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提亲

秀木成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79中文网 www.79zw.com,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山势巍峨, 雄关险峻,翠峰重叠,云雾缭绕。

    闻名数千年的太行八陉之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若换了个时间来,晏蓉必然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可惜她如今心有牵挂, 并无此闲情逸致, 只一意催促驾者, 速速通丼陉,赶赴冀州。

    她没想到是,刚在关口递了文书, 被迎了进边城, 因已日暮宿了一夜, 隔日一早继续启程, 就迎面碰上了霍珩。

    当时晏蓉正端坐在车上, 秋风飒飒,官道上尘土飞扬,帷幕低垂, 申媪唯恐车驾颠簸导致血气不畅, 正要伺候她活动一下腿脚时。

    忽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急促而有力, “哒哒哒”一下紧过一下敲在黄土路铺就的官道上, 由远而来, 飞速接近。

    晏蓉轻蹙了蹙眉心,伸手撩起帷幕一角,举目望去。

    只见一行健儿打马而来,骏马雄健,骑士威武,卷起黄尘阵阵,直奔太原诸人而来。

    当先那青年身穿玄色武士服,一袭猩红绒面披风,猿臂蜂腰,器宇轩昂,正是数月未曾相见的霍珩。

    “霍表兄?”

    晏蓉又惊又喜,昨日文书递到关口,必是立即呈往邺城霍珩案前,没想他竟星夜疾奔,前来迎她。

    霍珩乃冀州之主,当时一流军阀,说实话这世上无论是哪个势力出使,都当不得他披星戴月亲自迎接。

    他来迎她,当然只会为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晏蓉一时也未及深想,这许多的情谊究竟从何而来?她只诧异之余又十分感动,转眼霍珩打马到了近前,她欢喜道:“表兄,邺城也已远,我最迟明日便到,何须你走一趟?”

    她露出几日来第一个轻快的笑脸,在见到霍珩那一刻,她心下就大定。既然他待自家这般亲厚,那结盟之事想来问题不大。

    想到自己来时尚略带忐忑,她为此颇有几分愧疚。

    “我近日无事,迎一迎又何妨?”

    霍珩垂眸看着她一张俏盈盈的粉脸,见她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眸子,一脸欢喜看着自己,唇角不禁又翘了翘。

    他很欢喜她来,只还是缓声问:“表妹,怎地由你出使?晏公与阿辞兄弟呢?路途颠簸,怕是多有不易。”

    霍珩一听晏氏来使,其中还有晏家血脉的晏蓉,就将太原来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他心情愉悦,既然两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后面也更好办。

    他自问略有本事,相貌堂堂,年轻尚未婚配又洁身自好,应是一个不错的女婿人选,晏氏夫妇大约会乐意将爱女许配给他的吧?

    晏蓉说:“阿辞在家不得空闲,我和我阿爹来的,只是阿爹诸事缠身,我先来,阿爹随后赶上。”

    “你阿爹也来?!”

    霍珩声音略略提高,语气微诧之余,似乎还包含了欣悦,晏蓉奇怪:“是的世兄,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

    你父亲来了更好,霍珩转念之间已将计划调整,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含笑道:“伯父并非习武之人,若一路急赶怕是吃力,我二人不如先等他一等,待他来了,我们再一起返回邺城。可好?”

    这段时间,他正好传信会邺城,让祖母做好准备。自来子女婚配乃父母之命,长辈开口比自己来显得更尊重。

    “这……”

    晏蓉其实也挺惦记父亲身体的,怕他走太快了吃不消,霍珩体贴让她心内熨帖,一时十分意动。只是她又顾忌自家出使求结盟,却要让主人家好等,似乎不大合适。

    “你我两家是世交,何须多顾忌那些凡俗赘礼?”

    霍珩适时铺了个台阶,他说得真心真意,晏蓉遂不再纠结,欢欢喜喜应了一声:“好,那我就听表兄的。”

    他体恤如斯,待她十分亲近,晏蓉也不端着,说到最后,甚至流露一丝女孩儿的憨娇之态。

    霍珩见了她,如三伏天喝下一大碗冰水,身心舒畅,一下抚平了这些日子因分离产生的隐隐焦躁,他笑道:“那我们回丰邑,可好?”

