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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香炉里燃着厚重的百里香,盖住了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傅小妹歪靠在床榻上,脸色较之先前,稍微好了些,她略显吃力地开口:“菊香,跪下。”
“噗通……”
膝盖重重落地的声音,正好落入踏入房门的于氏耳中,循声望去,恰巧看到有丫鬟跪在地上。
“大夫不是让你注意休息,怎么不躺下?”
“老祖宗,小妹身体已无大碍,怎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说着,傅小妹已经惶恐不已,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欲要起身行礼。
太监宣读旨意的时候,她虽然不在场,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道旨意对安平候府的冲击有多大。
自古以来,能让高门大户开启正门的理由,都离不开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如此尔尔。
根据傅小妹所知,安平候府近些年来,除了迎接皇天贵胄驾临会中门打开,其他时候开启中门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二十年前,傅贵妃出嫁入宫。
第二次,十四年前,傅德清迎娶大夫人谢琴。
还有就是寿宴那晚,皇天贵胄,肱骨大臣,如流水般从正门出出进进。
思索流转间,小妹已经赶在于氏开口前,道:“菊香,现在当着老祖宗的面,你自己说,为何宁可忤逆老祖宗的命令,也不愿抬头将面示于人前。”
让菊香下跪的时间,是她算好的,就是要不偏不倚地让于氏撞见。
话音落下,于氏的注意力被再次牵引到了跪地的丫鬟身上。
“老祖宗息怒,菊香不抬头,就是怕惊扰到老祖宗。”说着,她已经重重地磕了个头。
于氏蹙眉,冷哼出声:“抬起头来,老生倒是要看看,你区区一个奴婢,能如何吓到老生?”
菊香明显感觉到头顶处传来的威压,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姐姐不得善终惨死的画面,最终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抬起了头。
“你……”
于氏依稀记得家宴那晚,侯府里死的那个丫鬟,似乎跟眼前的奴婢有几分相像。
“老祖宗,莫怕,她不是香菊。”傅小妹适时地出声安抚。
闻言,于氏紧张的情绪,略微得到了缓解:“明月方才就是看了你的模样,才癫得更厉害了。”
虽然是疑惑的语气,但是于氏话音里透着笃定。
傅小妹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夫人的脸色,只见身侧的尊贵老妪眼中似有杀机,当即出声解释:“老祖宗息怒,跪在您面前的菊香是死去香菊的孪生妹妹,请您念在死去香菊的份上,放菊香出侯府吧。”
虽然香菊的死跟傅小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那日无意中听到菊香的名字,得知了两人原来是孪生姐妹,小妹便做主将她留在了梧桐苑,想着将来寻个合适的机会,替她讨个恩点,放出侯府,也算会感谢香菊曾经的相助之情。
于氏眸光闪了闪,不咸不淡道:“既如此,便依了小妹。”
菊香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
“不过……”老祖宗连多余眼神都不给菊香,话锋急转。
“老祖宗,不过什么?”傅小妹十分配合地接话。
果然,下一刻,老夫人就发话:“老生也有个条件。”
心中冷笑,傅小妹自然是清楚,于氏究竟想要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直了直身子,佯装懵懂,追问道:“老祖宗,您说。”
“放弃扶秀姨娘的灵位入府。”
听似商量的口吻,落入傅小妹耳中却字字如冰,戳着她的心口。
不过,面上她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悲戚的情绪,只是目光定定地看向于氏,声音弱弱道:“老祖宗……”
这时候,于氏刻意放缓了语调:“这菊香是跟侯府签了卖身死契的,现在要放她出府,你母亲那里首先就说不过去,再加上菊香这张脸,若是被你母亲瞧了去,指定是要吃苦受罪的呦……”
一字一句,都是在傅小妹面前描绘菊香若是继续留在侯府,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老夫人还不忘口念“阿弥陀佛”,俨然一副普渡众生的菩萨心肠。
小妹知道,于氏是在变向地告知,想要放菊香出府,就必须放弃扶娘亲灵位入府。
只是,既然是交换条件,最起码该建立在等价的基础上。
在于氏的眼里,菊香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就算死了也不足为道,借机哄骗她放弃扶娘亲灵位入府,好歹拿出点像样的诚意来,这账是不是该换种算法?
“只要你应一声,祖母立刻就让夏嬷嬷将菊香的卖身契找来,另外再赐给她一百两的安家费。”
哄骗式的话,打断了傅小妹的思绪,心中不由冷笑。
转头,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菊香的方向,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傅小妹眸色不由沉了沉。
心念微动,她又将视线重新移至于氏身上,期期艾艾道:“老祖宗明鉴,小妹虽然读书少,但是圣命难违的道理,还是懂得。小妹就算答应了,也是于事无补的。”
话音落下,于氏脸上的和颜悦色立刻僵住了。
翻脸跟翻书般快,冷声道:“侯府的正门,岂能随便开启?你娘下贱出身,岂能玷污了我侯府的门楣,老生念着你平日里也是个贴心懂事的,才好声好气跟你商量,如今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竟然拿皇命难违来压人,嗯?”
老祖宗的尾音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傅小妹佯装害怕,让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惶恐地从床上爬起来,踉跄地跌跪在地上,梗咽道:“老祖宗息怒,小妹答应便是。”
屋子里,有低低地啜泣声传出,落入容谨耳中,他不自觉地蹙眉。
传旨完毕,他都已经走到侯府门口了,心里却怎么都不放心不下梧桐苑里的女子,便又折了回来,却没料到会撞上这样一幕。
“老祖宗好大的派头,本殿倒是不知,父皇的旨意什么时候可以随便篡改了?”
容谨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俨然一副刻板冷峻的严肃表情。
傅小妹看着他进女子闺房如入无人之境,放在薄被上的手掌,微不可查地攥紧了些。
果然,正处于气头上的老夫人于氏,冷着脸,直接发难:“太子殿下,这里是侯府的闺阁,身为男子如此闯入老生孙女的闺房,又是哪门子道理?”
质问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氛围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容谨脸色沉了沉,目光中透着极为不悦的神色,望向借题发挥的于氏。
静默的空气,似有若无地流转着,就在于氏以为她的话,起到了震慑太子的作用。
只听那道不容置喙的尊贵男声,幽幽传来:本殿倒是不知,拿一个卑贱婢女的去留趁机胁迫孙女的祖母,竟然也会关心起孙女的闺誉?”
“你!”
被讽刺的于氏,气得两眼冒火,愣是平复了好几个呼吸,才勉强能反呛:“小妹是老生的孙女,老生自然是关心她的一切!太子又何须大惊小怪?”
一来二去,在容谨不客气的言辞威压下,老夫人于氏居然没落了下风,倒是让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的傅小妹,着实有些意外。
思索间,小妹不禁联想到父亲傅德清在前朝为官,根基稳固,再加上傅贵妃荣宠正盛,今日之争,容谨恐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的。
“四小姐,本殿在此,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与本殿知晓。”
忽然,有道强势的男声,窜入小妹耳中,打断了她权衡的思绪。
“太子殿下,小妹并无委屈之处。”
期期艾艾的话音里,透着欲言又止的怯懦,傅小妹柔弱的目光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凉之色,如此种种一丝不差地被定睛望向她的容谨看了个清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