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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此去相州,路上会否太平?圣上真的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您?”在相府内院书房中,赵承煦担心地问道。
“确实未必太平”,赵普闭目思索道。赵光义罢免自己,在赵普的意料之中。但赵普没有想到的是,赵光义仍然对他委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使相荣衔、兼判相州事的地方实权,这姿态,未免有些过了。赵普深知赵光义绝非一个气量宽宏的人,相反,他阴鸷、冷酷,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他越是表现得大度,就越是诡异。
其实,赵光义任不任命赵普兼判相州,对赵普而言,都无关紧要,赵普早已确立对相州的绝对控制,就是怕万一有失势、致仕的一天,在返乡后,如果无所凭恃,难免会被政敌暗害。未雨绸缪,在掌权期间,赵普早已完成了对相州的布局,不仅州府上下官吏皆是亲信,乡里之间,也全是赵氏家族的势力。相州,已然被赵普编织为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是他的退身之地。现在的难处是,如何平安返回相州,只要回到相州,就安全了。
“相爷,属下一定拼尽全力,保赵府上下平安抵达相州”,立于一旁的相府首席剑客、赵普的心腹赵信沉声道。
“嗯”,赵普感激地看了这位忠诚的亲信一眼,继续说道:“老夫要的是从容返乡,而非落魄逃难,赵光义,别怪老夫离京前,还要再摆你一道,实在是你狐狸尾巴露得太明显了”。
“父亲,您有对策了?”赵承煦喜道。
赵普略点了一下头,然后对赵信吩咐道:“老夫希望在一天时间内,听到开封流言四起,能办到吗?”
“能”,赵信沉声道,“什么流言?”
“斧声烛影”。
“诺”。
赵信刚要退出书房,即听见赵普又道:“慢,与此同时,再散布另一则消息:赵德芳殿下在开封郊外,被不明身份的刺客杀死,尸沉汴河”。
“诺”,赵信虽然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又扯到赵德芳那去了?但他从来不多问,因为他知道赵普从不做无益之事,略一施礼,便退下,安排散布消息的事情去了。
“父亲,散布‘斧声烛影’的流言,孩儿明白,是让皇帝焦头烂额地应对皇位危机,从而无心从容布局截杀我们,但为何还要再编造一个德芳殿下的讣闻呢?”赵承煦不解道。
赵普微微笑道:“‘斧声烛影’固然是一剂猛药,但还要些药引子,赵德芳便是这副药引子。”
赵承煦略一思索道“您的意思是,‘斧声烛影’多少只是捕风捉影,无从证实,而德芳殿下被杀死,虽然也没有证据,但其人却确确实实不在开封了,开封或多或少都风闻了新郑门发生的冲突,如此一来,由不得人们不信是赵光义下了黑手,否则先皇与德芳殿下怎么会先后暴毙,时间上还如此紧凑?”
“我儿长进了”,赵普欣慰道,“不过,除了坐实赵光义弑兄篡位的罪名外,为父,还有别样三重考虑”。
“请父亲赐示”。
“其一,是为了保护皇长子德昭,赵光义已经背上谋害德芳的嫌疑,他对德昭殿下,就不得不有所顾忌,绝不敢再又谋害一个亲侄子;其二,为父相信德芳不是一个平庸的人,先皇屡屡夸奖他,认为其‘英果似朕’,确有其原因。散布德芳的死讯,有利于他隐藏身份,不至于处处被有心人怀疑,终有一天,他会以别样的身份,重新与赵光义周旋,我预料他们叔侄俩必然会是不死不休的格局;其三,宣布德芳已死,也就绝了他的继统可能,先皇诸子中,就只有德昭殿下有皇位继承的合法性”。
“父亲确实是深谋远虑,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皇属意德芳殿下,德芳殿下又确有才具,为何父亲偏要压制他,处处为皇长子德昭争取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嫡长子的大义吗?”
“所谓‘嫡长子继承’,只是一个礼制上的制高点而已,为父不是什么学究、腐儒,又岂会汲汲于一个名分。那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为父之所以始终坚决反对先帝立德芳为皇储,恰恰在于他太精明、干练了,老夫已经辅佐过一代创业之君,不希望他的继任者仍然如先帝般英明神武,否则,相权将永远被压制于皇权之下,老夫又岂能真的口衔宇宙、手握乾坤呢?”
