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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向阳提着鞋子到了邮局门口, 就把鞋子换成布鞋。
说起来,他前世穿的最贵的鞋就是内联升,做工和他脚上这个差不多, 可他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爱惜。说起来, 那双是花钱买的, 这双却是他媳妇亲手做的, 意义不一样。
进了邮局,跟同事们打完招呼之后, 他就开始手头上的工作。
读信和分信都是极简单的活。可长时间对着字, 眼睛也累,所以每个一个小时, 他就站起来走走或是倒杯水给自己解渴。
张向阳看了眼正在低头工作的同事,起身伸了个懒腰, 走到靠墙的高几上,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杯热水, 他正喝着水, 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向阳,你跟我过来一下。”
张向阳一扭头, 就发现是他的顶头上司许科长。
同事们看到这一幕,都勾头看他,无声张嘴问, “啥事啊?”
张向阳摇头, 说着他紧跟在许科长后面, 进了科长办公室。
许科长看到他进来, 笑眯眼,“向阳,这一个月来,你工作踏实认真,我都看在眼里。嗯,不错!”
张向阳笑着道,“许科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好,好!”许科长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热水,放下后又道,“我叫你来是有个差事要交给你。”
张向阳立刻会意,“您有事尽管吩咐。”
许科长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钥匙,“你也知道我们仓库那边堆积了许多杂物,我想找个心细的人去帮忙整理一下。国家现在提倡节俭,你把仓库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好好归置,能用的就放到前面柜台卖,可别浪费了。这些信封啊,信纸啊全是稻草麦草弄出来的,老百姓不容易,咱们要体谅他们。这事我交给你办,你可要给我办仔细喽。”
张向阳一听这事,点头答应,“成!”只是他迟疑道,“那我负责的那些信件怎么办?”
许科长挥了挥手,“没事儿。我分给其他人。你只要把仓库整理好就成。”
张向阳点头应好。
他拿着钥匙出了房间,同事们都好奇地围过来询问。
张向阳晃了晃钥匙,朝大家道,“许科长让我去整理仓库。”
有个男同事挥了挥手,哼了一声,“他又欺负新人。”
张向阳不解,看向对方,啥意思?
对方撇着嘴,给他解惑,“许科长的老子是仓库管理员,年纪大,眼神不好使,他特地把你拨过去替他老子干活呢。谁都知道,仓库那里又脏又乱,东西堆积成山。你这一去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完成不了。”
张向阳这才明白其中的关键,他笑了笑,朝大家道,“可这活总要有人做。如果我不做,许科长肯定会把活派给你们。为了大家,我也得勇往直前。”
一个同事感激地看着他,“张向阳同志,你这人真仗义。”
其他几个同事纷纷附和。
另一同事问他,“张向阳同志,你这是想学雷锋啊。”
张向阳摇头,“我比雷锋差远了。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我往哪里搬。只是我去仓库整理东西,手里的活就麻烦大家了。”
同事们忙道,“没事。没事,仓库的事要紧。”
有人能主动接着整理仓库的活,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介意他分过来的活呢。
下午,张向阳就到仓库报道了,也在仓库门口见到了许科长的老子,这年代似乎并没有退休年龄这一说。
面前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已经八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沟沟壑壑,长着许多老人斑,说话的时候还有点耳背。
张向阳费了好大劲儿才让对方听清他说的话。
对方颤颤巍巍地起身,指着旁边一间屋子,“那里是杂物间,你把那间屋子整理一下。”
说着,他两手背在身后,腰背已经驼着虾状,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
张向阳打开仓库,就看到许多杂物堆放在房间里,看样子,这已经有十多年没人整理了。
他花了一下午才整理一小半。
邮局的仓库放的都是些汇款单,存折卡,报纸,报刊以及他最想要的邮票。
他之所以毫不拒绝这份工作,为的就是这个东西。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学过人集邮。所以知道这年代的邮票是非常有价值的。一张猴票能拍到几百万。文|革时的邮票更贵。
一枚“无产阶级□□的全面胜利万岁”(俗称“大一片红”)未发行邮票(新票)就曾卖过七百多万人民币的高价,创造了中国单枚邮票的拍卖纪录。
“你身上怎么弄得这么脏啊?”张向阳回到家,何方芝看着他满身的灰尘,忙让他脱下来。
张向阳从自己兜里掏出好几张保持完整的邮票。这些邮票都是他花钱买来。因为是内部员工,这些邮票又是旧物,许科长就把这些邮票以瑕疵品折价卖给他。
八分钱的邮票,他只花了六分就买到,其中一张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大一片红。
“方芝,看看这是什么?”张向阳像献宝似地把兜里的邮票掏给她看。
这个时期的邮票跟后世有很大区别。比如说邮票志号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以在整版邮票的边纸部分标注“文某”新标记。由于许多邮票中带有M主|席的肖像,所以将邮票的票幅加大,防止销戳时盖于人物的面部。
何方芝哪里认识这种东西,更何况邮票上面也没有邮票二字。
她从中抽出一张大幅都是红色背影的邮票,上面有人物,有金鸡地图,底下写的是“无产阶级□□的全面胜利万岁”。
左边拐角处还竖着两个字“8分”。
何方芝扬起邮票问他,“你拿这个回来干什么?”
