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先知

冉冉悠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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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斜,皇宫禁内,慎刑司。

    一个身着囚衣,模样美貌得年轻妇人趁着掌事嬷嬷不注意,便想往墙角撞去。

    “拦住她!”计划未成,便听得一道森冷的女声。

    得到提醒,看守之人以身抵挡,免得那妇人撞到墙上。

    那美貌妇人手上戴着镣撬,嘴巴里被塞了一条脏兮兮的抹布,明显是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

    那美貌妇人此时满眼都是绝望、恐慌和不甘。

    面色凶狠的掌事嬷嬷走上前来,就是呼呼的两个巴掌招呼上去,骂了一句:“下作的小娼妇,犯了大忌还想要自我了断,你简直说做梦,贵人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现在是贵人要留你一条狗命苟延残喘,你就得一口气吊着不能咽下去!”

    妇人嘴里被塞了抹布,不得出声,满嘴都是脏污的腥气,冲得她直犯恶心,却又不敢真的呕出来,因为这些嬷嬷们严苛的手段,真的能逼得她将吐出来的东西又重新咽下去。

    她不停的摇着头,两行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庞流淌,划出两道明确的水沟,更显出她原本的皮肤白皙。

    掌事嬷嬷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又是一个巴掌,怒斥道:“小娼妇,做出这等姿态给谁看,这里可没有男人给你勾引!”

    那嬷嬷一生未曾嫁人,本有情郎,奈何等不到她出宫之日,便被一个柔弱的青楼女子勾去了魂,情郎的移情别恋令她性情大变,因而对于这些弱柳扶风的娇弱女子,心中充满怨恨。

    “张嬷嬷,有人找。”忽地传来的一道声音,制止了张嬷嬷继续修理张李氏的冲动,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十分不耐烦的向外走去。

    美貌妇人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张嬷嬷出得慎刑司,抬眼便见宫墙处,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宫女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那宫女脊背挺直,视线清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张嬷嬷见到她,却立马收住了脸上的不耐之色,几步快跑行至那宫女身边,微微弓着身子,满脸都是谄媚,笑着问道:“福清姑姑有事,只管使唤小宫女走一趟便是,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福清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按理是不能当一句“姑姑”称呼的,奈何宫中之人,自来擅长看菜下碟、见风使舵,又惯会阿谀逢迎,宫中无人不知荣嘉郡主是一座热灶,人人都想捧一捧,这使得周菀身边的宫人走出去,丝毫不比皇后身边的宫人面子差。

    宫女福清见得她如此谄媚之态,脸上毫无波动,显然是此情此景见得多了,只淡淡开口道:“事关重大,我家殿下便遣我来一趟。”

    张嬷嬷眼珠子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语气小心的道:“可是与那犯妇有关?”

    那美貌妇人虽是由东宫之人扭送过来的,但是周菀一早派人过来打过招呼了,故而张李氏的日子才格外难过,日日辱骂挨打,便是求死也是不能。

    “那妇人可曾开口?”福清冷淡的问了一句。

    张嬷嬷忙道:“嘴硬得很,虽然开了几次口,却全都是胡言乱语之词,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福清眼中眸光一闪,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我奉殿下之命,前来提人。”

    张嬷嬷心念急转,面上却做出一副为难之色,“按理说姑姑前来提人,我本不该推搪,但这妇人毕竟是东宫送过来的,怕是不好交代啊……”

    福清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的荷包,姿态甚是高傲,道:“我家殿下是什么人,出了事自有陛下为她担着,你不必有所顾忌。”

    张嬷嬷搓了搓手,飞速的接过荷包,摸了一下便知其中深浅,谄笑着道:“郡主殿下的威名,阖宫上下都是知晓的,姑姑既然这么说,老身就放心了。”

    福清心中满是鄙视,继续道:“你们慎刑司的人,满宫之人,谁不道一句天聋地哑,这一点,便是郡主殿下也很放心,若是传出了什么不该的话,那自然是有人想要试一试郡主殿下的手段了。”

    “您放心,都省得的,但入我耳,不出我嘴。姑姑是郡主身边的贴心人,若是有暇,还请代为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只要你讲郡主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好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待得福清提着美貌妇人离去之后,张嬷嬷这才挺起弯下的脊背,脸上却是一丝谄媚之色都无,面容阴沉,冲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句,“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怕孤女翻船!”

