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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两人缄默无言的并肩同行,时一内心带点尴尬的小紧张,索然忘了原是成绩带来的烦闷,反观林越,却是一派自然的自在样,倒是不时状似无意地搜寻路边的商店。
中途路过一家熟悉的奶茶店,时一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越就对她说了一句:“你稍微等我会。”语气里带着惊喜的昂扬。
林越腿脚利索地朝明确的目标就往店里走,在柜台前一站,轻车熟路的点好了一杯,略微沉思了会,又补充说:“两杯吧。”
店员对着机子下单,重新复述了一遍他的需求:“冰淇淋红茶加波霸,两杯,大杯去冰、正常甜。”
“恩。”
“一共三十四元。”
林越掏出钱包付款。
时一乖巧地站在路边等他,见他一手各端着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春风得意的往她这来,她就不由对着他开心的笑。
时一那会脑子里满是幻想:林越背着晚霞朝她走来,脸上满是笑盈盈的得意,她喜欢了很久的少年端着她最爱的奶茶。
“经常喝?”
“不,第一次点。”林越摇了摇头。
“第一次点?菜单上的饮品推荐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报名字,可不像是第一次点。”时一带着半分打趣的狐疑。
“尤翘楚说你心情不好时喜欢喝奶茶。”
时一凝视着他握在两手的冷饮,入了迷:“我喜欢喝奶茶跟心情好不好没关系。”
“她说你喜欢喝这家店的奶茶,最近比较中意的一款是冰淇淋红茶加波霸。”
时一接过,细看了眼贴在奶茶杯上的贴条,“去冰,正常甜,加波霸”,指了指,问他:“尤翘楚跟你说得这么细的嘛。”
林越没正面回答,只是喝了一口,不着边际的称赞,“是挺好喝的,难怪你喜欢。”
“你一路东张西望就是在找这个啊?”
好吧,她只求尤翘楚别哪天不打一声招呼就把她卖得一干二净。
“尤翘楚老说你喜欢喝奶茶,怂恿我说没准哪天我能靠它收买你。我也总好奇你经常光顾的奶茶店长什么样,你中意的那一款是什么口味。”
“如何?”
“很好喝!”林越哈巴狗式的连连点头。
“尤翘楚成天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怎么净是些零零碎碎,没什么关系的话。”
林越眼神开始向周围飘散,却故意不看向她,话也轻飘飘的:“也没什么。”他又喝了一口奶茶,又喃喃地补充了一句,“七拼八凑,也就完整了。”
时一不再问,很多时候她很喜欢和林越玩着半袒露半试探的语言游戏。
“你请我喝奶茶的理由真简单。”
“因为你心情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时一气馁,而后妥协,“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时一在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比了个约一厘米的宽度来表达她的一点点。
“是我怕你心情不好。”
“那你又为什么不看球赛了?”
“因为你要回家。”林越说得尤为理所应当。
“走吧。”时一朝身后来时的路转回去,欲要往前走。
“怎么了?”林越疑惑。
“回学校看球赛啊,这才走了没多远,球赛应该还有一会才结束。”
时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却没见林越跟上,他还停在那。
“不回家吗?回学校看球赛?”
时一吸了一大口奶茶,微微晃了下手里的奶茶杯:“因为奶茶好喝。”
林越哭笑不得。
林越走向时一,站在她身后,手微搭着她肩膀轻推着往家的方向走:“球赛可以不看的,但好喝的奶茶记得分我一半。”
很久很久以后,时一回想起他们站在路边为对方着想着往不同的方向走,她才听懂林越的“一半”为什么不是“一份”。
此刻的细枝末节都将会在未来的某一点聚焦。
“江则要报文。”回家的路,林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是滋味却莫名要提起他。
“他开玩笑的。”时一没太多想。
“他认真的。”林越表面平淡,内心却早已瘪着嘴较真。
时一看着前方,她不知道。
“他妈妈不会同意的。”
林越沉默了一会,半响才回答:“对。”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林越又没由来的冒出一句:“午休时间我也应该背背政治。”又话锋一转,“今天星期五,今晚打游戏吗,我带飞,你躺赢。”
“这么神气。”时一哭笑不得,他这情绪转换得简直让她看不透。
“你之前答应我说让我教你打游戏的,可一直没机会,你也不提,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玩。”林越委屈巴巴。
“我怕打扰你带别的妹子。”时一随意开着玩笑。
“别的妹子倒是没有,你......”林越也就顺势推舟占个便宜,“可以有一个。”
然后各自怀着不同的心境转进各自的楼。
在电梯里,时一收到林越的最新一条消息:记得八点上线。
时一简单的回了一句:好的。
但是最后那晚时一没有准时上线,无奈放了林越的鸽子,因为尤翘楚因为微博投稿的事心态崩了,和沈适吵了一架。
对于这件事,沈适是知情的。
如果换作别的女生与男朋友吵架,找闺蜜谈心,那是哭诉自己的委屈,可换作尤翘楚,相同的处境在她这,是向闺蜜控诉对方的行径令她不爽。
沈适当时是知情的,但没敢和尤翘楚说,尤翘楚放学后找他理论,本其实错不在他,她却先挑起这事,然后莫名其妙生他气,和他吵架,她又闹得不爽快了。
沈适安慰尤翘楚说:“我知道你难过,我也不知道投稿的是谁,不要害怕,我爱你是真的,我只爱你。”
时一、廖韵之和尤翘楚三人组成群内通话。
尤翘楚把放学后他俩的争论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们,边事件重演边翻着旧账,一件件大事小事都表达着“老娘今晚贼尼玛不爽”的架势,最后又猝不及防撒了把狗粮。她们不懂了,沈适最后都这么真挚的告白了,按理不是都应该翻篇了吗?尤翘楚今晚又发什么疯?还在较什么劲?