    丰邑,就是关口那座城池,晏蓉昨日夜宿那地,她一早离开,不过走出二十里地,转头也十分之近。

    她欣然同意。

    于是,车队掉头,霍珩亲自护在晏蓉车旁,返回丰邑。

    丰邑守将自己是霍珩心腹,对于主公突然莅临他是十分惊诧的,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的行动。等霍珩护着车驾回到丰邑,城门大开,城中不管文臣还是武将,一律列队恭敬侯迎。

    霍珩来主要目的并非来视察丰邑,一行人在匆匆收拾妥当的官衙下榻后,他只略略询问几句,就将丰邑诸人打发出去了。

    “表妹,先前你染病不适,回了太原后,可有反复?”

    一行人分主宾坐下,同为使者的赵关乃晏珣心腹谋士,他见霍侯待自家女公子和蔼,甚是关切,二人关系想必极好,于是他十分识时务的闭上嘴巴,充当布景板。

    晏蓉嫣然一笑:“并无,我一切皆好。”

    这个问题,其实霍珩问过一次。不过不是问她的。她刚归太原时,父母亲就遣使者携礼前往冀州致谢,两家恢复通家之好。

    当时霍珩接见太原来使时,就曾细细询问过晏蓉病情可有反复。

    使者回来后,也曾提过,她是知道的。

    晏蓉进城前,已经打发人折返通知路上的父亲了,因此也不急,两人说了几句,她就主动说:“表兄,我此次前来,是为太原之使。”

    文书都递上去,霍珩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因事前来的,晏庆调遣部曲的事想来也瞒不过他,她遂大大方方说出来,也免得他相询才说出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晏蓉本坐在霍珩右下首,说话间已长身而起,拱手一脸正色,道:“表兄,我父弟一贯仰慕表兄英才,今遣阿蓉来,实有意与冀州霍氏结同进共退之盟。”

    她不待霍珩发话,紧接着又说:“并州拊天下之背而扼其吭,乃兵家必争之地,偏地势险要,有天险可据,易守难攻。”

    并州以地势险要著称,易守难攻,偏偏战略位置极其重要。霍珩欲争天下,必先平定北方,而河北诸地,并州极其重要。

    这么一块要紧地方,偏偏却泰半落到晏庆手里,成了一块极硬的骨头。

    失去地利之便,两州之间还隔了一个太行山,霍珩他日即使得天时人和,进攻并州也将是一场硬仗。即使最后取胜,损兵折将恐怕也无法避免。

    但若与太原晏氏结盟,那情况将大不相同。

    晏蓉恳切道:“晏氏于太原已牧民数代,如今又领上党,两郡东依太行,与冀州为邻,他日兄长欲取并州七郡,可以太原上党为据。”

    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太原仗冀州之势恫吓西河晏庆,霍珩他日借两郡地利,取并州七郡。晏家人在决定与冀州霍氏结盟之时,就已经明白这一点。

    否则就算霍珩看在两家情谊结下盟约,也非上策。

    “太原拳拳之意,望兄长多加斟酌。”

    晏蓉一脸严肃,清澈嗓音独响在宽敞的厅堂上。她一番说话一气呵成,听得肃立站在后头的赵关暗暗点头,即使自己上来说,也不能说得更好了。

    晏蓉话毕,深深一揖。只是不待她腰身弯到尽处,一双大手已扶住她。

    霍珩仔细听罢,见她施礼,急急步下俯身扶起,低斥:“你既称我为兄,为何还这般多礼?与我外道?”

    他扶起晏蓉,温声和她说:“与太原结盟,与冀州有百利而无一害,愚兄如何会不答允?”

    先前虽知道己方条件不错,对方不笨的话就不会拒绝,但真正听霍珩毫不犹豫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晏蓉又惊又喜,她甚至连良种的事都换没说呢。

    其实寻常结盟,似太原这般危机在前,又亲自求上门的,被求者就算心里已赞同,不多不少也会拿乔一番。但霍珩一应俱无,利索就点头,且丝毫无压太原一头的意,可见他态度之亲厚。

    晏蓉就笑:“表兄答应得也太快了,阿蓉此次前来,还携了一物,极其难得,恐怕是用不上了。”

    她感激霍珩厚待,待他态度本十分亲近,此行目的达成心内也轻松,笑语便流露出真性情来。他年长稳重,她说话时便带几分雀跃娇俏。

    “哦?”

