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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的,她忽而想到昨夜,他在她房中等她,与她说了那些话。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话,她却记得很清楚,每一句都没有忘记。昨夜的他,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令人厌恶,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在她心里,仍然是一个与等同于地狱的人。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再也不做任何停留,将那一点灯光远远抛在了身后。
此刻,衿霜阁的卧房,慕容正坐在灯下,外面四九轻轻敲了敲房门,“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慕容起身来,吹熄了蜡烛,推门出去。
四九将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肩上,“夜里凉着呢。料想那山上也是个湿冷的地方,我在车上又多放了一件厚实一点的披风,还有一件厚衣裳,您要是冷,可记得穿上。”
“好。”慕容轻笑,“我外出这几日,有什么事,你就去找苏缨商量。若是觞月居那位有什么事,你就去找肃大夫商量。”
“四九明白。”四九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四九又不明白。先生出远门,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怎么又担心起别的来了。”
慕容点头,“我晓得,你放心。”
临到要上马车时,慕容又问身后偷偷抹泪的四九,“许久没有问,你的小妹妹,近来可还咳嗽?”
四九呆了片刻,眼泪“唰”的涌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慕容,“她两个月前……不在了。除了先生,我已经没有旁的亲人了,还请您无论如何要保重身体。”
慕容微微垂眸,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
四九哭了一会儿,把鼻涕眼泪都在慕容身上蹭干净了,才放开他,挤出一张笑脸来,“先生快上车吧,四九等着您平安回来。”
“好。”慕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四九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才返身回到衿霜阁,这时天边已经微微发白了,他远远看到有个人站在书房面前,好像是来找先生的。
他走近一些,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去年就出了小筑,嫁到国公府上去的怡姑娘。怡姑娘为人亲和善良,只是命不大好,嫁过去没有多久,怀上了国公大人的子嗣,后来竟然出了一场事故,孩子没能保住不说,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还好先生带了肃大夫去,才救了怡姑娘一命。
四九吸了吸鼻子,清清嗓子,上前去对婉怡拱手道,“四九见过国公夫人,这天还未大亮,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四九小哥。”婉怡微微欠身,“许久不见了,小哥气色还是那么好。”
“多谢夫人夸奖。可是先生不在,夫人若有急事,可以去苏管家那里,找他商量商量。”四九向她道。
婉怡的表情有些失望,她垂下头去,停顿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问四九道,“那,衿姑娘在吗?”
“在的。”四九有些不明白,什么急事去找苏管家不管用,非要去找衿姑娘?
婉怡知道他有疑问,她笑了起来,“四九小哥,可知这繁花小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然。这里是朝廷设立的奖励机关,凡是有功的朝臣,皇上都会从小筑挑一个美人送给他,这是朝廷的最高奖励。”四九道。
婉怡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小筑里的姑娘,名义上是皇帝送给朝臣的赏赐,实则都是皇帝放在臣子身边的一枚棋子,窥探朝臣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实行暗杀。夏国却不晓得这些门道,以为小筑只是个风月之所,所以也有不少夏国人来小筑要人,朝廷当然是乐于给他们的,我说过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安插在缝隙里的棋子,安插在敌人那里,朝廷岂不是更高兴。”
“这这这……这太夸张了,怡姑娘现在越来越会说笑了。”四九尴尬的笑了起来。
婉怡知道四九是清楚这些内幕的,但他是个聪明机敏的人,什么场合,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他心里通透得很。
她向四九说这些,也不是真的要告诉他什么,而是表明她的来意,“想必四九小哥也听说了,二皇子想要衿姑娘,先生也已经答应了。”
“这……我听说过。”四九点头。
“那就请小哥告之先生,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最好这几日就把衿姑娘送去二皇子身边。”婉怡的样子很认真,也很严肃,叫四九有些心惊,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先生这次出远门,不方便与外界联系,他嘱咐过,有什么事,可以去找苏管家商议。我看夫人还是去苏管家那里吧。”
婉怡摇头,“我还是先去见衿姑娘。如此便先告辞了,小哥保重。”
“也好,四九就不送夫人了。”
婉怡别过四九,径自去了觞月居,四九则是寻思了片刻,向着肃大夫的住处去了。
……
觞月居。
婉怡坐在陌衿对面。寒暄已过,婉怡也不饶弯子,开门见山的对她道,“我有些私话想要对姑娘说。”
陌衿懂了她的意思,便吩咐瑾岚道,“你带瑾缃她们去看看前几日种下的花草,若是有了杂草,就顺道清理一下。”
“是。”瑾岚领命便出了客堂的门,关上了门扉。
陌衿倒了一杯茶,放在婉怡面前,“夫人有话请直说。”
“叫我婉怡就好。”婉怡没有去饮茶,神色有些凝重,“我就直言了,昨夜我在老爷的书房看到了一封书信,是黔州的知州呈给夏国左相叶臻公函的一份抄本,朝廷正准备出兵镇压黔州的陌家军旧部。”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陌衿的身份,小筑里只有三人知道,旁人是不晓得的。
婉怡点头,“当然与姑娘有关系。今日一早,便有人来密报,说是夏国皇帝也要出兵协助,领兵之人,便是夏国二皇子。听说先生已经应允将姑娘送给二皇子,我的意思,这件事既然已成定局,姑娘不如早一些去二皇子身边,我怕夏国借出兵之由,做些别的什么……还请姑娘去打探打探。”
婉怡的话需要想一想,才能回答,陌衿思索了片刻,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了两口。
婉怡也没有催促,也端起茶杯来,喝了一点茶水,默不作声。
陌衿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婉怡,“就依姐姐所言,但这事也得先生首肯。姐姐已经见过先生了吧?”