问尤翘楚:“那你现在还在不爽什么?”
最后剧情的演变就是从吐槽抱怨到自我反省。
“今天我突然听到有个朋友对我说——尤翘楚,你该减肥了。我他妈?真的不能忍,回家往秤上一站,一百零一斤,气得我晚饭都没吃,”
时一有时候没跟上尤翘楚的情绪进度条,会有种前面话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个的问号。
“你167的身高,跟我们说胖?一百零一斤,怎么就胖了?”廖韵之都听不下去了。
“虽然沈适说,再胖也爱我。”尤翘楚嘿嘿的傻笑两声,又倏地提高音量义正言辞道,“听他放屁。”
时一和廖韵之简直是她自导自演自嗨的陪衬,无从接话。
“但他思想觉悟很高,我喜欢听!”
她们是彻底听不下去了。
尤翘楚又开始自我检讨,借此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觉得她配不上沈适。
尤翘楚心高气傲,从未在某任男友面前怀疑自我,沈适是第一个,第一个让她怀疑地觉得自己不够好,是真的存在着危机感。
虽然胖这件事,在她们俩看来是她大惊小怪了。
尤翘楚后来想明白了,因为这件事吵架,很亏,只能怪男朋友太帅,太引人注目,不是沈适自己去招蜂引蝶的,他是无辜的。
在别人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有时候连想谁都不知道”亦或是“求而不得,难受得要死”而烦恼的时候,尤翘楚拒绝了一些看不上的人又无厘头的质疑:“为什么都没有人喜欢我,现在我的市场都没了?”
虽然尤翘楚在她们面前投喂的狗粮不少,可廖韵之有叶承彦,她真正想借题发挥的对象是给时一,有事没事的助攻和督促时一赶上她们的进度。
“到时候,我们几个谁混得好的话,相互介绍几个好的给对方,比我大三岁内接受,高富帅十岁内。”尤翘楚大言不惭,她所谓的到时候其实还早了个十万八千里远呢。
“你爸爸的朋友,那个上次来你家做客的叔叔,不是有个近二十七八岁的儿子?你怎么没去了解认识下?”时一调侃她。
“怎么可能没去了解,我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尤翘楚自信昂扬中带点不屑,“我特意翻我爸手机微信里那个叔叔的朋友圈,不行,虽然家境不错吧,可我也不能因此放低了外貌门槛啊。”
然后又补充说:“可以没钱,但不能不帅。”
嗯,尤翘楚就是这么个人——没脸没皮还外协。
“以后我如果和沈适分手了,我就靠你们介绍了哈。”
尤翘楚说这话真的很欠揍。
“你都有男朋友了说这种话?”
“虽然我十有八九不会和沈适离,毕竟他这么爱我,又这么帅。”尤翘楚又贱兮兮的说。
当然,尤翘楚和沈适在此之前也会偶尔吵架,不全是秀恩爱,时一和廖韵之作为旁观者,全当是他们情侣间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尤翘楚最火爆的时候也只是在三人群里发着语音骂着脏话“垃圾”、“快滚”诸如此类,可头一天被她叫做“垃圾鸟人”的沈适,过两天就是她口中“还好沈适对我很大方”的骄傲。
起先她俩也会紧张的稳定一下她的情绪,为他们彼此都说说好话,缓和缓和气氛。可到折腾了几次相似的情境之后,最后会发现,她们只要听尤翘楚控诉就好,对于尤翘楚这类脾性,多说无用,还不如全靠她自愈来得明白。
尤翘楚和沈适再吵吵闹闹,时一都觉得会和好,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们仨聊完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近八点时尤翘楚在群里发起会话,时一就预知到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就发了消息给林越跟他解释尤翘楚的小情绪大概不是几分钟就能安分的。
林越只是回她:没事,你好了叫我。
时一想,从某种角度来说,林越也算在等着她。
她也没有显得着急,女生的谈话也没有敷衍的进行着,她光是这么想着,就觉得由内而外的开心。
林越打来语音通话的时候,她顺了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接起,语气平淡自然,虽然都是努力克制的结果。
林越向时一介绍英雄,教她英雄技能的操纵,他们连着麦,林越耐心的一步步指导她,在游戏里林越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一点一点引导时一掌握游戏技巧,时一第一次玩这款游戏,手法生疏,反应更是迟钝,很多时候她自认为是影响林越发挥的拖油瓶。
“我大概不太适合打游戏吧。”时一有点沮丧,笨得自己都没眼看了,她跟林越泛着嘀咕。
“带妹的乐趣大概就来自你无知操作和我超神的技术。”林越是真的觉得带着时一打游戏有种不一样的游戏体验,一个人单枪匹马冲锋陷阵或是拉着好友打配合和带着时一手把手教学打游戏是不同,是另一种新颖的乐趣,他发自真心地享受她另一角度的可爱。
虽然时一对于林越的这番半安慰半膨胀的说辞无可辩驳。可时一每每因自己愚钝的游戏操作而懊恼时,林越仍会自始至终安慰她慢慢来就好了,然后跟她分享以往打游戏时遇见的趣事,让她别那么紧张,打游戏开心舒服就好。
时一在他所擅长的领域努力着自身所不擅长的。
林越问她:“你说我们算不算得上是有过生死之交的栓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手指迅速的在电脑键盘上敲击,屏息等待,她可以隔着耳机听到他每一个按键下去的弹性是对他手法娴熟的游戏最亲切有声的认可。
他操纵的英雄在一顿混战中终于“牺牲”了,他如释重负,指间的回响也暂停了下来。
时一隔着屏幕,说得动听:“算。”
“我现在有点飘飘然。”林越语气中透着小邪恶,“有种你也被我带下水的膨胀感。”
“这算不算是阴谋得逞下的深坑?”