“孩儿明白了”。
“何况,既然老夫已经反对了,就必须反对到底,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所谓的名臣气节,老夫不能因皇帝的喜好、坚持,而放弃自己的立场,否则,会被指责为‘朝三暮四’,从而失去领袖百僚的权威。煦儿,你要记住,宰相的权威,绝不来源于它是君主的第一辅佐,事事请旨于君主,然后忠实地执行,相反,宰相的权威的真正来源,在于它是士大夫的总代表,它对于皇权的任何逾越,都要毫不犹豫的抵抗,唯有如此,百官才会尊重你,甚至于皇权本身,才会正视你”。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赵承煦肃然道。
“另一方面,老夫既然严词反对过,谁能保证他赵德芳心中就没有丝毫怨怼,世上的事皆是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说道最后一句,赵普暗叹一声,恐怕赵光义对自己,也是存有此种心思吧,如何与赵光义和解,并重返权力中枢,确实很难啊,他不由想起了那方金匮,那也是一副猛药,可是它又需要哪些药引子呢,自己还得好好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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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们现在怎么走?”在陈留郊外数十里处,种师成等询问道。
“我们可以走陆路,经徐州,然后南下楚、扬二州,抵达吴越;也可以走水路,顺汴河而下,只至淮水,然后经江宁府,亦可抵达吴越”,莫管家建议道。
“莫叔说得是,目前最好的路线就是这两条,孤以为我们不妨舍陆路而取水路,取道汴、淮两河”,赵德芳道,“陆路,必经徐州,徐州刺史李谦乃孤旧交,且手中握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劲旅,开封方面肯定会重点拦截陆路,防止我请援于他,所以择水路南下,应该说来更为可取”。
众人皆以为是。
“殿下,我们为何非得去吴越呢?”种师成不解道,“我们何不潜往贵州,您好歹兼着贵州防御使的职事,若以贵州为据点,揭露赵光义的弑君恶行,然后振臂一呼,讨伐逆贼,天下忠义之士,未必不纷纷影从”。
“所谓‘贵州防御使’的头衔,只是皇子例行的遥领而已,贵州一众官兵,谁会真认孤这个‘防御使’”,赵德芳苦笑道。
“那我们还可以从水路抵达淮水、避开赵光义的追杀后,再从南边陆路折回徐州,请李使君在徐州誓师讨伐赵光义”,种师成坚持道,他希望借助徐州刺史李谦的禁军,发动对赵光义的讨逆战争。
赵德芳默默摇头道:“李谦不过三千甲士,我们在徐州举义后,天下州县,能有多少附从讨逆,亦难以预料,毕竟梁唐晋汉周五代皆是军阀为之,后晋节度使安重荣不是有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嘛——‘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其实,大宋亦不例外,赵光义仍然只是这种五代军阀传统的延续而已,天下人早已习惯于这种鼎革,哪会仅仅为了正统、正义的名号,而追随我们。所以,我们若真以徐州一州之地、三千兵马,对抗赵光义的大军,很可能是以卵击石”。
“殿下,当年越王勾践亦是以三千甲士,灭亡了春秋霸主吴国,可见有志者事竟成,殿下何不一试,真若兵败,我们再赴江南便是”,种师成不放弃地劝谏着。
“越王勾践大志得成,不在于三千甲士,而在于两个字——隐忍,若非十年卧薪尝胆的隐忍,区区三千越甲,又岂能亡吴”,赵德芳顿了顿,又道,“师成,孤绝非畏首畏尾之人,以堂堂之师讨逆灭贼,固所愿耳。只是若兴兵戈,苦的,最终还是中原百姓,父皇一再偃武修文,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大宋再起兵戈。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隐忍。相信孤,终有一天,我会让逆贼授首,为父皇讨回公道的”。
“师成,殿下所言极是,我们最好还是隐忍一下,再好好想办法吧。如今,天下间,惟北汉、吴越两国,尚独立于大宋,南下吴越,一方面可以避开赵光义的重重追剿,暂避其锋芒,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以吴越国为据点,缓缓地收拢忠诚于先皇的力量,聚众力待机而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会有机会的”,莫管家也开解道。
“殿下、莫叔,是我太心急了,那我们赴汴河,取水道南下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