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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将茶放置在桌案上,垂着眼帘装作若无其事的退到外殿。
里面静了一会儿,载湉走到翁同和对面的花梨木交椅上,端起那盏介碑乜地陈年普洱贡茶放在鼻尖闻了闻:“沉香弥漫回味无穷。翁师傅也尝上一口如何?”翁同和铁青的脸这才有丝动容,拱手正色说道:“臣恭谢圣上体恤之情,只是臣近两日偶染疾寒,纵使茶色在香也不知其味。”载湉用茶盖半掩住盏口,抿嘴品了一下:“天气渐凉,翁师傅多加注意身体才是。”“臣每每换季都落了这种毛病,早已不足为奇。倒是圣上得多加调养生息。”他倾身,眯眼看了看那呈琥珀浅色泽的茶汤,捋捋胡须摇摇头:“臣没猜错的话,这是用辰时露水采泡的生茶吧?”
翁同和说罢,侧头乜看我一眼。载湉笑笑:“翁师傅真是好眼力,露水有清心明目的功效,朕每日喝上一口都觉得神清气爽。”他说完朝我看来,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翁同和凝重着神色:“此种泡法只可祛温降火,寒性较大,皆有可能刺激脾胃。实在不宜圣上品饮。”翁同和起身,两手端起茶盏:“熟茶性味甘温善蓄阳气既能解毒也可去散寒冷,而这生茶只适宜春夏祛温降火,的确不适合这个时节。”
拐弯抹角的拿个贡茶说事,这老家伙啥意思?方才还好偷听的是我,若换作别人早传进慈禧的耳朵里在给你扣上一个挑唆罪!只怕你就该面临提前下岗的危险。正嘀咕的时候,又听翁同和支使起我来:“把这倒了!换一壶上贡的热茶。”语气很不和善。
我怔愣一下,看了看载湉。载湉摆手:“翁师傅多虑了,这茶是朕吩咐她特意加温水煮的,想必应该有益无害。”那老顽固就是一根筋,放下茶盏跪在载湉脚下,老泪纵横:“臣是担心圣上的龙体,龙体安康与否素来与饮食密不可分,一旦饮食不慎,后果堪忧啊。”
载湉弯腰扶起他,亦是感激万分:“师傅一片苦心朕自然理解。地上寒气重,师傅先起来吧。”
的确,二人的感情正如史上所说,虽是君臣却胜是父子。我讪讪撇撇嘴走过去把茶端了出去。如果我猜的没错,翁同和一定是在和载湉商量怎么封住我的口,并且还能把我调离养心殿。我听了他那些辱没慈禧不好的话,以后他一定会事事针对我的。他作风正派,当然不会拿钱财收买我。
晚间我和秀子正在宫女舍房的大炕上闲聊时,小春子一头汗的跑了进来。见是养心殿的侍寝太监,一屋**女便把出言不逊的话给咽进了肚里。我见他气喘如牛的样儿,打趣问:“该不会是火烧屁股了吧?”秀子见我说话没个忌讳,忙暗中捅了我的胳膊肘。一屋子人跟着哄笑了起来。
小春子嘴噘的老高,低头红着脸:“媛姑娘好歹也是女儿家,怎么老是屁股屁股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一笑置之,见怪不怪:“来找我有事啊?”
小春子哦了一声,拍着脑袋瓜:“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万岁爷叫你去养心殿,赶紧的!”我顾不上穿花盆底,套了一双绣鞋同小春子走了出去。
“嘚瑟什么啊,不就会蓄留拍马吗?听说今儿她去毓庆宫给万岁爷送茶,没想到万岁爷一口没喝叫她给倒了,那把她给气的啊,脸都绿了!我以前御前奉茶时,可没这挡事儿。”
“你瞧见了?”
“我是听守遵义门的小瑞子说的。”说话的宫女有些底气不足。
“小瑞子也只是仅凭猜测而已,素雅,捕风捉影的事万不可以讹传讹。”
秀子愠怒的声音响起。舍房里安静了下去。秀子啊,善良稳重的秀子。心内感激一番,加快了脚步。
进了养心殿,看见载湉坐在御案正中正聚精会神的读着奏折。我上前屈膝跪地:“给万岁爷请安。”
载湉放下书,摆手:“平身吧。”他放下书,站了起来。我起身掸了掸膝盖,左手握着右手:“万岁爷是要喝茶吗?奴才这就给您沏去。对了是生茶还是熟茶?”
他看着我,眼底的柔和渐渐降了下去。问:“今儿去毓庆宫时,你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外殿偷听?”