“算,你说算就算。”林越笑得很贼,带着反正我不管,事已至此你也拿我没办法的无赖。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
时一那声“算”的肯定,又为他们友好的关系增添了一笔,林越暗自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
学业外的闲暇时间里,林越总会想起时一,他不知道要怎么主动而不尴尬的搭话让话题发展得顺其自然些。
最后只得变为他不自知的拙劣。
“今天放学要一起去喝奶茶吗?”
“那家奶茶店出新款了,你喝了吗?”
时一若答:“还没。”
“那正好一起去。”
时一若说:“尝过了。”
林越会紧接着问:“好喝吗?”
“好喝。”
“那放学我请你。”
她若勉强地说着:“一般。”
林越又会接茬:“我发现了另一款好喝的,傍晚带你尝尝。”
就是无论时一的回答如何,结果都是一致的指向林越的奶茶邀约。
当然,这种事没夸张到林越隔三差五就以此为借口,他俩也不至于一天天吃饱了撑着老往奶茶店里跑,是时机恰到好处的几次,那么的顺理成章。
以至于后来给时一种大胆的猜测,有一阵她觉得是自己“感染”了林越发现了“新大陆”。
偶尔的相互陪伴,游戏和奶茶,共享着彼此的时间。
尤翘楚回她:“你怎么不大胆的猜测,这是林越喜欢你的表现。”
时一无言。
陈桠楠最近越发沉默,虽然时一偶尔的询问她还是会搭话,但大多时候,她俩都保持着认认真真听讲,安安静静写题的状态。时一也没觉得什么不好,陈桠楠是话少,但不至于冷漠,学习上的问题,你请教她,她也会耐心解答。
时一有时看着她会忍不住感慨,心无旁骛是与陈桠楠这类一门心思学习的人万分贴合的词。
但她不是,她是有自己小心思的人。
尤翘楚会反驳一句:“屁勒,我才不信。”
可问她依据,她又只会说:“反正就是不信。”
时一只能以一句“你又不认识陈桠楠”来回击。
尤翘楚念念有词:“你当好学生都六根清净啊,你个榆木。”
尤翘楚不认识陈桠楠,她对她的了解,也只停留在“时一同桌”这一标签。初次去时一班级找她时,还在时一耳边嘀咕:“你同桌一看就朋友不多。”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尤翘楚就郁闷了:“你同桌怎么总在写题,就感觉永远也解不完。”
今天李女士的语文课讲评作文,她带着一踏改好的作文卷进班,拿着面上的前几份念着名字,这次班内优秀作文的五个人中包括了时、宋因冉、林越和其他两位班级同学,而林越是大家从李女士口中听来较为惊喜的存在。
宋因冉和时一的写作水平无论是放在班内还是年段都是毋庸置疑的前十,历次写作作业和考场作文评分都是意料之内的高分。
“林越这次作文写的不错,素材新颖,论点清晰有力,值得表扬。”李女士的肯定没有表现得过分用力,只是在宠辱不惊的平淡间接表达一句“林越你早就该好好写作文了”、“这种水平的发挥才算正常”,而在时一想来重点在于李女士对林越的那句,“继续努力。”带种下次林越没理由胡诌借口来搪塞她不好好写作文的即视感,这不能写好吗?