    霍珩眉目线条柔和,含笑道:“那可不成,阿蓉妹妹若有了好物,可不能短了为兄的。”

    “那好吧,那边分你一些。”

    晏蓉睨了他一眼:“那可真真是好物,兄长可要随我前去一观?”

    “好。”

    二人亲昵打趣,说话间并肩出了厅堂,直接往庭院而去。

    跟随主公而来的霍望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何曾见过主公如此体贴柔和?好在他们都是冀州核心人物,陆礼的献策他们在场,主公欲前往太原求亲,他们也一清二楚。

    因此他们对晏蓉十分恭敬,不出意外,对方就是主公之妻,霍氏当家主母了。

    霍望啧啧两声,昨天他就嘀咕了,主公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陆礼之策涉及主公婚事,偏后者竟一口答应了。

    他想起山间小道时霍珩对晏蓉的照顾,一拍脑袋,原来如此!

    陆先生那双招子果然比自己好使。

    太原一行带来好些大车,上头堆了良种,上覆了蓑席以防突然下雨,丰邑的人不知何物,一并推进来暂停在前院等候归置。

    赵关等人如今见女公子引霍侯去看,赶紧先行一步去把麻袋卸了下来。

    刚踏入冀州地界,事儿便办成了,大伙儿干劲十足,卸下二个大麻袋,皆解开束缚袋口的麻绳,才恭敬请女公子与霍侯上前。

    “麦?菽?”

    霍珩见是麻袋时已有疑惑,一见满满当当的粮食,颗粒饱满为上上品相,他心中一动:“表妹,这是?”

    既然带来结盟之用,太原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掬起一捧未脱壳的小麦,细细察看,神色一反方才随意,十分严肃。

    如今正处于混战时期,打仗打的是将士,也是粮草,两者都是底气所在,后者的重要性并不逊于前者。

    晏蓉双目熠熠生辉,语气掩饰不住的骄傲,“此乃良种,亩产可达二石许,乃太原粮坊精心培育多年所得!”

    她有些遗憾:“可惜只有麦菽,其余粮种,粮坊未有所得。”

    麦,即是小麦;菽,则是豆子。这两样都是如今北方广泛种植,且相对略高产的粮食品种。

    “这已是极好!”

    霍珩大喜,亩产二石许,那可比从前是多了三分一了!他未曾见过后世亩产千斤的丰收场景,因此丝毫没有晏蓉的尚觉不足,惊诧过后,就是狂喜。

    一亩地多收足足数十斤粮食,十亩就是数百,百亩就是数千,那千亩呢?整个肥沃的冀州平原呢?

    霍珩已算镇定,后头一直安静跟随的冀州诸人个个喜形于色,按捺不住冲上来近距离围观,又惊又喜已失了态。

    晏蓉含笑:“此乃第一代良种,第二代还在培育,可惜暂时进展不大。”

    “好!很好!”

    霍珩已按捺下激动,仔细看过两样良种后,他问晏蓉:“这良种有多少?可能均些予为兄?”

    晏蓉既然带良种来结盟,自然是要给冀州的,这点他当然明白,就是不知道良种究竟有多少存货,第一年能多大规模种植?

    “并不算多,良种培育不过近二三年才培育出来,今年夏季收成以后,库存也不过数百石。”这还是努力推广的原因,收成一直全部用来播种的。

    晏蓉道:“表兄,我们均你一半,你看如何?”

    “极好。”

    数百石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能马上推广至冀州全境,但也就多费两三年功夫。

    “为兄今日设宴,为表妹洗尘,也聊表谢意。”

    霍珩含笑看她,见她眼下有淡淡青痕,又劝道:“你不如先梳洗歇息一番,我若有不解之处,自可询问赵先生。”

    赵关还在,良种之事他也一清二楚。晏蓉路赶得急,心头大石放下后,确实有些疲惫。且一路黄尘漫天,她难免沾染了些,她爱洁,因此也不拒绝霍珩好意,下去梳洗并略作休憩。

    当天傍晚,霍珩在丰邑官衙设宴,款待太原来使。晏蓉心里高兴,略喝了几杯水酒,她平素不是贪杯之人,酒量平平,一时面有霞光,双眸含水。

    顾盼之际,波光流转,极娇极艳,更多了一丝她平素没有的妩媚多情。北姝之誉,并非浪得虚名。只是在座除了霍珩,却无人再敢多看一眼。

    太原来人就不说的,霍望等人知道晏蓉是未来主母,丰邑这边的也被隐晦知会过了,谁敢乱看?