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居然要八分钱,这也太黑了吧。就算印刷精美,也不值这个价啊。都说男人爱花钱,看来这人也不例外。
张向阳有些得意,“这是邮票,怎么样?好看吧?”
何方芝点头附和,“是挺好看。但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张向阳知道这年代许多人都不知道有集邮这回事。他也不好解释说这些东西将来都能升值,所以他笑着道,“我很喜欢这个,媳妇,我能不能多买些?”
何方芝前世就见过许多人会有些特殊的爱好。比如说她曾经的一个闺中密友特别喜欢绣品,为此收集了许多品种的绣样。
有的人喜欢古物,还有人喜欢收集鼻烟壶。她那嫁进宫中的姐姐喜欢收集各种名家字帖。
虽然这些东西都挺花钱,可至少也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小癖好。
何方芝自己是没什么爱好,但她能理解别人,“你喜欢就去做吧。”说着还从身上掏了一张大团结递给他,“我只给你十块。想要收集更多,你自己去想办法。”
张向阳见自家媳妇居然还掏钱支持他,喜得眉开眼笑。他媳妇真是好。瞧,多大气呀。
十块钱,六分钱一张,他至少可以买一百六十六张。
虽然不是所有的邮票都能卖到七百多万的价格,可每张五十万总有的吧?加起来就是八千三百万。
哪怕他不奋斗,等到了2000年之后,这些邮票卖的钱足够他拍一部电视剧了。
想到这里,他激动地握住他媳妇的手,“媳妇,你真好。”
何方芝有些好笑,故作笑话他,“就算你甜话说得再多,我也只给你这么多。这东西喜欢就罢了,可不能为此倾家荡产。”
别看这东西看起来很便宜,可它也不占地方,要是真的着迷,买一万张,撑死了也就一个小箱子。可这东西又有啥用呢?
张向阳点头附和,“好,都听你的。”
第二日,张向阳又到仓库整理东西,但他没想到仓库里的邮票会这么多。这个多倒不是说全新的多,而是已经使用过的多。
比如说许多信件在寄出去和收进来都要拆开来检查有没有言行不妥的地方。如果有不当之处,这信就会被扣下来,十年刚开始的时候,革委会专门过来拿这些违法信件,然后去追究写信人。
到了这中后期,革委会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挖人家祖坟上。毕竟追究写信人,可能要跨市跨省,长途跋涉不说,还耽误时间。
所以大部分信件就留了下来,塞到这仓库里。
张向阳问过许科长之后,这些信必须保留,可邮票可以任他处置。
所以他等于没花钱,就把这些邮票收入囊中。
就他所知,这段时期的邮票发行量很大,可未用过的却极少。所以这些旧的也值很多钱。
他用剪刀把这些邮票从信封边缘裁下来,全部带回家处理。
何方芝见他忙到半夜还在处理这些邮票,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卫,该睡了。”
“你去睡吧。这些我自己来就成。”张向阳见她没有上炕睡觉便知道她要来帮自己,忙催她去睡。
何方芝倒是没睡,反而坐到他旁边,看他把这些邮票放入水中侵泡等自然脱落。
然后用镊子夹住邮票,再用棉签洗去背胶,放在阴凉通风处自然凉干。
看着他轻拿轻放,仿若至宝的模样,何方芝啧啧称叹,“这可真麻烦。”
张向阳看着这一枚枚邮票晾在笸箩里,仿佛是在看金元宝,眼里都闪着光。
何方芝见他动作这么慢,也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洗背胶,“我来帮你,咱们早点睡吧。天越来越凉,着凉了可不好。”
张向阳侧头看她,油灯下,她的五官更显柔和,透着一股朦胧的美感,“好”
过了半个小时,油灯快要灭了,张向阳想添油,何方芝打了个哈欠,“明天再弄吧。这东西又不会放坏。不必急于一时。”
张向阳有些舍不得。何方芝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屋里拖,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道,“快点睡觉。”
张向阳被她这动作弄得一懵,她说话的语气好似变了一个人。
“方芝?你没生气吧?”躺倒炕上的时候,张向阳试探着问。
何方芝没有再背对着他睡,而是平躺,听到他的话,她把头扭过来,与他对视,“没有啊。我很正常啊。”
正常?张向阳可没觉得,“那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
何方芝手肘支起来,单手托着头,笑看着他问,“哪里怪?”