李女士的作文指导课的必要流程就是在她念完本次优秀作文名单后,请作者依次来讲台上念读自己的作品作为范本供全班同学吸收借鉴。
大家在台前都正正经经的拿着自己的作文纸念,林越不一样,他半脱稿,就如早已事先预演熟记于心。
24
时一握着带有体温的手机,点开林越当下发来的最新语音消息,在漫天烟火的哄乱声中炸出了那句“我想你了”。
大年三十晚,除夕夜。
她懒洋洋地曲着腿摊在沙发上,对面的大屏电视自顾自地播放欢庆喜气的跨年晚会,客厅一角的牌桌上是大人手法娴熟的“唰唰唰”洗牌声伴着交杂在一块听不真切谁和谁说什么的闲谈。
时一错愕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半响都没缓过神来,只是干巴巴的盯着那个因为点开而早已消失了未听语音消息的提示红点的语音框。
“我想你了。”这四个字简短,时长七秒,是前三秒的犹豫沉默,中间三秒的温声轻语和最后一秒的静默无声。
时一再次点开,握着手机的右手赶忙将出声口紧贴着右耳,左手紧捂着左耳以隔绝外界杂音,这次她听得更清楚了,四个字字字清晰入耳,她确定她没听错。
妈妈和阿姨们从男人们的牌桌旁撤离,手里握着一捧磕完的瓜子壳,张手,撒进了茶几边的垃圾桶内,又各自重新从袋子里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时一,往边上坐点,给阿姨留点位置。”妈妈指着沙发一角的位置示意她。
时一懂事地往边上挪了挪,尽量离大人们远了些。
她们相谈甚欢,接连不断的是一个又一个用牙齿咬开瓜子壳的咔嚓声。
她思绪万千杂糅成一团,不知道如何回话,又正好她爸喊她烧壶水,重新沏茶端给牌桌上的大人们。
她摆弄着茶具,往一个个空杯里添茶水,身旁突来的手机铃声,震得沙发垫嗡嗡作响,吓了她一跳,险些被手里刚烧好的热水烫到。
她暂且搁下手里的东西,迟疑了两秒,接起。
“时一,是我,林越。”林越沉稳的气息从手机里传来竟意外地更富有磁性。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打电话还是头一回,就算平时学习的交流、问作业,也只是输入对话框。其实林越不用自报家门,她也能从音色中辨别出他,她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男孩,有着不同于他人的会令她下意识紧张到不自觉咽口水的嗓音。
“恩。”她轻轻应一声表示在听,林越不知道的是,他的来电提示出现在时一手机显示屏里的并不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而是她存入手机很久却不敢拨出的准确无误的联系人名。
她早已把他归档保存,他不知,她便佯装得对细微处粗心而大意。
然后是无言的通话。
林越想问时一,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手机号?前十几分钟发给你的语音消息你听了吗?
他想当然的认为时一并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相比之下,她也许更在意他这通电话的目的与接下来所要说的内容。
所以他选择过滤掉他单方面的好奇。
他的尴尬与无措卡在喉间,正准备说出口一个“你”字,就听到手机里传来许是时一她爸喊她的声音,又弱弱地呑下了后续的话。
时一她爸催促了一声,她赶忙转头朝牌桌看了眼,接话道,来了,又对着林越说:“我爸喊我,你等等。”
她把手机搁在桌上,就起身端着几杯茶水往牌桌那走,空留林越耐心地对着无人应答的遥远而嘈杂的环境,任凭通话时间递增,他只顾整理着合适的措辞,想着近日有趣的话题。
林越打这通电话其实并没带着某种明确的目的性,该怎么开场又该说些什么,甚至于在拨通之前他都没想好,又担心显得过分刻意与拘束,又不愿顾虑太多最后反倒不敢按下拨通键,他不是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这不像他,而他只是很自然想着,他们很久没联系了,多久呢,其实好像也不长,放寒假到现在也就两周多吧,他想和时一聊聊新鲜的事与生活的乐趣还有……间接的想念。
时一竟有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心揪揪的,她宁愿自欺欺人,是因为衣服穿薄了,客厅漏风,手脚受凉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她面对林越,用尤翘楚的词汇来表达就是其实内心是个怂逼。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畏首畏尾的在进退间徘徊不决。
诸如当下的这句回话:“你还在吗?”
客厅太吵,室外的烟火声太杂,她拿起手机捂紧听声口就往卧室里钻。
“妈,我先回被窝里了,外面太冷了。”
“让你多穿点吧,你非不听。”免不了被唠叨一句。
“还是被窝里暖和。”时一笑嘻嘻回答。
“再过半小时就跨年了,你爸这牌也打得差不多了,一会儿零点一起放烟花,你可别睡着了。”妈妈在门外嚷着,时一已经把房门带上,又提大音量问了句,“听到没?”
时一隔着厚重的门板,闷闷沉沉的一句话:“你们放吧,我一会就睡了。”
“恩,在,我在听。”林越的语气里透着极力证明自己存在感的急迫。
时一不知道要聊些什么,林越又想跟他谈些什么,两秒的无言后是林越尴尬的两声傻笑:“今晚烟花挺美的。”
时一觉得挺逗的,大概是想象着林越对着空气难为情地挠着后颈的模样,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漫天烟火炸开的流光溢彩,“啾!”升空、“嘭!”四散,却很煞风景的打趣他:“恩,就是有点吵。”带着刻意的小小的不悦。
时一光是想着林越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听着林越勉强的附和,那带着渐渐微弱而不自信的语调:“是有点……”以至于当下的她,太过沉浸于此,因无线电波而成为彼此有声牵挂的默契,她竟忽略了林越话里明显的破绽——她在老家的小镇里,自是有接二连三的烟花观赏,年年如此,大同小异,没什么可惊艳的,可林越身在市区,是明令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
“你要睡了吗?”
