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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午后仍是令人身上犯懒,昏昏欲睡。
谢逐腿还未恢复时, 用完膳都会去后花园绕两圈, 再回房午睡。按理说如今双腿“痊愈”,更应该去院中多走动, 奈何谢逐低着眼漫不经心地朝屋外扫了一眼, 却全然没了往日的兴致。
吩咐下人将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撤下后, 明岩忍不住在一旁小声提醒, “公子,太医可说了,多走动走动会让您恢复得更快……”
谢逐轻飘飘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明岩最清楚不过。
公子的腿其实早就恢复了, 只是一直瞒着陛下和太医们, 这医嘱听不听自然全看他心情。可……
“做戏得做全套啊公子, 这府中到处都是陛下的耳目,万一被陛下发现您之前……”
明岩小声嘀咕,见谢逐瞬间沉下脸才赶紧闭上了嘴。
……竟然还凶巴巴地瞪他。
那日在莲花池边要不是他明岩脑子灵光,冲上去替主子解围,他都不知道这位主子准备如何向陛下解释。
可显然,他家公子并不领这份情, 更没有弥补破绽的心思。最后当真没去花园走动, 只在窗边立了片刻,便回榻上午睡去了,心情不佳。
明岩得出了这个结论, 只是没琢磨出为什么。
直到谢逐又是让他倒茶, 又是让他开窗, 睡下又坐起反复了好几次后,明岩才终于恍然大悟。
前段日子公子午睡时,可都是由女帝陛下在一旁亲自“照看”的……
“公子,”明岩关上刚刚被吩咐打开的窗户,转头问道,“陛下不在,您这是孤枕难眠吗?”
谢逐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明岩仍沉浸在戳穿谢逐的洋洋自得中,自言自语,“也难怪,之前为了照顾您,陛下就差没把寝宫搬到咱们府上了。如今您腿疾痊愈,陛下来得少了,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谢逐冷冷地抬眼,神色莫测,“你很想看见她?”
对上他的视线,明岩浑身一凛,终于捞回了自己的求生欲,“公公公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替您着想啊!!”
陛下不来我担心您失宠啊!
后面一句明岩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谢逐又盯了他一会,直到明岩被盯地直冒冷汗,才终于移开视线放过了他,“……麻烦。”
“什,什么?”
“她不来,这府中就少了许多麻烦,清静。”
谢逐抿了口茶,将茶盏递回明岩手上,瞥了他一眼,“若像之前那样,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眼神不肯挪开半分,稍有点差池就紧张地搂着人不放手,就连看书都要赖在我怀里念给我听……太黏人了,我不喜。”
明岩听得一愣。
天哪,没想到平常尊贵矜持的女帝陛下私下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等等!
女帝陛下如何黏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有问这些吗???
为什么要和他说这种事情?!!!
被秀得昏了头的明岩默默咽了一口血,面上愈发笑得虚伪,“嗯,公子不喜正好,左右陛下也好几日没来黏着您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溜了。
谢逐:“…………”
- -
身在皇宫的贺缈还不知自己女帝的威严已经被谢逐败坏了个干净,此刻陆珏又带来了一桩令她心烦的要事。
“陛下,这是宣平侯世子与靖江王的来往密信。泰江行刺,也的确是世子与逆贼勾结……”
贺缈紧蹙着眉,只在那密信上扫了几眼,便转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
陆珏做事最是谨慎,既然他都说了宁翊与贺仪勾结,那定是做不了假。
贺缈心中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小声叹了一句,“果然是他……”
声音里有些失落也有些惋惜。
说起来,宁翊也算是她的半个玩伴。
她刚回盛京时,宁翊因宣平侯夫人的缘故做了她的伴读。当时她的伴读虽不止宁翊一个,但她却只与宁翊臭味相投,两人常常偷溜出宫,也正因为宁翊总是带着她胡闹,太傅才常常罚他,最后连伴读也不让他做了。
宣平侯夫人是宁翊的继母,满京城都知她最是温良和善,在声名狼藉的宁翊衬托下更显贤德。
贺缈一直知道宁翊并不像传言中那般荒唐,也知道那些谣言从何而来,更清楚他与宣平侯夫妇不睦。事实上,她很早之前便试探过宁翊,但凡宁翊有一点表示,如今也已是深得她信任的近臣,带兵平叛也轮不到毛遂自荐的楚霄。偏偏他一再装傻,像是当真胸无大志一般……
可转头,他却在为贺仪卖命。
或许她和宁翊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可宁翊既站在了贺仪那头,便是要置她于死地。
好歹这些年她也将宁翊看做自己人,没想到……
“还真是没心没肺。”
贺缈攥着手中的密信,自言自语。
“陛下。”
见她又走了神,陆珏开口唤了一声。
- -
方府的马车从王街疾驰而过。
方以唯坐在车中微微闭着眼,隔着车帘听见几家店铺熟悉的揽客声,长睫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软垫的边缘。
“停车!”