    霍珩见晏蓉不胜酒力,早早散了宴席,申媪伺候她回屋,他亲自送到门外,嘱咐几句,见人进了屋,伫立片刻才折返。

    *

    “女郎,霍侯人品上佳,年轻英武。”

    秋夜沁凉,晏蓉下午才沐浴过,晚上就不洗了,卸了钗环散了发髻,略略梳洗过后就上床休息。

    申媪见霍珩待主子如此亲近,心中某个念头又起,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忍不住又絮叨几句。

    “阿媪?!”

    晏蓉其实没醉,她酒量很一般,但没差到这个地步,且如今这个酒,由于酿造技术限制,酒精含量极低,就算今夜上来的极品美酒,也高不到哪里去。

    她挺无奈的,自她从洛阳归家后,乳母操心她终身大事的热情消退不下来,看到哪个不错的男青年都爱推销一番,现在又老调重弹了。

    霍珩确实待她态度非常好,二人相谈甚欢,但彼此言行皆是谨守礼数的,她头脸发热不愿意想太多,在人家的地盘上更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她直接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也不知阿爹走到何处?”她实在有点担心父亲的身体。

    申媪连忙安慰道:“女郎莫要担忧,今早不是打发人飞马折返了吗?郎主得了传信,徐徐而行,必然无碍。”

    “但愿如此。”

    晏蓉歇下不提,她颠簸了几天,又喝了酒水,这一觉睡得极沉。

    主仆没想到的是,晏珣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不过翌日,就到了。

    *

    晏珣为人亲父,自然牵挂爱女。晏蓉出发后,他白天不停,夜间继续挑灯处理诸事,硬生生缩减一半时日,随后立即套车急追爱女,星夜不停。

    及到晏蓉派人打马折返时,他距离丼陉,约摸还一天路程。

    霍珩首肯结盟之事,晏蓉第二次遣人折返告知了父亲。晏珣知悉事成大喜,太原之危可解,但他赶路速度并未减缓,次日早上,就过了丼陉。

    父女二人前后脚往冀州求结盟,唯恐走漏消息被晏庆探子所察,致使对方提前用兵,因此皆异常谨慎低调,连冀州这边,也是人到丰邑递了文书,才知悉的。

    城门令急急往上禀报,霍珩方知晏珣已抵达,并进了城正往官衙而来。

    他略略整理衣冠,亲自通知了晏蓉,晏蓉大喜:“阿爹竟到了!”

    二人相携迎了出去,丰邑并非大城,官衙距离城门也不算远,这一来一回,晏珣车驾已快到官衙了,两人干脆立于门下稍等。

    “不曾知君侯在此,珣这厢有礼了。”

    晏珣拱手施礼,他说不知道霍珩在此,那当然是客套话,只是他还真不知对方是专门来迎晏蓉的,只当是凑巧碰上。

    太原求结盟于冀州,霍珩不但爽快应了,且他还以晚辈自居,出门亲迎自己。要知道冀州势力可比太原强出不少,如此谦逊有礼念旧情,晏珣对其一时好感大增。

    “何须君侯亲迎?”

    “晏公此言差矣。”

    霍珩回了一礼,神色和缓,道:“霍晏两家乃世交,晏公夫人又是珩之姨母,我是晚辈,自当出迎。”

    他微微一笑:“晏公称我伯瑾即可。”

    晏珣十分欢喜,道:“甚好,甚好,伯瑾如此不嫌,我便厚颜自居伯父。”

    之所以是伯父而非姨父,是从两家世交这里论的,霍珩年幼时晏珣首次见他,对方便是称他伯父的,就不作改变。

    霍珩拱手:“伯父。”

    “好,好!”