“还没,那是骗我妈的。”时一又往被窝深处陷了陷,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着,语调也不自觉得变得格外柔和。
林越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明显的没话找话,说出一句:“快开学了。”
“恩,寒假挺快的,大概……大概再过一周吧。”时一扳着手数着日子。
“真希望快点开学啊。”林越由衷的一句感叹。
“为什么?”时一不由的好奇,没忍住,不客气的噗嗤一声笑出,为句末暴露了他难得如孩童般真挚期待的感叹词。
“因为,”林越顿了顿,继续说,“因为可以早点见到想见的人……比如你。”
时一渐渐收拢了笑,窝在被窝里的舒适身姿突然僵住,她该怎么接话,她脑袋里盘旋着那条她还未做回复的简短语音。
“林越,你真让人心动。”她极力抑制内心的波澜,又不忍嘴角微微一笑,宠辱不惊的说出一句赞美。
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时一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带着莫名的暗自神伤。自作主张地帮他补充着后续的话,比如她,比如何佑禹,比如尤翘楚,比如江则……等等等等,都是别无二致的想念。而此刻,只是因为林越与她通话,暂时省略了后面的他们,单单说了个她,才会令她措不及防的悸动。
“你什么时候跟何佑禹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时一带着微微刻意的不悦反问道,她不想对这些没由来的过于计较,她怕她太过认真,最后反道闹了笑话不好收场。
“我是说真的。”林越委屈地替自己申辩。
她竟开始觉得此时的他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我相信。”虽然略微牵强,但时一决定暂时先搁下这个话题不再展开,她赶紧转移话题,生怕自己再与林越纠缠于此下去,会牵引出自己不合时宜的告白,向他一一招供这三年多来的心思,“你……你作业都写完了吗?”硬生生的开启另一个话题。
“恩,昨天刚写完的。”
“哦。”时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也刚写完。”
林越很快意识到了场面的一度尴尬。
“家附近开了家手工自制冰淇淋店。”
“冰淇淋?”时一听着林越自然吐露的“家”字,想入非非的羞涩,听来颇有种“我们家”的意味。
“恩,前几天刚开业。”
“这个季节开业?”不太合适吧,冬天的冰淇淋店,与夏季相比,正常来说生意大多惨淡。
“恩,不过第一天挺多人光顾的,第二天也很多,第三天也不少,第四天稍微人少了点,第五天就不是很多了,最近只剩些寥寥无几的客人。”
林越细致的观察与认真的分析,冷不丁的好笑,时一毫不掩饰的笑出声:“大哥,你是去那蹲点了吧。”
“没有,就是没事在附近转悠转悠。”
“怎样?好吃吗?”
“额,我还没进去过。”
“你光在附近散步,也不进去尝尝鲜吗?”时一诧异道。
林越嘿嘿傻笑了两声:“听说挺好吃的,就是开得不合时宜了点,”然后问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再过三四天吧。”时一掐着日子数着天数,“怎么了?”
“没。”林越稍稍矜持了些。
“恩?”
“我其实想说,家附近的冰淇淋店开业了,我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
时一怔住了,半响说了个愉悦的“好”字。
他们后来聊了很多琐碎和八卦,比如初中一对被大家尤为看好的两人分手了;初中基本毫无互动的两人毕业后竟告白在一起了;初中的年段长和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快要结婚了……而当林越说到当年五班的孙小小时,时一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孙小小中考成绩不理想,毕业后进了所“尼姑庵”——幼儿教育职业学校。初中时,她一是以清纯惹人爱的外貌而“闻名”,二则是以分分合合斩不断的桃花运。提起孙小小这三个字,时一的第一反应是尤翘楚,因为尤翘楚是时一目前所知,情史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一个样貌样含蓄清新,一个张扬“风骚”。第二反应是——她喜欢林越。
孙小小,一个一度出现在林越参与的球场上甘当后勤,递毛巾送水跑腿,最后在男厕所口被婉拒的女生。那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林越有意思,但真正令人咋舌的应该是,前一天还兴致匆匆的告白,第二天就挽起了学长的手出现在学校食堂,大家甚至曾一度怀疑孙小小对林越的告白到底走没走心。
“那你说她谈了那么多任,走心了几任?”
“鬼知道。”
后面这事就翻篇了。
时一在尤翘楚面前提起过她,就感情这事拿来比较,那会儿尤翘楚不高兴地抗议:“什么叫半斤八两,简直差远了,孙小小那是来者不拒,我这是择优录取。况且啊,我还是很自爱的,谈归谈,却不乱来,当时全年段都传她不知道跟多少个男生发生过关系,不过啊,我也没谈几个吧,除去一些潜在关系的暧昧对象,正儿八经在一起的也就那么三四个吧。她可比我厉害多了,隔两周换一个,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谈恋爱也就你们了解实况。”
尤翘楚说的没错,她再怎么玩也有底线与原则不僭越,时一玩笑性的带着“哦?是这样吗?”的神色质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尤翘楚,毫不遮掩的“嫌弃”。
“你这什么眼神呢,说真的,如果说我是明里犯贱,那她就是暗地发骚了。我那是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所该承受的性感,她那是带着虚伪的清纯。”
“我其实也很专情的好不好,就是运气不太好,烂桃花扎堆,没遇到合适的人。”
尤翘楚在时一面前辩解。
时一第一次发现林越竟是也有如此碎碎念的一面。
而这些她都知道,远比他知道的早,毕业分手了的那对,她后来偶然在街边的奶茶店碰见她与身边的陌生男子举止亲昵,她好友列表里那对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换了情头,而空间里也不断刷屏着同届生对老师的结婚祝福。
但她没戳穿,对于林越分享着过时的消息,依旧觉得新鲜而有趣,她耐心的听着。
“孙小小你知道吗?”林越小心翼翼的试探。
“五班的班花?”