她突然睁眼启唇,车夫连忙扯住缰绳在路边停下,“大,大人?怎么了?”
他不解地转过身,半晌却不见人掀开车帘,似乎并无意下车。
方以唯问,“到哪儿了?”
“再往前一些就是……宣平侯府了,”车夫回答,“大人?”
车内沉默了片刻,“今日绕道走吧。”
“……是。”
车夫不明所以地扯了扯绳,调转了方向想要绕开侯府,从另一条小道走。
虽然大人和宣平侯府的恩怨他也清楚,可寻常从宫中回府都要打这经过,平日也不见大人多问一句……
察觉马车已经掉了头,方以唯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在做什么?
方才从鸾台出宫时,她和陆珏擦肩而过,陆珏竟是神色莫测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就急匆匆进了偏殿。她明明已经猜到了陆珏是为何事而来,没想到眼见着车从宣平侯府经过,她心里竟还是起了波澜……
方以唯攥了攥手。
宁翊虽于她有救命之恩,但也断不能越过陛下越过整个大颜。她但凡生了一丝一毫旁的心思,与宁翊这种逆党又有何区别?又有何颜面面对陛下?
想必陆珏过不了多久便会领着锦衣卫来这宣平侯府,她还是绕道而行,离得……越远越好。
她想这些想出了神,就连马车忽然停下都毫无察觉。直到车帘蓦地被人掀开,一不速之客倏然窜了进来。
方以唯一惊,下意识往旁躲了躲,看清来人后更是立刻变了脸色,“你……”
“方大人竟从本世子家门口绕道走,连声招呼都不打。几日不见,你我就生疏成这样了?”
宁翊难得一改花蝴蝶似的打扮,口吻却还是一贯的轻浮。他抬手敲了几下朝外面吩咐,“走吧。”
车帘外,被吓了一跳的车夫堪堪回过神。犹豫着回头看了好几眼,也不敢管主子的私事,最后还是选择装瞎,驾着车继续往前走。
宁翊双手环胸,半倚着车壁,好整以暇地看向方以唯。
方以唯懊恼地蹙了蹙眉,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世子这是做什么?”
宁翊心情不错,挑着眉笑,“本世子出门恰好瞧见你的马车掉头绕路,所以就进来找你算算账。”
见方以唯神色有异,他嘴角的笑容才淡了淡,“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丧成这幅样子?被吓着了?”
方以唯勉强压下面上的异色,“世子还请尽快下车吧,若让旁人瞧见,我便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那就别说清了,”宁翊似笑非笑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对了,欠我的方大人可想好如何还了?”
方以唯扯了扯嘴角,眸光闪了闪,“世子想要如何?”
“我想……”
宁翊眯着眼,俯身朝她凑近,方以唯连忙想往后退,却发现已是退无可退,整个人都快贴在车壁上了,“世子自重!”
宁翊仔细地盯着方以唯瞧了几眼,神色突然变得郑重,声音也压低了些,“其实我是来……告别的。”
方以唯微微一颤,“你要去哪儿?”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难道,宁翊早就知道今日有大祸?
宁翊只是笑,刚要说话却不知听见了什么,眸色骤凝,瞬间变了脸。
“竟然来得这么快?”他神色复杂地朝车外看了一眼,“这就有些麻烦了。”
宁翊一手揣进怀里,动了动唇,声音几不可闻,“临走前送你件东西。”
方以唯一怔,随即便被攥住手,掌心蓦地被塞进了什么,还没等她看清那尖锐的触感究竟是何物,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拉扯到了身前……
“哧——”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以唯眸光骤缩,难以置信地抬眼,只见宁翊攥着她的手,将一支金簪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你……”
方以唯惊愕地出声,握着那支金簪的手微微颤抖。
下一刻,马车四周突然悄然无声地落下数十名锦衣卫,为首的正是刚从宫中请了旨前来捉拿宁翊的指挥使陆珏。
全盛京闻名的铁面阎罗从天而降,车夫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连忙勒紧缰绳停下车,“大,大人……”
陆珏扬声道,“宣平侯世子勾结逆党,罪证确凿。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
听到车外的动静,宁翊面色未变,只握紧了方以唯略微打颤的手,一把将那没入胸口的金簪拔了出来。他白着脸,迅速捂着伤处往后一退,径直从车内撞了出来,重重跌在地上。
车帘落下,重新挡在两人之间。
方以唯坐在车内,盯着那金簪上的鲜血顺着簪身流下,只觉指尖一阵黏湿,转眼便沾了刺眼的血色。她一时有些恍惚,甚至自己都要信以为真,是她出手伤了宁翊……
宁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处,作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朝车内怒斥了一声,“落井下石……方以唯,你给我等着!”
“上。”
他身后,陆珏眸色一凛,冷冷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