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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莫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打扮得体,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
拎着昨个儿就让翠娘备下的两盒小点心,一路小跑,她今天比第一次上战场还紧张。
“长恭,这儿这儿!”风骚的大哥高孝瑜斜斜倚在一辆骏马香车旁。一看她跨出高府大门,就挥着白皙匀称的从宽大袖子里露出来的胳膊,挑着修长的凤眼活色生香地朝她唤着。
咳。。。。。。这不过四月天,大哥身上的那件杏色芙蓉的缎袍也太热闹了。
萧子莫一向对高孝瑜的品味非常咋舌。不过,邺城的姑娘们的审美品味似乎比她开放多了,据高府的丫鬟们说,高孝瑜的装扮每次都能在城中引领一股风潮,掀起邺城男子争相模仿的盛况。
嗯。。。。。。这身衣服大概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驾驭不了,看来过几天满大街都能看到不少东施效颦的年轻男子了。
高孝瑜等萧子莫上了马车,一挥马鞭就把马车驶离了高府。
春日阳光万般好,萧子莫原想到她这厢是要去长广王府向九叔登门道歉就有点发憷,听着马儿铃铛作响,却有了回到当初跟着爹一起去春游的孩提时光。
那时候,他们都小。萧子莫还当自己可以回去过吹空调打电脑的时光,所以,这邺城,这高府,年轻爹,孝琬,孝瑜,这一千多年前的时代,统统对她而言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虚像。她是这里的过客,她是旁观者,所以凡事都流于表面,于她,不痛,不痒。。。。。。
直到失去了年轻爹。。。。。。那个一直让她依靠,让她安然活于自己的世界的男人,就这样躺在棺木里,一动不动,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死时却连遗容都是残缺的。。。。。。。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她,也许真是高长恭,那个爹生前让她兄弟爱护,恭谨性成,温恭夙着的高长恭。
于是,二叔说要长房皇子充军北塞,她去了。
没有怨天,没有怨命。因为,她要当好高长恭。。。。。。不过天晓得,上辈子连只鸡都没有杀过的她是如何持刀第一次杀了人,红的,一切都是红的。
她,曾经是萧子莫,如今是高长恭。
前者只能用于怀念。后者,是她的宿命亦或是枷锁?不得而知,但都甘之如饴。
爹。。。她做的一切,只希望有天再相见时,她能说出那句孩儿不负爹的重托,望他能原谅她的无动于衷与铁石心肠。
春风起,满街梨花竞相开放。
青墙黛瓦,有一人衣袂轻扬立于半阖的朱红铜门旁。
萧子莫怔怔望着便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知道那是九叔高湛,于是低头垂目希望掩住自己又情不自禁的感伤。
“阿湛!你是来迎接我们的吗?”大哥欢快得在半空抽了几下鞭子,那拖车的马于是跑得更快了。
孝瑜与九叔同仿年纪,两人似乎才像是兄弟。阿湛阿湛的,萧子莫听了又有点想笑。鼻子酸涩,可是嘴角又因为大哥向来离经叛道的举动又不住抽动起来,真是又哭又笑,萧子莫相当窘迫。
她不爱靠近九叔,因为,九叔如同那人的倒影,只是看到,便能让她惯于伪装的坚壳剥落于无声无形。
高湛朝孝瑜笑笑,视野却完全被萧子莫占据了。
他捕捉到他一丝一毫的面部表情。如何红了眼眶,如何垂目隐了泪水,如何又被孝瑜逗笑,以及马车驶到眼前,却只敢恭敬得低头行礼而没有再如刚才那般直直盯着他仿佛遥不可及地相望。
“长恭,你可终于来了。”高湛亲自上前,牵住萧子莫的手,扶她下了马车。
“九叔,侄儿真是惶恐。。。。。。今日才上门叨扰。”萧子莫比高湛矮了一头,她流转着目光,双手作揖,行完礼眼睛不知道怎么放,于是干脆卯上了脚边的石墩了。毕恭毕敬,好像上幼儿园的等待挨批的孩子,那模样,高孝瑜眯着狐狸眼开始拿出折扇取笑了。
“长恭,莫非阿湛才是你的克星!你这模样,被你从小欺负到大的孝琬见了可要恨死了~~~~”
额!萧子莫知道,她脸红了!