“恩。”
“还是挺有名的。”
“怎么说?”
“追求者挺多的。”
“恩,这倒是。”
“这答案你似乎不太满意?”
“也不是,就突然想起,想跟你随便聊聊。”
“我还知道她跟你告白过。”时一本来没打算提这事的,她怕显得太过八卦。
“你知道?”林越莫名的喜出望外。
“应该说全年段没有人不知道吧。”
“不是,我就是挺诧异的,我还以为你不太关心这些事的。”
“略知一二。”对,她的确不太关心这些有的没的,时时都可能更新的年段咨询,但和林越所挂钩上,她都忍不住侧耳倾听几句。
“你后来为什么拒绝了?”既然都聊到这了,索性多满足些她的好奇心。
林越诧异时一在学习之余也并非不是没有关注过他。
但其实不止如此,时一对林越的风吹草动在意得要死。
“感觉……不太合适吧。”林越回想当时的场景。
“那怎样的算合适?”时一顺势提问,也满足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所喜欢的就是最合适的。”
“恩。”虽然毫无信息可循,但这答案令她也无从再追问下去。
他们聊了很多没营养的话题,时间一点点流失,房门外的牌桌早已散了,隔着堵墙,隐隐约约的传来挂壁电视里中央卫视的跨年晚会现场全民齐声在台下倒计时的一致欢呼。
“快到十二点了。”时一不由的在心里跟着外头的节奏一齐默默倒数。
最后,当数到0时,他们竟不约而同的对彼此说出简单而真挚的祝福:“新年快乐。”说完两人都默契的笑了笑。
零点整,又是新的一天。
时一礼貌性的道了声晚安,林越回以同样的晚安。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即将挂断通话的前一秒:“等等。”
“恩?”
时一深吸一口气,咬字清晰的平缓吐出:“我也想你。”
不容对面给出任何反应,就急匆匆的赶忙挂断。
时一身躯平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在毫不消停的烟花声中,带着微热体温的手机被她紧捂在胸口,胸腔内“砰砰砰”的心脏律动打乱了她的一切思维。
她利落地掀开棉被翻身下床,拉开窗帘,趴在窗台上,撑着脑袋隔着玻璃窗看绚烂的烟花。
“今晚的烟火真的很美。”她痴痴地想。
把她拉回现实的是尤翘楚不合时宜的消息提示音外加振动。
“亲爱的,你啥时候回来?”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尤翘楚输入消息时一脸有求于人的贱兮兮表情。
“再等个三四天吧。”
“到时作业借我。”直接说明意图。
“哪科?”
“恩……全拿来吧。”尤翘楚毫不客气。
“天呐,你都没做吗?再过一周就开学了,三四天时间补得完吗?”
“不至于不至于,之前也有向其他人东抄抄西写写的,但还是没写完,这不现在准备重新查缺补漏一遍,索性向你一次性都借来啦。”
“‘查缺补漏’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哎呀,反正你懂的,等你回来呦,”末了还补充一句油腻的告白,“爱你。”
“是啦是啦。”时一只得由着尤翘楚。
退出和尤翘楚的聊天框,她这才看到江则零时零分发给她的祝福:“时一,新年快乐。”
“谢谢,新年快乐。”她客套的回复。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时一刚发送完成,江则立马回复了她。
“没,但是已经准备睡了。”她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也不好交代刚和林越挂完电话不久,时间也的确不早了,她选择以此为由结束尴尬的聊天,“你也早点睡吧。”
“恩,晚安,有空聊。”
时一从江则的“有空聊”中隐隐觉察出些许失望。
“晚安。”
虽说是打字,但时一能明显的感知到自己面对不同的人,其对于她的特殊性,只有她知哪怕同一字眼,所体现的语气与情感都不尽相同。
不同的是心境,而不是说出口的那句话。
她在心里又友善的说了一句晚安,继续抬头欣赏烟火。
21
时一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在一个月之前,他眼睛发炎来城里看病,她爸特意开车回去接他,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供他居住,爷爷也一再推脱不愿麻烦他们,他们也确实真没什么理由执着着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说在家附近一家不错的宾馆开了间条件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里看病的几日稳妥的休息。正巧爷爷来城里的那天是工作日,时一中午放学回家才看到许久未见的爷爷,他一只眼睛发炎得厉害,肿得几近睁不开,爷爷一直以来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给时一的感觉更是不好,她妈把饭菜一碗碗端上饭桌,爷爷独自靠着沙发休息,那一刻时一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岁月磨砺得满是过往成长生活里的苦难的影子,他只是安静地靠在那,时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时一很早之前就从她爸那听来爷爷腿脚不便,但她也从没过分细究且关心,怎么来的?有多长时间了?她一概不知。
爷爷见她回来,睁开了另一只无异样的眼,看向他的孙女,声音虚弱而苍老的唤了声她的名字:“时一,你回来啦。”
那一声足以使她自觉她孙女的身份当得不够称职。
她一年里呆在老家的时日并不多,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每年的寒假春节是理所应当的回家团聚,其它如国庆和暑假这些天数较多的节假日里,回不回家都视情况而定。爷爷之前偶尔来城里看过他们一两次,带着留在老家那块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养的肥沃土壤上长出的瓜果蔬菜。
时一还很小的时候,那会还没读小学,她曾有一段时间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妈不在身边,时一时常晚上一个人不敢睡便拉着爷爷让他陪着。大些时,她第一次学会的代步工具是爷爷用于骑行各村之间的三轮车,他常常载着他们几个小孩各种转悠。过年后都会有戏班子的人来村子里唱戏,小孩总会早早的抢先占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也就开场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为了图个新鲜和热闹,能好好坐在那吃东西,而爷爷也总会买来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给她,然后东西吃完了,觉得戏的内容无趣了,小孩们也就全部跑开了。她也从没认认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戏,却时常看到,爷爷会为了看戏蹬着他的三轮车去别的村子,总会很晚才回来。时一那时还很好动,经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里乱跑,做了错事他也没责骂她,也不告诉爸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车窗外时飞驰而过的风景,脑海里是衔接不畅的过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声声的自责。