    夜以转深,崇庆宫偏殿仍然灯火通明。

    周菀端坐上首,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一身粗不衣衫的女子。

    “慎刑司的滋味如何?”周菀的声音冷冷淡淡,恍若冰山岩石。

    跪在地上的粗布女子身形一晃,脸色惨白,回想起这半月以来被支配的恐惧。

    这女子赫然是皇长孙曾经得奶娘之一——张李氏。

    “奴婢知错,求郡主娘娘指出一条明路来。”说罢,在地上膝行几步,凑近周菀的脚本,狠狠的磕起头来。

    不多时,张李氏的额头已经隐约有血丝溢出。

    周菀轻声叹气,放下手中的茶碗,道:“怎么会是本宫给你指出明路,而该是你这个先知给本宫指一指路啊。”

    张李氏顿时心惊胆跳起来,一时气短,“奴婢,奴婢不知殿下这是何意?”

    周菀嗤笑一声,眼含讥诮,道:“你半月前高喊的那几句,可是有意思的紧,可是需要本宫复述一遍?”

    张李氏诺诺应承,道:“不过是几句胡言乱语,恐怕污了殿下耳目……”

    如此这般,周菀心中更是瞧不上她,暗道一句绣花枕头虚有其表。

    “敢做不敢当,倒是没意思得紧。”说罢,拿起茶碗轻抿一口。

    张李氏心中如同被一只手抓住,内里被搅得天翻地覆,却是默默不敢开口。

    周菀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复又摆弄起自己的指甲里,似是不经意一般,道:“看起来,你倒是有奇遇啊。”

    张李氏心中苦涩难言,没有什么比自以为能够得到一次翻盘的机会,却到头来过得比上一世还不如。

    上一世的张李氏,因抚育皇长孙有功,又以美貌得太子殿下青眼,在丈夫去世后,以寡妇之身入得东宫为妃,深得太子殿下宠爱,后太子登基,她因宠爱得封贵妃,引得满朝震荡,后太子驾崩,她被勒令殉葬,睁眼却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她本以为,这辈子熟知东宫情形,一定能够将路走得更为通顺,没有想到却是阴沟里翻了船。

    若是让前世的周菀看见,估计也只得叹一句:“蠢货就是蠢货,便是给了一百次机会,也翻不了身。”

    张李氏心惊胆战,一想到上一世周菀的手段,便心下暗恨,恼恨自己因周菀年幼便起轻视之心,恼恨自己太想要压周菀一头了,本应该徐徐图之,没想到却是落得个比上一世还要惨淡的收场。

    “怎么,你还没吃够苦呢,看样子是慎刑司的板子还不够疼啊。”

    周菀一开口,便让张李氏觉得有如刀剑加身一般。

    这半月以来,被慎刑司严刑逼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经令张李氏的心中意气去了七七八八。

    上辈子她一直养尊处优,除了被逼迫着殉葬之时,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张李氏慌忙跪伏在地,“殿下所问,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放奴婢一条生路。”

    周菀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道:“生路?这就要看你知不知进退了。”

    “只要能离了慎刑司,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回想起在慎刑司生不如死的日子,张李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如此,便先将你的来历一一诉来,不要想着糊弄本宫。”

    ……

    “奴婢所知,便全都告知殿下了。”张李氏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周菀点了点头,她有自己的判断,对于张李氏所言之事,仍然心存疑惑,摆了摆手,彩衣立马恭敬上前。

    周菀看了一眼窗外孤寂的夜色,轻声道:“你且去安排一下。”

    翌日清晨,崇庆宫因为周菀的一道指令,宫人们便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一般转动了起来。

    “殿下,您要出宫?”周菀的亲卫队长李影有些不解,追着问道。

    昨夜张李氏带来的消息,确实十分惊人,饶是周菀见多识广,也觉得需要许久才能消化。

    周菀的脸色有些阴沉,李影曾经是她父亲的亲兵,自是可信之人,她将他唤至跟前,压低声音到了一句:“慎刑司的人,倒是该换一换了。”

