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

伊莉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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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王高励坐于小阁楼的偏角,这处酒肆生意清冷,二楼雅座更是无人问津。

    小木楼梯咯吱咯吱被踩得作响,高励啜着一口粗茶,刚吞到喉头便觉味道不对头,皱着眉头又对着杯碟吐了一小口出来:“啧,什么东西!菜园里采的草叶子也比这茶叶嫩些。”高励甚为不满,想他父亲清河王在世之时,在封地是一方霸主,来了邺城也皆是请安送礼之人,可父亲走了,神武皇帝高欢走了,北齐的皇帝臣子都换了好几拨了,而他在朝中权贵眼中自然是趋炎附势才会又回了邺城!

    哎。。。。。。高励举着杯盏,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但愿今日能得偿所愿,等来贵人。

    “公子,这边请。”小二才下楼没多久,又上来了,似乎还带了个人。

    高励不住探着头张望,待看清那伙计身后之人是河间王高孝琬,这才大喜之色。

    “殿。。。。。。公子啊,我可把你等来了!”高励喜出望外,几次三番相邀高孝琬前来商议大事,可这河间王推三阻四犹豫不决,以为这高澄嫡长子便是安于现状了,正叹这长房嫡长子竟如此甘于平庸没有一点其父枭雄之气概,恨铁不成钢啊,没想,高孝琬今个儿却赴约了。

    “叔父,让您好等了。”高孝琬面色不佳,眼窝泛着乌青之色,似是好几日未歇息好了。

    “大侄子,好说好说,只要你肯来便好,来了便好啊。”高励给高孝琬道了杯茶,那硕大的茶叶渣子在水中漂浮,看得高励甚是心烦,挥手让小二下去温壶好酒,往外张望着看清楚走廊外没人,便把厢房的门关上了。

    “怎么?当今陛下也为难你了?我可听说此趟猎苑狩猎那根本不是猎野兽去的,天寒地冻,皇上啊,猎的是同胞骨肉!”高励压低声音试探道。

    “不。。。。。。六叔倒没为难我,我因着母亲身子不适,告假晚了一日才赶去猎苑,到那之时。。。。。。到那之时,济南王已经坠马,我也只是伴驾在猎苑宿了一宿便回来了。”高孝琬说话吞吐,高励便觉察出其中似有隐情。

    “殿下,你今日来这儿,可是已经下定决心了?”高励问他。

    高孝琬沉思片刻,问道:“叔父,你。。。。。。为何寻我?你知我虽封王十几载,可手无一兵一卒,你寻我共谋大事,即便我答应了,对于你而言,也未曾有什么助力啊!”

    “哎,孝婉侄儿啊,你该知道为何你封王多年却手无实权受尽排挤!你也该知我先父高岳当年携家眷上下二十余口连夜出邺城避至封地不敢返邺城一步最后郁郁寡欢老死在那里所谓何事,我知晓你在顾虑什么,可时至今日,你若还是不信叔叔我,我也是无话可说!”高励说得甚是动容,两鬓依稀白发,当年高澄身亡,他一夜之间从春风得意到随父仓皇逃离,十几载的风风雨雨,也只有乐安王自己心里明白了。

    “叔父,你对爹爹,对高家长房一门权权赤城之心我高孝琬感恩戴德,多谢叔父对长房一脉不离不弃,当年父亲枉死,我知晓也差点累得叔父一家,如今时过境迁,叔父在封地好好做你的王爷,为何要重返邺城?为何还要给孝婉这种虚妄的念想,重夺大权,叔父可知如今这对于我高孝琬来说便有多难?!”