爷爷在城里看病的那几天里时一有空就会到酒店陪他唠嗑几句,他背后撑着枕头当靠垫,因为眼部涂了药水,只能闭眼与时一一问一答,她爸也不时插上几句,姑姑在一旁伺候着,他关心她的近况与学习,时一表示对新环境已有所适应,简单交待了些现代学习的课程内容与周边的见闻趣事,她知道爷爷不一定都听得懂,但她认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觉得足够了。
爷爷喜欢热闹,一家人实实在在的陪伴,儿孙绕膝的热闹,她知道。
爷爷呆在城里的最后两天正值周末,他依旧是靠在床头,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时一临走前爷爷问她:“时一,明天还来吗?”
时一当时没听清,看了他爸一眼,想问爷爷说了什么。
她爸重复道:“爷爷问你明天还来不来。”
时一重新看向爷爷,年迈的老人不行于色的期待,她没有理由拒绝,乖乖地应了声:“爷爷,我明天还来。”
他靠在那笑着,说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时一起得早,跟着爸爸、姑姑陪着爷爷分别在两家医院穿梭,领取检验报告单、和同在一座城市读大学的表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陪他挂吊瓶,时间倒也过的很快,爷爷嚷着隔天就回老家,不愿再逗留于此,怎么劝说都不听,他固执,她爸也就顺了他的意。
他是个闲不住的老头,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搁在床上受人伺候着,他宁愿回去扛着锄头操劳那片没几亩的田,扇着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唠嗑长度。
他绕着那个村子里里外外走了那么多年,是离不开的根。
那是时一最后一次帮他实质性的做点什么,还好那次她没有拒绝,想起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他,她有些难过,又觉得惋惜,他闭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没见上他最后一眼。
她平静地听着这个噩耗是真的,又平静地听着从她爸嘴里缓缓吐出的确认。有些东西回忆起来,也突然难过起来,这种真切的情绪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来城里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计时,她一定努力哀求,让他多留在身边几日,一股脑的分享那些有的没的,爷爷都愿意听她讲下去的话。
爷爷回老家临走前在小区门口把时一叫到一边偷偷塞了两百给她,嘱咐她好好学习,平时多买点吃的,他说现在学生学习累,让她别亏待自己,她推搡着不要,可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他所以为的偷偷,其实每次她爸妈都看在眼里,不做声,他上了她爸的车,时一对着车窗半开里的他招手说:“爷爷,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竭力想弥补些什么,好宽慰独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着,说好。
全家在为爷爷的丧葬忙进忙出的时候,她插不上手,静静地呆在一边听候吩咐,每天家里的大厅总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辈亲戚来哀悼,哭声不断,对着封存着爷爷躯体的棺材哭诉,她不全都听得懂家乡话,但各个都哭红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泪,棺材旁的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着似是佛教的超度经文,灯彻夜不息,她无法睡得心安理得。
时一知道爷爷就躺在里面,可她什么也帮不到。
从寺庙来的师傅在大厅里架着各类东西,弄着某种仪式,时一跟着家人一次次双膝跪在铺着瓷砖的冰凉地板,那是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这个动作本身并不难,可一旦赋予了一定意义,双膝立马变得沉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着坚硬的地板,从膝盖直达而上的疼痛感触动心脏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认清爷爷是真的离开了。
她没了爷爷,她爸没了爸爸。
时一请假后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里的通知消息,从同学们的聊天记录里搜寻些这几日课程内容,她请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个底总归能心安点,这样回去时,也衔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点多林越的QQ头像仍显示在线,但没想到他竟会找她。
“听说你请了半个月的假。”林越先发来消息。
“恩,家里出了点事。”时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着睡衣缩在沙发上,夜渐渐转凉。
“李女士周一的时候在课上表扬你,可惜你不在没听到。”
时一不禁失笑,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刚考完半期考,就马不停蹄的往家赶,虽说对自己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级里其他同学的总体水平如何,她还一概不知。
“无所谓了,都考过了。”时一说的轻描淡写,是真没记挂在心上,人是有虚荣心的,死揪着过去的某个骄傲的点沾沾自喜是会顾不好脚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为傲的语文,长久以来都不敢有一毫松弛,是她最后紧攥在手的砝码,在班级上空飘飘荡荡的头衔,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觉得她假谦虚,就主动掌握了话语权:“各科课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进度清楚的一一打进对话框发送。
时一努力回忆着课本页面没上过的内容大致进程如何,意料之内地叹息道:“看来我回到学校后不出意外会有着一堆的课程等着我补。”
她本不想扯到这个的,她落下了两周的课,回头返校恶补早就是逃脱不掉的结果。她其实很想旁敲侧击地问问林越那个跟宋因冉的赌约结果到底如何,谁的分数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愿,周末陪着宋因冉逛街?
