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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郡城的官吏便将赏赐给众骑卒的钱以及布匹等物尽皆发下,骑卒们皆是兴高采烈不止。出征在外,他们何尝想到会受到如此厚赏呢?大多数人既惊且喜,把赏钱小心地用布包好,系紧放在自己身上,而奖赏的布匹,整齐地放在自己睡觉的铺上,却是看了又看,简直爱不释手。马平与李延昭却是不曾在意那些物事。各自将各自的赏钱一包,锦缎等物李延昭给自己手下每人两匹,将剩下的十匹用麻绳捆好。吃过午饭之后,便同马平一起到千人督杜杰处告了声假,李延昭便与马平去马厩牵过马来。将这十匹锦缎往马背上一放,随即便细心地用麻绳固定好。
马平看着李延昭的举动,却是颇为不解。追问之下,李延昭却是笑而不答。马平便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与李延昭一同牵马出营,随即翻身上马,二人策马径直向郡城而去。
大营距郡城不过十余里,两人策马奔驰,不过两刻钟不到的光景,郡城城门已是遥遥在望。两人行至近前,与守城门的军卒打过招呼,便牵马进城,向着郡守府而去。
李延昭又来到那扇朱漆的郡守府大门前,然而看着这扇熟悉的朱漆大门,李延昭不由得感慨万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头两次来之时的惶恐不安。面对这扇大门,他已是有种淡定从容之感。
马平上前叩了叩门,一名小吏走出来,听闻了两人来意,随即便去得后堂通报。约莫半柱香功夫,那小吏便回到前门处。唤过一打杂的仆役,将二人的马牵到马厩去。李延昭解下马背上的锦缎,吃力地用麻绳吊在背上。马平见状,不由分说拿过几匹扛在自己肩上,两人便在小吏的指引下穿过前院,径直往后堂而去。
两人扛着锦缎,气喘吁吁地走到后堂前,辛太守却已见二人略带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抚须轻笑。待得二人进得后堂的门,太守忙唤过两名仆役,将二人肩上的锦缎卸了下来,放置在一旁。然后和颜悦色地对着累得满面通红的马平道:“马都尉高升,辛某在此恭喜了。”
马平抱拳躬身道:“马某才干有限,幸得府君栽培。”太守辛翳却是淡淡一笑道:“高升之事,却是要谢你身旁这位什长咯。”
李延昭闻言脸一红,连忙拱手为礼道:“属下微末之功,不足道也。”
太守点点头,却是道:“上午你在校场那番提议,辛某倒也是有所计议。不日便将调集工匠,在郡城之中选址,为我广武军阵亡将士设祠祭祀。依你来看,这祠堂却是该如何命名才好?”
李延昭想了想,心中想起几个命名,然而又反复否定,权衡了一番,出言对太守道:“禀府君,不若就命名为‘忠烈祠’,可否?”
“噢,忠烈祠。此名好,便依你所言,就此命名罢。”辛太守言罢又深深看了李延昭一眼:“你在校场上那番做法,已使得左司马略有不快。我等设法为你开脱,想必左司马不会再做计较。只是你今后还须多多注意才是。”
李延昭闻言,长揖为礼:“属下多谢府君。延昭思虑多时,方才做出此等举动,惟愿诸位上官对军中阵亡袍泽加以重视,故而有此一举,此时方知是属下欠考虑了,冲撞之处还请府君多多见谅。属下日后进言之时,必三思而行。”
太守点了点头:“你若明白,则再好不过。”言罢却想了一想,道:“今日既是为马都尉践行,便不说这些不快之事了。你二人快坐。”二人依言找了一张几案,随后在蒲团上坐下。“辛恪,拿酒来。”辛太守走到上首坐下,然后对着后堂喊道。
不多时,那名为辛恪的仆人却是提了三小坛酒,手中端了三只小碗,分别走到三人几案前,将手中碗与酒坛分别摆上,随即向三人见礼告退。三人亦是点头为礼,目送着他转回后堂而去。
太守大人首先打开酒坛,倒了一碗酒出来,对二人道:“今日且抛却杂事,惟愿与君共谋一醉!二位,请吧!”
李延昭依言与马平一同打开酒坛,倒了一小碗出来,那酒闻起来甘冽清香,隐隐有股后世里醪糟的味道。李延昭与马平亦是举起酒碗,遥敬上首的太守大人一下,随即三人俱是将酒碗端到嘴边,脖子一样,那甘冽清香的酒水便流过喉管,直向胃中而去。
李延昭喝了一碗之后,不由得在心中嘀咕道:“还真是醪糟啊!”他后世中又不好酒,哪知这个年代并未发明蒸馏法酿酒,酒水都是如此一般的米酒,甘冽清甜。如后世中那些高度烈酒,却是一应俱无。
三人喝着酒的功夫,遂说起了一些闲话。马都尉讲了一番自己从军以来经历的苦战恶战,二人不由听得面有担忧之色。随后太守却是问了不少平叛之中的事情。自广武骑卒班师回营之后,太守亦是不曾见过二人,此番谈到平叛之事,三人却是聊得热烈不已。李延昭却想起一事,随即问太守道:“下属斗胆问府君一句,姑臧打算如何安置那些降贼及其家眷呢?”