    高孝琬冷冷言道,岁月流转,北齐还是祖父高欢打下的江山,可皇位,早就与长房一脉越行越远,与他高孝琬失之交臂。

    哼!高励以为高孝琬已经想通了,准备放手一搏,没想前来赴约却尽是些丧气话,一时气滞,举起杯盏狠狠掷于脚下,茶水泼了一地,杯盏粉碎,高励愤而怒视道:“高孝琬啊高孝琬,我算是看明白了。让你做个顺风顺水的富贵太子你倒是合适,江山社稷要得你父亲捧到了你手心里才能让你如意,呵,我高励真是愚不可及,想着文襄皇帝如此英雄一世,他与前朝公主生的嫡子必当也有天纵之才,是可托付大业之人,没想到竟然如此苟且偷生懦弱无能!算我高励有眼无珠,算是我时运不济,你若是要向皇帝告发我便去吧,说不定你告我个谋逆之罪还能加官进爵,多得些封赏!”高励失望至极,平时巧舌如簧的乐安王,左右逢源,从不得罪什么人,可如今竟气得额上青筋战栗,双手发抖,捂着胸口悸动不已,脸更是白得如同一张纸一样。

    “叔父,您怎么了?”高孝琬看高励脸色不对,忙扶着他坐下,可高励甚是动怒,推开高孝琬自己一屁股重重坐回到了凳子上,平时里看着圆滑狡黠的八字胡子不住颤动着,里面夹着几根白须。高励已近花甲之年,靠着在封地的产业爵位本也可以高枕无忧,朝中大臣皆说定是高励挥霍无数,花光了其父清河王高岳积攒的家业,于是落魄潦倒又来邺城溜须拍马想结识些新贵。

    其实,高励一不好色,二不贪酒,清河封地盛产矿才,虽不及邺城富饶,可百姓上缴之赋税相当丰厚。乐安王在当地声誉甚好,自己洁身自好不说,膝下一双子女更是管教得知书达理。高孝琬派了可信之人前往清河探了高励虚实,探子如此回报,让孝琬倒是吃不准这乐安王到底是怀了何种心思回了邺城,更是为何几次三番和他谈起眼下局势便似有弦外之音。

    他是高澄一脉的嫡长子,朝中多少大臣为了附和文宣帝高洋的心思,将他视为避之不及的祸害,如此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两袖清风,中庸之道,辱不可使他恼怒,荣不会让他心喜,他甚至已经忘了,年少轻狂之时是如何得心高气傲。。。。。。

    “叔父,孝琬该死!”高孝琬撩起长袍前摆郑重跪于高励面前,“旁人皆说你乐安王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有动静便两边倒,实不可信。可孝婉觉得,时至今日,还念念不忘匡扶长房一门要帮我高孝琬的人,除了叔父天下便难觅第二人了。叔父怒孝婉不争,恨铁不成钢,孝婉有心试叔父之心意,激怒了叔父,实在不该!请叔父消消气,不可为了此事动了心气,若是叔父病了,普天之下,可谁还能帮我高孝琬一雪前耻?!”

    “你。。。。。。?殿下,你是有心试探于我?”高励闻言,惊讶之余连忙起身扶将起了跪在地上的高孝琬,连声道,“殿下不可拜我,万不可拜我,高励是何身份,哪里担得起殿下您的一拜呢!我也是年事已高,竟然分不清殿下说的是是真话还是假意了,哎。。。。。。老了老了呀,我真是恨不得再年轻几年,若是我能早些年回来邺城,能帮助殿下你。。。。。。该有多好!”高励不住摇头,紧紧抓着高孝琬的双手。

    “叔父,孝婉不过是一介落魄皇孙,文不成武不就,身无长处,封王十几载只是混吃等死何曾有过什么建树,乐安王啊,你凭什么就把你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押在我这个不成气候的人身上?孝婉没有铁血手段,不曾有什么勃勃野心,这十几载,我只是忍气吞声,只是想着息事宁人,叔父,您何曾需要我这么个酒囊饭袋来帮您起事?”