高孝瑜!你闭嘴不可以嘛~~~~~~~~~~~
萧子莫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少年没这种被人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的感觉了,她以为年纪大了,脸皮厚了,可不知道其实是没有遇到高孝瑜这个花花大少和长广王的双剑合璧罢了。
高湛闷笑了一声,见萧子莫再这样被孝瑜打趣下去估计下次是再也不敢随她家大哥来长广王府了,赶紧扔下眉眼带笑,站在王爷府门口就开始摇着香扇一派狂蜂浪蝶架势的高孝瑜,兀自领着萧子莫就进府去了。
九叔爱清净。
萧子莫所见的长广王府比高府精简不少。没有那么多繁复雕饰,也没有姹紫嫣红的珍贵花木。淡然兰花,幽幽清香,萧子莫深深吸了一口气,肝脾都甚为舒畅。
幽幽兰香,沁人心脾。看来九叔不但爱这寒梅苦香,花中君子也甚得他的厚爱。
娇媚的兰花纤细嫩绿,萧子莫不自禁伸出了手。
“别动!”安瑞紧张地一步上前,护在那棵九头兰前,“切莫动手呀,这兰花金贵得很,我家王爷花了大力气让人从江南山陵带回来。这花北方难养呀,王爷可是和伺候金枝玉叶一般伺候了许久,才让它开了花,人的手热,长恭殿下切不可。。。。。。”
“安瑞,你何时话如此多!”高湛抿起嘴不悦地看向这奴才,安瑞看自家主子脸色难看,只能识趣退下。
哎。。。这九头兰每天喝他采的晨露长大,自家主子也太偏心了,平时谁敢碰他的花他不剐了那人?安瑞撇撇嘴。
“九叔九叔,这花真好看,我不知道那么金贵,所以。。。。。。”
萧子莫从进了王府,便自觉借着赏园子的光景走快了几步,倒是让孝瑜和高湛落在了后头。
无他,九叔牵着她的手走了一路,同是男子,个头比她高不说,手都比她大了一圈,紧紧将她的手包在手心中。萧子莫不太喜欢这么个受制于人的处境。
她搏过命,杀过人,自以为虽说不上铮铮汉子,但也绝非再是个女人。
一举一动都被九叔小心翼翼牵引着,包容着,甚至保护着,她根本不习惯。
如此这般说,似乎有些奇怪,可九叔虽说绝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可那冷寒的逼人气魄在靠近后更是撼人,让子莫觉得在他面前似被压过了一头。莫非天生的皇者便是如此?
萧子莫已经不是个弱质纤纤的闺阁女子,这样处于下风,子莫觉得不妥。
比如九叔同她说话,有意无意低头贴近她的脸颊,子莫就又开始不自在了,往旁退了一步。为什么和孝瑜孝琬一起之时,她从没觉得这身高差让人很尴尬。
“无妨,长恭若是喜欢,那便摘下送于你了!”
“不不,九叔不要摘它。长恭粗人一个,虽不像九叔这般知花,但也知道爱花便要惜花。观赏即可,观赏即可。。。。。。”
萧子莫抬头便见高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心居然抽了一下。
九叔似爹,却又不像爹。
“爱花便要惜花?是嘛。。。。。。长恭说不采,那便不采了。”九叔把掐在花蕊上的手收了回来,微微一笑。
“我说阿湛啊,这花可是祖父南征时给你从江南带回的小苗?居然这么大了?”孝瑜摇着香扇,东晃西望,终于晃过来了。
“是呀!我养了十三年了。”他又牵起子莫的手,安排了茶点在园中亭台坐下,“长恭觉得凉吗?加件麾袍可好?”