“其实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话,到时我笔记本再借你。”
时一低头在手机键盘上飞快的打着字,她印象里所认识的林越是个喜欢把课堂笔记直接写在书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来嫌弃女生那套所谓的形式主义,耗时又浪费精力,他永远也无法参透女生流连在文具店货架前只为挑选精美笔记本的心情,翻开崭新的一页,端端正正的再把课堂内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进去,他认为着实没必要,有些内容课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标注下就好,况且课本是实实在在陪伴三年的,笔记本总担心有个万一,多保管一本学习资料,也是不便,何不集于一体。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时一不反对也不赞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页面边角空白处简单标注下,日后复习起来还能顺畅自然的衔接上此前的知识体系。
时一不似他,她是在课本旁备着一本笔记本,随时待机的那种人,她一边捡拾过去的疏漏一边抓紧着往前赶,一字半句的重点都不放过,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于变通——课本上原模原样的语句也一股脑的抄个便。
她只发了一句:“谢谢。”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习室……”林越没打完一句完整的话,时一看不明白,正准备发个问号,就见对话框中立马跳出了他下一条消息,“可以找我。”
时一愣了一秒,了然但不敢往深处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问我有没跟女生单独逛过街。”
时一倒吸了一口凉气,话题突转,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么说的?”时一极力按耐住过分八卦的心。
“我说有,和你。”
时一不知道怎么接话,心中千百回转的滋味。
“其实那不算逛街吧,就单纯的陪你刷机。”她知道她放错了重点,但作为被提及的当事人稍稍装傻充愣才好把话题继续延续下去,“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时一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她始终尽职尽责的保持一个倾听者的状态,她想听从林越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宋因冉以逛街为条件和我赌期中的物理成绩。”
“所以?”所以呢?结果如何?时一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
“她赢了。”
时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隔着手机屏幕闷闷不乐。
宋因冉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关键时刻比谁都偏执,这种结果也不是没可能。
时一想,她得了班级语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无法由着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赌邀功,这是她和宋因冉的区别。
宋因冉步步为营,她忍着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没头没脑的回了句:“这周末吗?”
“恩。”
时一其实很想抓着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动态,她想告诉林越她一点也不喜欢丧葬的氛围,甚至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好逃避这一切,她受不了告别的仪式,人来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着爷爷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过往零星的片段,然后懊悔、愧疚。她爸妈都体体面面的操办着一切,彼此默契的不过多在她面前交谈关于爷爷的话题,她一个人无措的坐在楼梯口麻木地看着大家进进出出打点种种事项,填补时间遗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终于看不下去,也陪着时一坐在同一级的阶梯上,短暂的休息,起先他们什么都没说,时一懂事的不去多问,后来他抚着时一的后背,讲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时一说,那天爷爷坐在回家的车上,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关于时一。
“夏天这么热,时一她一个人撑着伞上下学,你怎么不买辆电动车给她骑,这样也快点。”
“爸,学校不让未成年人骑电动车。”
“不让啊,怎么就不让呢,本来天气就够热的,现在孩子学习任务还重,背着个书包,后背都是汗,每天走来走去的,也累啊。”
“家里还有辆自行车呢,她还不爱骑。”
“那哪一样了,自行车腿得用劲儿,大热天的骑久了也累人,电动车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还快。”
“爸,她还小,无所谓这些的,而且现在学校离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几步也挺好的。”
“你不买,我买!”爷爷执拗。
“爸,真没必要。”
……
她爸无奈地笑着跟她讲车上的对话,话末似小孩争宠般的“质问”她:“你爷爷生前还拧着那股倔强的劲儿跟我争论你上下学骑电动车的事,你说,他是不是更爱你啊。”
她爸问她,你说,他是不是更爱你啊?
时一听完,情绪的门闸子彻底崩坏了,她环着腿把头埋进双膝中,她强忍了许久的鼻酸再也绷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泪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顺着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时一知道他是在尽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抚她的心,彼此宽慰。
“恩,可不是嘛,爷爷更爱我啊!”时一带着泪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顺承着她爸的话,对爷爷去世的这个事实竟有些释怀。
时一想告诉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不愿挪动半步,缕缕飘上来的呛鼻烟火气,甚至连本应下意识遮捂耳朵的动作都带着迟疑。
她一面想着再也见不到的爷爷,一面想着林越与宋因冉的周末,五味杂陈的罪恶感。
她委屈而难过,直到等来林越的回复:“等你回来。”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击胸腔,时一得承认,她喜欢林越,无论有意无意的温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