    晏珣忙不迭将人扶起,他本十分欣赏霍珩,又见对方如此恭谦,一时心内赞叹,捋须满意颔首。

    “伯父一路颠簸,不妨略作休憩,我们明日再回邺城。”

    结盟谈妥,但具体事宜肯定得回邺城细说的,况且荀太夫人健在,晏氏父女来了,少不了拜见一番。

    晏珣身体羸弱,赶了几天路虽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脸色已见苍白,住下歇口气,再请疾医扶脉,才是正道。

    霍珩笑道:“伯父许久不来冀州,正好我今日设宴,为伯父接风洗尘。”

    “极是,极是。”

    晏珣看一眼见礼后就微笑不语的爱女,见晏蓉气色极好,欣慰之余又放心,连连应是:“有劳伯瑾费心了。”

    “无妨。”

    晏蓉上前虚扶父亲,霍珩并肩走在另一边,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官衙。

    霍望与左右诸人相视一眼,暗忖,陆先生文士出身,睡死过去也没赶上夜路,此刻在邺城肯定捶足顿胸。

    他幸灾乐祸一番,也跟着进去了。

    *

    霍珩与晏珣相谈甚欢,他虽年轻,但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上的见解,皆非寻常人能比,一言一谈皆从容,举手投足无不自信。

    晏珣是越发赞赏这个年轻人,谈兴愈浓,渐渐就不限于军政局势,山川地理,民风习俗,亦有所涉及。

    霍珩虽勇武,但书也读得不少,晏珣说的他不但能听懂,且还有独到的见解。

    晏蓉饶有兴致围观二人你来我往,父亲来了,她可全程退居二线,诸事无需她劳心,也不用她出面,她安心旁听即可。

    霍珩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趁举樽之时,睨了她一眼。她嘴角含笑,目带狡黠,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唇角翘了翘。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不提晏氏父女,霍望等人有幸围观一把主公难得的温和谦逊,表面不显,实则啧啧称奇。

    看来,霍氏主母是不会有变化了。

    有无变化,其实近日即可知晓。次日一大早,霍珩携晏氏父女,一行人离了丰邑,往邺城而去。

    晏珣身体不佳,车行得比较慢,到了夜半时分才抵达邺城。

    这时候荀太夫人肯定已经歇下了,于是晏珣提议,先歇在驿馆,待明日再登霍府大门,拜见太夫人。

    霍珩当然没有二话,命人仔细洒扫驿馆,安排父女二人住下。

    只是太原一行人前来冀州,主要目的并非拜见荀太夫人的,结盟才是正事。因此次日天明,双方先就此展开一系列磋商,用绢帛撰写结盟文书,最后签署,结盟成。

    因双方并无意见分歧,这过程耗时不长,中午时分就完事了。霍珩再次设宴,庆贺结盟成功。

    这回晏珣滴酒不沾,宴后他和晏蓉在霍珩的带领下前去拜见荀太夫人。

    邺城霍府和晋阳晏府一样,百年大宅,古朴厚重,朱漆大门,青石台阶,两只威武的大石狮蹲守在两侧门柱之下,张牙舞爪,怒目圆睁。

    霍珩请晏珣先进,他回头缓声对晏蓉说:“表妹莫慌,我祖母为人宽和,甚是和蔼。”

    晏蓉并不知道荀太夫人是否真宽和,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她此时只觉是拜见世交长辈,自己规矩礼仪一点不缺,无甚好慌的。

    她朝霍珩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左边脸颊一点小小梨涡,娇俏又可人。

    霍珩心情越发愉悦,回以一笑,深邃的黑眸似有柔情。

    晏蓉还来不及细品,霍珩已转身进门与晏珣并肩而行,她眨眨眼睛,紧随二人身后。

    现在可不是开小差的好时候,她遂不再多想,只专心穿廊过榭,进了连同前后院的垂花门,往西直入溧阳居。

    荀太夫人早早换了一身簇新衣裳,银灰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端坐在上首,及到孙儿领着晏氏父女进门,她趁着二人拜倒在蒲团上见礼,仔细打量晏蓉。

    晏蓉一身淡蓝色曲裾,容色极盛,却又眉目端庄。二十年的世家贵女教育早浸淫到她骨血里头去了,她美艳而不妖娆,目光清明,举止周正,走动裙摆不过因及地而微晃,鬓间步摇流苏几若静止。