    “殿下啊。。。。。。”高励老泪纵横,徐徐弯下膝盖,跪在了孝琬身前,任高孝琬如何扶他都不起来,“殿下忍辱负重,老夫何曾不知道殿下是如何苦楚,今时今日,我高励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改旗易帜趁乱起事殿下当视我为贼寇,出了这门便可将我这老贼报于朝廷抓了去,可是,我高励若是与我父亲一样老死清河眼看文襄皇帝骨血就此没落,百年之后我高励去了九泉也是无颜见我的先父和文襄皇帝的。当日文襄帝突然遇刺,先父清河王带着全家老小逃离邺城,这事直到他弥留之际还在耿耿于怀,父亲他一直和我说,他一生重情守信,没想,却在如此紧要之时却只能遁出邺城弃殿下您不顾,说他实在无颜,毕生之憾!我高励怕死,在封地躲了如此多年才敢再入邺城找寻殿下您,殿下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高励低头蜷着身子一直跪倒在了地上,地上有先前砸碎的杯子泼上的茶水,此刻,还滴落了乐安王高励的眼泪。

    “叔父,叔父,你先起来说话,孝婉真是错了,我不该揣度叔父你的!您老先起来,不然,孝婉也只能跪在您面前和您赔不是了!”高孝琬说完也对着高励跪下,老的眼泪横流,小的也低头恭敬跪着,如此这般场面,倒真是让人潸然泪下。

    高励平复了心绪,想着这门外有脚步声,该是小二热了酒上来了,便也抹干了眼泪,两人坐回到了酒桌旁。小二热敲门进来,放下了酒壶便走了,高孝琬而后检查了走廊外也没旁人,便放心把门又合上了。

    “叔父啊,您对家父还有孝婉的权权之心,孝婉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若是成事,孝婉必当封叔父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殿下,这些都是后话,其实老夫能看殿下拨乱反正重登大统便余愿足矣,此生无憾了,若是要殿下答应我什么条件,那我宁愿立刻就回清河,此生不再入邺城半步。”高励正色道。

    “叔父,难为你了,明明可以在封地做个安乐的一方霸主,可为了我却偏要编造些祖业落魄,入京巴结的名头,朝中权贵大臣皆低看你,如此费尽心思,孝琬真不知道当还是当不起叔父的重望啊。”高孝琬说道。

    “当得起!凭着你文襄嫡子,神武皇帝嫡长孙的身份,我高励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老夫先前是怕啊,怕殿下您性子仁厚,又忍让大度,只怕不会被我三言两语便打动。我知晓要殿下下了决心也不是易事,所以三番两次让人捎了话让殿下斟酌清楚,殿下不愿,我高励也只能回那清河不再强求,殿下若也有此意,那我倾尽祖业也要帮殿下把这江山给夺回来啊,文襄皇帝离那皇位一步之遥,便这样饮恨而终,如若他的儿子便从此拜服于他人脚下,让我等当初辅佐文襄帝的老臣们如何瞑目?!好了,这下好了。。。。。。殿下您终于想通了!”高励欣喜,苍老而肥胖的双手紧紧握着高孝琬的,双目熠熠生辉。

    “叔父,眼下朝中局势复杂,虽六叔失势,可长广王步步为营已经笼络了大部分权臣,我不是怀疑叔父的眼光和手腕,可是,若想起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高孝琬说道。

    “殿下不必担忧,老夫会出面来和殿下商议此事,必然不是一时兴起想以卵击石,只要殿下点了头,老夫便会为殿下谋划一切,殿下稍安勿躁!”高励正色道。

    “那。。。。。。便有劳叔父了!”高孝琬起身,弯腰深深拜于高励面前。

    “殿下,老夫之前和您提起此事殿下都是避之不及,老夫可否问个明白,殿下为何改变了心意了?”高励问道。

    “叔父,孝琓不求飞黄腾达,龙袍加身,可若有人因着高家不复从前荣光而欺门踏户,作践于我高家之人,我高孝琬便是肝脑涂地也绝不会退缩半分!父亲已逝,可高家还有我这个嫡子在,何曾会让人欺辱于此?!”高孝琬狠狠将那酒盏拍落在桌子之上,热酒激荡洒出了大半,高孝琬双目皆是殷红怒色。那日猎苑河旁,高湛身下所覆之人他看得明明白白。

    长恭如此牺牲,他还有何面目佯装不知每日混沌度日?忍辱负重?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