弓箭抛射。
鲜卑人的一石轻弓在小军阵作战中看不出有任何优势,但庞大的数量能够弥补杀伤不足这一劣势,足有七百张轻弓在同一时间向着桥上抛射箭雨,那些密集的抛物线在此时成为最可怕的兵器,像雨点般落在汉军的身上。
这些箭矢的杀伤力在空中飞驰数百步后小到细不可查,只要没当场射中眼睛或喉咙根本不会造成致命杀伤,有些甚至连皮甲都无法穿透,但就是这样的轻弓,却硬是在桥上造成一片哀鸿遍野。
伤害小,但放血能力是一样的!
二百余名汉军冲过青石桥中段,几乎抬头便能看见桥头的叛军步卒结成的阵势,而那些带着弓弩的汉军,终于在桥上开始对叛军施行远程反击。
隶属于朝廷与燕北的两方弓弩手,在青石桥上展开一场碰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