张向阳挠了挠头发,斟酌了一番说辞,“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特别的自信,非常有气势。还有也没有那么温柔了。”
何方芝淡淡地道,“你想要温柔一点的媳妇?还是现在这样的?”
张向阳也说不上来哪种更好,“只要是你就好。”
就知道直接问,他给不了答案。何方芝只好道,“快点睡吧。”
张向阳在仓库待了半个多月才把仓库给整理完毕。
只要是没有破损的邮票,他全部都剪下来带回家里。
彭家木听说这小子居然花钱买了些邮票,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就笑话他,“你想要邮票找我呀。我每天去乡下送信。把信交给他们的时候,我可以问他们要。反正这玩意已经用过了,也没啥用,他们肯定会给。”
张向阳有些犹豫。虽然他很想集邮,可他并不想故意去破坏别人的机缘。
也许这些人会有人珍藏信件,继而把邮票保存下来,多年以后,把邮费卖掉,也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如果自己去找他们要,就是把他们的机缘给抢走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所以他当下摇头,“不用了。我只是觉得这些邮票好看,买几张留着看而已。”
彭家木见他不要,也不好说什么,反而问道,“上回我朋友找你要的药膏,你还有吗?”
张向阳张了张嘴,“我上回可是给了你十几盒,他都用完了?”
“你也知道他们跑长途的,天天待在车上,咱们这边凉快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南方那是真热啊。”彭家木以为他不知道南北差异,“我听说最南边的地方,天气热得很,哪怕咱们这边在下冰刀子,人家那边也就穿一件褂子。”
张向阳想了想,“有是有。不过马上就要秋收了,草药得趁着这段时间早点收。你就让他给个准信,到底要多少瓶,我一次给他做完。等秋收繁忙,可就丝毫不得空了。”
彭家木一听这话,想了想,“那我做主,找你定两百瓶。”
张向阳呆了呆,“这么多?”
彭家木给他算了笔账,“他认识的人都是跑长途的司机,几十口子。一瓶也就够一个月的。现在离明天春天还有半年,两百瓶不算多了。”
张向阳想了半天,试探着道,“我都要粮票,他能帮我弄来吗?”
彭家木看了眼四周,小声凑到他耳边,“准成。”
粮票也成?张向阳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彭家木很肯定地点头,见他想要刨根问底,彭家木忙抬手阻止了他,“这事你就凭管了。往后有的是机会知道。”
张向阳满腹的疑问就这么憋回了肚里。
一个跑长途的司机居然能弄到几千斤粮票,可真厉害。怪不得这年头的司机这么吃香呢,敢情是油水够多。
到了家里,张向阳把彭家木的要求说给媳妇听。
何方芝听到要这么多,“看来得找咱娘和表姐帮忙了。”
张向阳想了想,“咱们从中赚钱这事不能告诉咱爹,要不然他会以为这是投机倒把,到时候不给咱娘和表姐请假。”
何方芝随口扯了个理由,“那我就说这是彭家木要我帮忙的。我们这是还他帮你找工作的人情。”
当初彭家木帮着找工作,公爹虽然送了他不少礼。可那是礼数,人情还是要还的。
张向阳见她张嘴就能说出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赞道,“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快。”
何方芝被他这动作弄得懵了,反应过来之后,把他的面皮往两边扯,张向阳倒是没嚷疼,何方芝却被逗得哈哈大笑,“你成了大青蛙。”
张向阳见她笑颜如花,还应景似地呱呱了两声。倒是把何方芝逗得更开怀了。
张向阳搂着她的肩膀,趁着她不背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就松开。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何方芝脑子瞬间死机,等她反应过来,张向阳已经跑远了,嘴里丢下一句,“我去找咱娘和大嫂吧。”
何方芝没有跟着去。
张向阳回来后,冲她道,“咱爹答应了。明天咱娘和大嫂就陪你去找草药。”
何方芝点头,然后让张向阳陪两个孩子玩,她背着竹篓出去一趟。
张向阳看了眼天色,“马上天就黑了,等明天再去吧。”
何方芝笑了笑,“没事,我不走远,就在河渠那边逛。”
张向阳见劝不动,所幸由她了。
何方芝是特地跑出来把这事告诉杨培华,“杨老师,我这几天可能都没时间来学习了。”
紧接着把做药膏的事情说给他听。
杨培华很为她高兴,“你有这个本事,合该学医才是。”
何方芝现在还没想好到底学什么专业。她对许多专业都不太了解。
学医是原身的职业,可不是她的。她除了会把脉,对其他一窍不通,真的能当好医生吗?
杨培华望着远方日渐落下的夕阳,心中感慨万千,“现在中医日渐没落。当初我有许多老伙伴都跟我一样遭了罪。以后恐怕是西医的天下了。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反而没有了用武之地。当真是可悲可叹。”
何方芝听了,也是五味杂陈。可恨她当初没能多跟太医学点东西,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