“朝堂之上,大部还是主张将那些降贼及其家眷放归原处,任其自生自灭,唉。这些人,只顾眼前,就没几个能考虑长远一点的。”提起此事,太守垂头叹道。
“那府君以为,若是我郡,可否能妥善安置他们?”李延昭不由问道。
太守辛翳闻言,却又是一叹:“难啊,这些人早已习惯了游牧生活,我郡境内,草场不多,怕是难以供他们这些部族游牧所需。而这些日子,陆续又有流民进入郡内,郡仓以及各县县仓之内的存粮亦是捉襟见肘,怕是不足以供应这些部族过冬之用啊。”
自古以来,粮食都是大问题。听闻太守所言,李延昭亦是没了主意。他觉得,倘若有粮食,那么安置这些降贼部众并不是什么问题。然而没有粮,也没有草场,若还想强行安置的话,恐怕将来那些游牧部落缺衣少食的时候,就将引发出大问题来。这个险别说李延昭他冒不起,就是此刻坐在上首的贵为一郡军政长官的太守,也冒不起。有史记载的几千年以来,这个问题始终是高悬在统治阶级头顶的一个首要问题。多少人家因为缺粮而家破人亡,多少征战因为缺粮而一溃千里,又有多少王朝因为缺粮而走向覆亡。这些史实无不提醒着作为后来人的李延昭,他们所面对的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关键而严峻。
凉州自张氏掌管以来,已近二十年,然而因地处偏僻,人丁不旺的原因。以粮食为主体的农业经济一直没有形成完善而良性的循环体系。于是永嘉年后,神州陆沉,当关中乃至中原百姓南渡无望,纷纷西迁前往凉州后,这个盈余微薄的体系终于是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换言之,就是现在的凉州,很穷,非常穷。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州牧张氏一手掌控的国家机器,也仅仅是心有不甘地挣扎在温饱线上。凉州不富,则挥师东进,收复关中,便只能是一举空谈。一个养不起多少兵的政权,守土都已是不易,谈何开疆呢?
李延昭忽然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并未引起自己过多重视的问题,将成为今后制约自己的最大掣肘。然而凉州地处贫瘠,并不能如同关中以及中原一样短时间开垦大量良田用于农业生产。如此一来,只能探索在有限的耕地之上生产出更多粮食的办法,与此同时,再考虑征募流民开垦荒地等事宜。
想到这里,李延昭不由得开口相问道:“府君,却不知如今之时,郡中百姓却是播种何种作物?”
太守抬头想了想,便道:“本郡之中,良田大多位于逆水中下游,流域近三百里,良田万顷。百姓多种小麦及粟米等耐旱作物。然而变数难料,若逢旱季,则亩产不过八九石。遇风调雨顺的年景,却是要好一些,亩产可达十三四石。”
李延昭闻言却道:“不知一年之中,可否出产两季?”
太守闻言,面有难色道:“粟米与小麦均是春夏季节播种。一年两季确是勉为其难。”
“若是秋播种植冬小麦,夏季播种粟米呢?逆水流域灌溉方便,即使遇到旱年,亦可保证部分收成。”李延昭不死心,追问道。
太守闻言,神情不由一振:“此法倒可一试,倘若可行,便可予以推广。如今将至秋末,便在某自家田里试种小麦罢。”
李延昭听闻太守言道可行,便也是神情一松。如若一年收两季粮食,无疑吃饭问题给他带来的压力便将大大减缓。
李延昭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图纸,却是起身递到太守案前。
太守见李延昭图纸上画着一个半圆之物,却不知是什么,疑惑之下不由问道:“此乃何物?”
李延昭答道:“此物可用铁打制,唤作马镫,牢牢拴系在马鞍两侧,可使骑乘之人获得稳固的支点,从而能在马背之上腾出手来,开弓放箭,抑或是挥刀劈砍,无疑便捷很多,骑乘之人也不用担心自己重心不稳因而落马。”
太守闻言大喜:“可有实物?”李延昭听闻却垂首答道:“实物尚未曾制造出来。今日给府君进献此物图纸,便是欲求府君觅得良匠,打造此物。”
太守道:“若此物如同你所言那般神奇,打造却是不成问题。明日我便去城中军器司,嘱咐官吏令铁匠们按图索骥,打造此物。”
“府君明鉴,若此物成,当可发一笔小财。”李延昭对太守笑道。太守闻言,稍愣了片刻,随即会意道:“你是说,此物若成,便可对外贩卖,从而获利?”
李延昭拱手对辛太守一礼:“正是如此。此物若成,府君可遣使携几副精致鞍具,予姑臧牧守等送去。若牧守用过之后说好,安愁他人不买账?”李延昭心想,是该给太守灌输些许商业思想了。“不过如此获利,不能长久,我方此物一出,他人看到好处,必然纷纷仿制。府君可令军器司赶制一批。卖出之后,获利便可继续打制此物,装备我郡骑军。随后军器司须下功夫,研究批量制造之法。产物须得方便可靠。他人见得此物妙处,需求必然加大。我方须比别处出产更多,且质量更加上乘,贩卖此物的生意方可长久。”
太守郑重将图纸收回怀中,却又是举起酒碗:“明日马都尉便将远行赴任,且以此一坛薄酒,为马都尉贺,祝愿马都尉在他处再立新功!”
李延昭亦是举起酒碗:“下属为马都尉贺,祝愿马都尉再立新功!”
“干!”三人一同举起酒碗,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