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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杨萱圆睁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 “秦伯母能同意?”
“别提了, ”秦笙渐渐放慢步子, 因见路旁树下有块大石挺平坦, 便道:“让她们往前头去,咱们在这坐会儿……这阵子憋屈得要命, 本来想给你写信, 可字落在纸上就是凭证, 要是被别人瞧见不妥当,只能盼着见面跟你说。”
秦笙身边叫茉莉的丫鬟快走两步,用根树枝将石面扫了扫, 掏出帕子铺了上去,春桃依样学样,也将自己的帕子铺上去,两人识趣地站在不远处。
大石被太阳晒了些时候,坐上去温乎乎的,并不湿冷。
秦笙坐定, 重重叹口气,“我娘也不同意, 说文官没有跟武将结亲的,彼此家世差别太多了,话都没法说到一块儿去。而且, 那人年纪也大, 已经二十六了, 刚好是我的两倍。家里还有个六岁的女儿……我娘说我还是个孩子,哪能给别人当后娘?可我爹也不知怎地,就好象吃了秤砣似的,硬是不改主意。我娘跟我爹都争吵好几天了,也便是因此才想着出来松散几日。”
杨萱恍然,“我说呢,要是平常不得提前二十天半个月来预备,咱们这可好,才七八天就议定了行程。对了,秦伯父没一道来?我竟是没见到他。”
秦笙摇头,“没来,我爹说他另外有事,但是后天可以过来接我们。我大哥跟二哥来了,不过我娘没告诉他们。本来我娘也不打算跟我说,可实在憋在心里难受……我是不想应的,但我爹这脾气,他认定的事情,我娘一般劝服不了他。”
杨萱感同身受,“我爹也是,虽然性情极温和,可犟起来,我娘也没辙……不过这门亲事也太离谱了,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嫁到大同给人当后娘?你倒是想个由头给推了,就说八字不合,或者说你近两年犯太岁,不宜谈婚论嫁。”
秦笙忧愁地说:“这不正跟我娘想法子吗?其实也不一定到大同,听我爹的意思好像是那人正设法往京里调,想在五军营或者神机营谋个职位。”
两人正对坐着长吁短叹,忽听前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赫然就是辛媛。
接着就是急促而零散的脚步声夹杂着恐惧的叫喊。
秦笙惊讶地站起身,“怎么回事?走,过去看看。”
没走多远,迎面就见那浩浩荡荡七八人奔跑着过来。
杨萱忙问:“怎么了?”
辛媛跑在最前头,小脸吓得惨白,根本说不出话。
杨芷倒还镇静,“阿媛说有蛇,我倒是没见到,只看着她们往回跑就跟着回来了。”
辛媛定定神,“是真的,这么长一条,”伸展双臂比划着,“灰不溜秋的,擦着我的鞋边爬过去,我没踩到它,它就跳起来想咬我。”忽然又尖叫一声,指着路旁草丛,“就在那里,它追来了,追着来咬我了。我要回去,不在这山上了。”言语里带了哭腔,提着裙子又往前跑。
秀橘紧跟不舍,杨芷见状,说一声,“我去看看她。”
一众人就呼啦啦地往住处跑。
杨萱无语。
草丛里确实有蛇,她瞧得真真切切的,是条灰突突的草蛇。
这种蛇叫乌梢,没有毒,也不咬人,大兴田庄河边草丛里经常可以看到,佃户们抓了之后泡酒,或者去了皮炖着吃。
她头一次看到也是吓得一蹦三尺高,见得次数多就不怕了。
反正只要不惹它,它就不会攻击人。
秦笙却是根本没看见蛇,只觉得这群人呼啦地过来,又呼啦地跑走,见风就是雨的,非常搞笑。
可别人都回去了,她们也不便在山上久待,遂也决定回去。
正要转头,却又听到脚步声响。
不似之前辛媛她们那般零乱纷杂,而是沉着的镇定的。
须臾,自山路拐角处走出一人,高瘦冷厉,穿靛青色裋褐,腰间意外地竟是没有别大刀。
见到杨萱,萧砺一愣,本能地板起脸,刚要开口,杨萱已经指着树林掩映下灰色的青瓦屋舍,“我家大人在那边,我们上山来转转,看到有蛇,就想回去了。”
说话时,腮边显出对浅浅的梨涡,那双好看的杏仁眼亮晶晶的,仿佛因为猜到他要说的话而得意。
萧砺扫一眼杨萱,没吭声,便要绕过她们往前走,走两步又顿住身形,“别往草里走,或者再进山时,手里拿根树枝先打一打……这山上没毒蛇。”
声音低且冷,明明是好意,可那神情就好似别人欠了他银子没还似的。
杨萱难得遇见他,势必要拉拢下关系,忙唤道:“萧大人且留步。”
萧砺垂眸,直直地盯住她,“何事?”