    荀太夫人暗暗点头,虽说悔婚再续,但此女亦并未辱没她的孙儿。

    如今冀州太原结盟之事虽定,但霍氏欲联姻之事并未就此罢休,一来霍珩本人没反对;二来陆先生说得不假,这世上最保险的结盟,即是联姻。

    太原晏氏历来人丁单薄,晏珣膝下仅一儿一女,皆视若珍宝,这般的联姻结盟,比寻常的还要可靠。

    “快,快快起罢。”

    荀太夫人露出笑脸,又让二人快快入座,无需拘礼:“霍晏二家几代人的交情,你父女二人可不许见外。”

    她侧头望向一旁的侍女,两名侍女各捧一个填漆雕花木匣,作为见面礼。

    晏蓉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规规矩矩接过木匣,向荀太夫人致谢后,安静坐着。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她多说,除非长辈主动询问,否则她应保持沉默。

    她也乐得沉默,应承长辈是她的本领之一,但她和荀太夫人才头次见面,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客套的应承既然可免,那就免了吧。

    她之前没来过冀州。

    晏珣身体不好,彭夫人生了晏辞以后也是,姐弟二人自陪伴在父母身边,因此祖父偶尔去冀州寻老友喝酒畅谈,她们也没跟着去。

    因此以前除了来太原的霍父,晏蓉并未见过其他霍家人。

    倒是荀太夫人见过晏珣,晏珣未娶妻前,曾随父亲来邺城拜见过太夫人,不多,也就几回。

    不过就这几回,也足够回忆过去并拉近关系了。荀太夫人余光见晏蓉接了漆匣,收回视线,问晏珣:“子渊,多年不见你了,你如今身体可有见好?”

    少年及幼年时期的晏珣,苍白瘦削,看得荀太夫人胆战心惊。晏祖父只有一子,青年丧妻后也无再娶打算,这么一个病弱孩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悬心。

    “还好,这几年病也少了些。”晏珣拱手:“珣谢太夫人关怀。”

    “那就好,那就好,你儿女俱全,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老害怕长不大的孩子已娶妻生子,虽病歪歪的,但也好生过来了。反倒是当年健壮得很的,一个个俱已不在她跟前了。

    荀太夫人略伤感,须臾她抛开,今儿要说的是大喜事,那些过去的休要再想。

    到底是数十年的旧相识,她和晏珣叙了许久话,生疏感渐少,荀太夫人看着差不多了,就笑着看了眼晏蓉,问:“子渊,这是你的女儿?养得真好。”

    要是被夸的是晏珣本人,他肯定非常谦逊,但现在被快夸是他的儿女,他一生最为之骄傲的佳儿佳女,因此晏珣嘴里虽说着:“太夫人谬赞了。”

    实则他嘴角翘起,还捋了把胡须。

    晏蓉继续保持端庄微笑状,正暗暗好笑,余光却见霍珩似笑非笑看自己一眼,他端起茶盏遮住嘴角笑意。

    这人!

    她偷偷瞪了他一眼。

    两人相处得十分好,霍珩年长,还隐隐带些纵容,他的态度,让晏蓉坦露出真性情。

    她瞪了他一眼,霍珩笑而不语,晏蓉暗暗咬牙,只是不待她再有其他小动作,却被上首荀太夫人的一番话惊得瞠目结舌。

    “……子渊你女儿养得好,教我老婆子垂涎,偏我命里无缘,膝下孙女是一个俱无。子渊,不若你这女儿给了我家,可好?”

    荀太夫人笑吟吟,指了指进屋后甚少发言的霍珩:“老婆子有个好孙子,正好配了你的好女儿,我两家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她和霍珩?!

    这一席话得太快太突然,晏蓉吓了一大跳,她美眸圆睁,倏地抬头看向荀太夫人。

    荀太夫人面带笑意,虽语气轻松,但很明显,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一慌,连忙侧头看霍珩。

    霍珩恰好也看着她,定定的,一双深邃的眸子更显黝黑,映着从槛窗投射如室内的阳光,流光溢彩。

    晏蓉可以清晰看到,他一双瞳仁中倒映着自己,小小的,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