“碰巧先生不在,说是出了远门,不便联络。”婉怡道,“但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等先生回来再办,只好委屈妹妹,自己行动了。妹妹这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想先生也必不会怪罪妹妹的。”
“小筑的女子是不能随意出去的,我想至少还是要苏管家点头。”陌衿道。
“这个好办。”婉怡笑道,“我就说带妹妹去我那里小住几日,最近老爷迷上了熏香,我也不懂这些,为了讨老爷欢心,自然要请一个懂香的人去教一教我。我如今是国公夫人,苏管家怎么也得卖个面子给我,只要是妹妹点头,我这就去同苏管家说。”
“姐姐不忙。”陌衿拉住起身来的婉怡,让她先坐下,又道,“近来小筑里有些不太平。前日里惜云姐姐说是父亲抱病,回去探望了。白素姐姐又因为要害我的眼睛,被先生软禁在了小筑,据她说,是受了惜云的指使。我想这里头,有些什么事情,还需要再捋一捋。”
“……先生可知晓此事?”
“我听说发生这些事时,先生正好不在小筑,应该是不知晓的。”陌衿道。
婉怡在国公府,知道的消息自然比陌衿多。她想了片刻,对陌衿道,“顾惜云的父亲并没有生什么病,昨日他还到国公府来过……我还纳闷他怎么会来,看来这事同顾惜云回家有关系。”
陌衿也猜到顾惜云这次回家探病是借口,顾惜云应该也能感受到,这个事情的矛头指向了她,对她不利,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借口。
婉怡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她放下茶杯,转过脸来对陌衿道,“近来朝廷大事小事不断,我看要紧一些的,无非是两件,一是出兵西南镇匪这件事,还有一件是江陵之地赈灾的事。顾家一定是与这其中某一件事有牵连。”
“江陵之地受灾?什么时候的事?”陌衿忽而紧张起来,瑾袖在江西,正好是江陵一带,也不知有没有事。
婉怡有些惊讶,“这边还不晓得这个消息?都是上两个月的事了,那段时日连连雨水,江陵遭了洪灾。前段时间,在赈灾人选上,朝廷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叶左相的内兄李靖得了赈灾使的差事。”
李靖?公子的内兄?陌衿忽然想到,上次先生寿辰时,顾惜云那个表哥,似乎就叫李靖。所以顾惜云这件事,是同江陵赈灾之事有关系?苏管家是要拿顾惜云做文章,让顾家做出什么妥协让步?
陌衿点头,“这件事,还请姐姐查一查。既然此事与出兵一事没有关系,那就依照姐姐的计划行事吧,但苏先生若问起,还请姐姐帮我说一个慌,就说我不愿意跟姐姐走,再劳烦姐姐请苏管家出面劝解。”
婉怡知道她有她的用意,但小筑里面的事,她不想多问,也无暇顾及。她起身来,对陌衿道,“我这就去他那里,你也不用送了。我今晚在这里住一夜,若是顺利,明日咱们便可以动身去皇城。”
“好。”陌衿点头。
……
傍晚时分,瑾岚正在给陌衿收拾简单的行装,一面有些抱怨,“这怎么刚回来,又要走,姑娘你连好觉都没能睡一个,又要忙起来了。”
陌衿的心警觉了一下,原来这几日她晚上出去,瑾岚都是清楚的。她还是小看了瑾岚,不过这段时间瑾岚所做的事,都是真心为着她的,也不见她再与什么人私下接触,目前瑾岚是个得力的助手。
陌衿在首饰盒里挑了一两支簪子,用帕子包了起来,放进行装里,一面问瑾岚道,“我想带你一同去,只是不晓得你愿不愿意。”
瑾岚喜笑颜开,“姑娘真的肯带我去,我当然求之不得。有我在姑娘身边照顾着,大家都能放心许多。”
大家,是说瑾缃和瑾瑜那两个丫头吗?倒是难得她们有心了。要是她们知道江陵遭灾的消息,一定也会为瑾袖担心的。
瑾岚见她默不作声,表情有些凝重,便停了手上的动作,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陌衿摇头,“这里我自己来吧,你也回去收拾一下行装,不过,不要声张。”
“瑾岚明白。”瑾岚还是将她的形状收拾好了,才出了门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正到这时,瑾缃神色紧张的过来,在门口向瑾岚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见她走远了,才一溜烟进到陌衿的房里,关上房门,上来就跪在陌衿面前,“姑娘,有件事,我瞒了许久,但心里总觉得不安,想来想去,还是告诉姑娘比较好。”
陌衿已经将打包好的行装藏到了被子后面,她上前拉起瑾缃来,“你先起来说话。”
瑾缃起身来,紧张得面红耳赤,她凑到陌衿耳边去,小声对她说,“一连两个晚上了,我听到瑾岚房中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陌衿问,“多大年纪的男人?什么样的声音?”
瑾缃想了想,又摇摇头,“听不清,大约是个上些年纪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确实没有听得太清楚。”
陌衿握住她瑟瑟发抖的双手,“瑾缃,你能来跟我说,我很开心。这件事你做的很对,但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
“瑾岚她,不是在和哪个男人私通吧?”瑾缃仍是一脸的担忧。
陌衿安慰她道,“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得已才托人送些银子物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