    言语间不待任何温度,却是让听得人心惊肉跳。

    李影虽曾经是她父亲神将周郎的旧部,奈何势力却未曾渗入宫内。

    这句话自然不是跟他说的,两人均是心知肚明。

    李影是她父亲旧部不假,却更曾是黑虎卫的人,是皇帝心腹。

    张李氏所言毕竟过于骇人听闻,若是走漏了风声,怕是会坏了她的大事。

    慎刑司的人,她动不了,但是皇帝却是随意能动的。

    对于皇帝在她父亲身边安插亲信之事,她心中却是毫无芥蒂的,因为李影武功高强,曾是大内第一高手,皇帝此举,本就是为了保护她父亲,奈何天不遂人愿。

    在她父亲死后,李影便被皇帝顺理成章的安排成了她的亲卫队队长。

    她已经知晓自己要走的路,故而满心都是筹谋。

    心里已经有了一本账,事情繁多,但是仍然能一步步的往前行进。

    还未等她出门,便见宫女福清满脸恭敬的引着一个面白无须年过半百的男子进来。

    “殿下这是要出宫?”那男子赫然是乾元殿掌事太监,素有“老内相”之称的太监总管王安。

    “公公今日怎么得闲过来,我本打算出宫去拜访伯父。”周菀笑着询问。

    王安呵呵笑了两声,神情舒爽,道:“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周菀脸上笑意盈盈,道:“公公这话是何意?”

    王安笑着拱了拱手,道:“我的小殿下哟,陛下今日下了早朝,想起来数日未曾见您,便起了召见之心。”

    周菀轻笑两声,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王安点点头,“可不是嘛,陛下今早还在感叹说老了,可听得老奴心惊胆跳的。”

    周菀噗嗤笑了出来,掩着嘴唇道:“舅父正值壮年,怎么会发出如此感叹?”

    “这人一上了年纪,总是想着还是儿女绕膝的好,陛下自来宠爱殿下,老奴托大说一句,您得闲了,也是该多往乾元殿多多走动的,老奴大半辈子都跟着陛下,看着他犹如空巢盼子归一般,着实不忍。”王安说着,悲从中来,就想要哭出声来。

    “是是是,这都是我的错,总想着舅父公务繁忙,却忘了他也是一个普通人。”周菀心下微暖,父亲之死,虽疑点丛生,但是皇帝舅舅对她的感情却是不含任何水分,若是父亲在世,恐怕也不一定做得比皇帝舅舅更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本就是您的错,陛下待您可是绝无二话的。”王安一生都在服侍君主,话语之间,隐隐有为皇帝抱不平之意。

    “我的错。”周菀脸上都是轻快的笑意,笑着打趣道:“那公公还等什么,这就去拜见一下‘久别’的皇帝舅舅。”

    王安撇了撇嘴,道:“您早该这么做了,陛下对您,奴才看了这么多年,便是太子殿下,也多有不及。”

    周菀点了点头,“舅父确实待我,恩重如山。”

    王安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颇有些叹惋之意,“这满宫上下,老奴看着,也只有您能劝解陛下一二了,他这些年被陈年旧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心里的苦楚,我们这些当奴才的都知道,却不好劝解。”

    周菀眉头一挑,“陈年旧事?公公跟外祖母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还要求我两眼一抹黑的做事。”

    王安叹息了一声,“不是老奴不想告诉您,未经陛下许可,奴婢如何外泄他的私事。”

    “您这样,虽然什么都没说,其实也算是泄密了。”

    王安苦笑一声,“郡主殿下您又拿老奴做筏子,这种话可说不得的,您是要老奴的命啊。”

    周菀唇角勾起,问道:“这陈年旧事,与我有关?”

    王安脸色一变,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无奈之意,“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殿下该知晓的时候,自会有人告诉您的。”

    周菀轻轻的哼了一声,“只怕那个时候,万事都迟了。”

    王安轻声开口,“这些年,陛下心中满是苦楚,夜以继日的醉心公务,不过是想要忘却故人而已,可是故人风华气度冠绝古今,哪是那么好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