杨萱赔笑道:“我想问问我三舅舅的情况,不知道他现今怎么样,我娘拘着我不让出门,有阵子没见到三舅舅了。”
萧砺答道:“我不在水井胡同住了,不太了解。”
“啊,这样,”杨萱有些沮丧。
她问起辛渔,一来着实惦记他,二来也是个搭话的好借口,还可以趁机拜托他照顾三舅舅。
没想到……
这人真不会聊天,一下子就把天聊死了。
萧砺见她失望,续道:“胖子他们仍在那边住,你要是真想知道,回头我问问他。”
杨萱摇摇头,“算了,不麻烦大人了。”
即便问过王胖子,她没法出门,见不到他,自然也无从知道。
萧砺并不勉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对秦笙解释,“我三舅舅跟这位萧大人是邻居,前阵子三舅舅闹腾出一件事,我爹娘不许我见他,可三舅舅待我最好。”
当初辛渔闹腾的动静不小,秦笙也听说了,了然地道:“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咱们做晚辈也没法掺和,只能暗中尽点心吧……不过,唉,粗人就是粗人,说话冷冰冰的,看人的时候也没有礼数。这种人不好打交道,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说不准冷不丁就给你一下子。真的,前几年我祖母在的时候,跟我娘提过,说我有个出了五服的表姑就嫁了个百户还是千户的,她那还是低嫁,半点福没享着,而且身上总是带着伤。我也是怕这个,读书人总是讲道理,这种人不肯讲理,只会动拳头。”
杨萱莞尔。
她没见过武将,却见过田庄的薛猎户,薛猎户也是一膀子好肉,体格非常健壮。
可他对婆娘却是好,如果打回来猎物,精细的嫩肉都给婆娘和孩子吃,他只啃骨头,春天里最缺粮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挖野菜填肚子。
薛猎户把冬天风干的肉丁给婆娘当零食,自己喝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菜粥。
可见还是得分人,跟书生还是武夫并不太想干。
不过书生大多瘦弱没有力气,想必动起拳头也不会太痛……
***
萧砺人高腿长,没多大会儿走到另一处岔口。
将要拐弯时,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眼。
正有山风来,掀动起杨萱裙裾,她外面笼着的那层轻纱当风飘扬,宛若仙子。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上元节那天夜里,跟他一道当值的徐虎说过的话,“……天生的美人坯子,再长两年,肯定比阿蛮姑娘还娇俏。”
阿蛮人如其名,很有些蛮性子,看不上眼的,就是捧着黄澄澄的金子都不搭理你,可要是入了眼,宁肯倒贴了银子与你共度良宵。
杏花楼的老鸨虽不乐意,但阿蛮是花魁,还指望她赚钱,轻易得罪不起,只得听之任之。
好在阿蛮眼光高,能入了眼的除了上科传胪张鹤鸣之外,也仅只萧砺一人。
张鹤鸣能填一手好词,词韵简单上口,易于传唱,每每有新词写出,很快就流传开来。。
萧砺却是冷得像冰,平常里半分笑模样都没有。
京都不管酒楼还是客栈,总会供奉几个当公差的人,免得街头混混来找茬惹事。
杏花楼做得是坑人的生意,除了街头混混,时不时还有哪家的婆娘来寻汉子,哪家的老爹来寻儿子,经常发生吵闹,更需要有个靠山。
萧砺王胖子那帮人就是杏花楼的底气。
除了他们是锦衣卫的校尉之外,还因为他们会打,皮面上看着毫发无伤,愣是挑不出毛病来,可谁挨揍谁心里清楚,那股伤痛,养不上三五个月绝对好不了。
萧砺等人隔阵子会去杏花楼吃顿饭。
那种地方,自然少不了有姑娘陪着喝花酒。
男人们一手搂着姑娘,一手端着酒盅,要多乐呵就有多乐呵。
萧砺也喝酒,却不肯搂姑娘,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旁边。
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打动了阿蛮的心。
阿蛮主动过来陪酒,堪堪不过一拃的细腰扭得像是春天刚抽芽的嫩柳,而眼中燃烧着热情的火焰,直勾勾地盯着萧砺,“萧大人即便是座冰山,我也能让你化成水。萧大人想不想试试?”
一边说,那条蛇一般白嫩柔软的胳膊就要搂过来。
萧砺竖起长刀格开她的手,“刀剑不长眼,姑娘当心些。”
阿蛮铩羽而回,对他的肖想却不曾变过,反而愈久愈深。
萧砺年方十七,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是不喜欢女人,却没打算在这个当口找女人。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得先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宅邸,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成亲。
而且,对于女人,他有自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