萧子莫抚了抚脸颊旁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摇头稚气一笑:“长恭哪有这般金贵,倒是九叔叔自个儿不要着了凉才好。”
高湛身体向来就较其他兄弟多病弱,此刻听萧子莫这一提,竟脸色立马变了。
高孝瑜知道长恭说者无意,可高湛是听者有心了,于是忙不迭说:“阿湛~~你这厚此薄彼呀!我才是和你一同长大的发小!啊~~~~~阿湛~~~我好冷呀~~~~”孝瑜捂着胸口装模作样的样子,让萧子莫和高湛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安瑞端上了莲藕羹。九叔盛了碗给子莫:“你上山海楼都爱吃江南菜肴,想你一定也爱吃这个。”
子莫居然又语塞,一时愣着看那碗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哎呀,你们客气什么!九叔,这羹我也爱,你先给我吃吧!”高孝瑜今日约莫就是来作死的,高湛脸上寒霜乍现。
“安瑞,叫小桃端桂花糕过来。”高湛向安瑞使了眼色,安瑞心知肚明。
“哎?小桃回来了?她不是出府探亲去了?!”
子莫瞧着孝瑜一入府就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的疑问,此刻算是解了。
“回来了。她不回来,我敢叫你来?”高湛又盛了碗羹放在子莫面前。
“九叔!侄儿我先去找小桃叙叙旧,过会就立马帮您老人家把桂花糕端上来!!你们先吃,先吃!”一阵风般,高孝瑜兴冲冲抬起屁股便跑了。。。。。。
“大哥!。。。。。。大哥。。。。。。”萧子莫更窘了,舀了勺莲藕羹放进嘴里,真是感慨万千。高孝瑜靠得住,母猪都能爬树。她还指望大哥帮她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原来是做梦。
“九叔。。。我大哥他。。。。。。”
“无碍,他这样子我也习惯了。”
“恩恩。。。。。。”萧子莫点头微笑。
“长恭似乎在我面前会很紧张?还是我会错意了?”
。。。。。。九叔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长恭只是初次登门拜访,难免有些拘谨。九叔莫怪。。。。。。”
“不怪,不怪。长恭今日前来我甚为喜欢,虽说你我过往不算过密,可也从小相识,不是吗?记得长恭喊我爹爹便已经喊了三回了。。。。。。”高湛表情淡然,幽幽说道。
萧子莫一口羹差点吃到自己的鼻子上。
一说到过往,她才一拍脑袋想起她今个儿到底是干嘛来了!
哎?她的两盒小礼物呢?萧子莫四处张望。
“我。。。。。。九叔,我今日特地登门致歉,侄儿酒后失态,三番四次冒犯。原想奉上薄礼,望九叔见谅。。。。。可是。。。。。。”萧子莫瞬间想到刚才赏园之时那两盒点心拿在手里累赘,于是下人来接,她便顺手递出去了。
“呵呵,如何?薄礼不见了?”
“。。。。。。应该是刚才赏园之时,我不知道交给这府里的哪个下人了。。。。。。”萧子莫又唐突了。
看着自己连道歉都这么乱七八糟,一边说薄礼,一边又瞅瞅自己两手空空,顿时,脸上红了一坨。
“哈哈哈哈!”九叔居然看她窘迫大笑起来,笑声爽朗。
“九。。。九叔!”萧子莫就知道今天她算是专门出丑来的,脸庞更加嫣红。
“好了好了,不笑长恭了。这样下去,怕是长恭以后都不敢登门了。”高湛又定定看她。
子莫不好意思地笑笑:“九叔府里东西如此好吃,长恭怕是以后会惦念着要跟着大哥经常叨扰了,倒是九叔到时候别嫌才好。”
“好!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手一交握,子莫的手又是这般被握拢于掌心。
高湛黑发如墨,神情倨傲。像极了年轻爹的五官,表情却又寡淡不少。
他满是期盼宠溺地看着她,果然,子莫就说不出个“不”字了。
高孝瑜与小桃春风一度,心满意足地端着桂花糕回来了。
只见凉亭内,长广王挥毫泼墨正在描绘什么。自家四弟无事可做,于是取了柄长剑,在不远处如游龙般耍舞。漫天皆是被风吹落的桃花花瓣,真是落英缤纷美景醉人。
“九叔,这桃花都落了,你可还能描摹春景?”长恭自己不善画艺,居然还操起这心。
“不妨,落花有意流水岂会无情?我描摹的便是最美之景。”
丹青朱笔,缓缓勾勒。
孝瑜靠近,只见那纸上是风华婉转舞于桃花雨中的那一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