我抬头迎视着他,无辜回答:“奴才可不是偷听,我一进门就听见翁师傅在那口若悬河的,我担心打断了他的思路,于是就站在外殿想等他说完在进去。”
“还敢狡辩?难不成你偷听还有理了?”他俊颜冷肃寒气逼人:“你都听到翁师傅说些什么?”
至于吗?防我跟防贼似得,转念一想自己是储秀宫那边调来的,他能不防吗?心里的委屈即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万岁爷难道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就算我真的听命于她,我也不会这么草率的搬弄是非,我明白,翁师傅一旦被革职跟我肯定脱不了干系,到那时,万岁爷您会叫我好过吗?”我说过,即使被迫搬弄是非我也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
他来回踱步,思忖片刻:“朕并非针对你,以防万一总归妥当些。”我将头瞥向窗棂。静默不语。
“朕自幼进宫一直都在皇爸爸的严格督促下教习,朕想要一个自在的地方,在那个只属于朕的天地里尽情放松自己。就像小时候在醇王府那样,高兴时便笑伤心时便哭。然而朕不能,皇爸爸随时提醒着朕要树立一个天子的威仪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这些朕都尽力在做,但是她始终都不曾满意过。终于朕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进入紫禁城的那刻起便注定了身不由己事不由人....”幽幽开口,他的话透着诸多的无奈跟伤感。
我静静聆听,内心酸楚之极。若非他当时年幼,慈禧又怎可能将他扶上帝王的龙座?大概在他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摆设,一个以便于慈禧垂帘听政的摆设。“唉...当皇帝有什么好的?高处不胜寒,真不如平淡自如的过一生。”我将手臂横亘在身前支撑着胳膊肘,发自肺腑的感慨。他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就像是第一次在御花园见面时的诧然。我微窘,端正了姿势不好意思的扯了一下衣摆:“奴才的意思是说,做皇帝天天批阅奏折还得操劳国事那得多累啊....总之皇帝不是人做的,不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皇帝是人中之龙所以才叫真龙天子嘛....”语无伦次连自己都听得不知所云。他忍俊不禁,欺近一步:“高处不胜寒....媛琪,你说的很有道理。朕有时想,如果当时没有被皇爸爸选中,是不是也像载沣载洵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仰头看着那顶子上悬吊的灿若斑斓的走马宫灯有些怆然。
载沣和载洵是醇亲王奕儇的两个儿子,是载湉同父异母的弟弟。
泪水湿润了眼眶,我拼命了忍了回去,吸吸鼻子宽慰他:“万岁爷现在想做什么也是可以做的...”
他苦笑摇头:“除了翁师傅,在朝臣的眼里朕只是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儿皇帝,若想成就一番宏业必先叫朝臣门信服,然而...”然而,年少气盛如他,慈禧不会给机会叫他如愿。
他惊觉自己的突兀,忙转身坐回御案旁。
我将那扇虚掩的朱门关严实了,随意走到御案前,提起半挽的袖子在微凅的砚台上磨着墨:“万岁爷现在不能操之过急,现在老佛爷权势如日中天,你若一味相悖于她她又怎能甘心归政于你?当年辛酉政变,她布下天罗地网,将肃顺为首的八大辅臣一举拿下,那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沉浸在丧夫悲痛中毫无权势的弱女子,但是她却能有那招惊绝世人的心计,而万岁爷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与她抗衡?能忍则忍,最好不要叫她抓住你的弱点。随遇而安才是最高境界。”
载湉深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又渐渐疑惑,他侧头紧盯着我:“这些事你居然知道的比朕还多!媛琪,你到底是什么人?”
顿觉自己失言,我惊恐跪在了地上:“奴才是..是听民间老百姓说的,说当今太后老佛爷是何等的机智果敢...”我当然不会说自己在历史课上的学的,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
他扶起我,笑如春风拂地:“何必这般紧张,朕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别动不动就下跪,你不累朕都看累了。跟你说话,朕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我抬眼与他垂璨如星的眸交织,心一悸动,脸即时滚烫。他的眸内隐隐有种东西在跳跃燃烧。晃的我心跳加速,慌乱别开了视线。他微红着脸将两只手从我胳膊上拿开。
气氛显的有些尴尬,我正要开口御请退下时,他清了清嗓子,瞥一眼我的衣装问:“怎么样,这衣服合不合身?”
我莞尔,自我感觉良好的点着头:“万岁爷赏的衣服能不合身吗?”我微微蹲身向他福了福:“我在这儿谢过万岁爷啦。”
他爽朗的笑声至今回荡在我的心房,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