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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偏偏每一个字乃至标点符号都极具震慑人心的穿透力,轻叩在众人的耳膜和心底,带着泠泠的回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被称作“梅花j”的男人更是吓得哆嗦,“老祖宗……”
还是检察院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打了个手势,身后几个随行的执行官便上前擒住了梅花j。
“既然证据确凿。”检察官脱帽,颔首致意道,“人我们就带走调查了。”
男人的脸色“唰”的白了,却仍望着那边眼睑低垂,静如止水的女人,“老祖宗,救我啊,老祖宗!”
人人都以为她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可她却又一次超乎常人预料,微微抬头,说了句:“慢着。”
男人眼中升起希冀。
唐言蹊侧了下目光,看向宋井,“沏杯茶,拿点果脯进来,其他人出去等我。”
宋井和宗祁自然是听她话的,只是检方和冯老对她的举止颇有微词,“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女人眉眼间漾开两三点笑意,未达眼底。
这淡淡一眼,却让对方如芒在背。
检察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见宋井也点头,只好道:“那好吧,不过我们还要执行公务,希望您不要谈太久。”
他都这样说了,冯老也不便多留,跟着众人一起出了会议室。
门一关,冯老就伸手拽住了宗祁,矍铄的眸间明暗交错,“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es的兰总要叫她老祖宗?”
这么一问,他又突然想起上次在员工餐厅里,宗祁也这样称呼过她。
宗祁挠了挠头,讪笑,“这个……我也不清楚。”
“你最好别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冯老锐利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像是要生生刮下他一层皮。
宋井刚好端着茶回来,见状低咳了一声,拉住怒气满面的老人,劝道:“冯老,这都是陆总的意思,咱们身为下属的,对领导的私事不该过问太多。”
“私事?”冯老吹胡子瞪眼,“她什么时候成陆总的私事了?”
宗祁若有所思地望着半透明的玻璃门内,女人模糊的侧影。
似叹非叹道:“她一直就是。”
宋井敲了敲门,将茶送进去时,唐言蹊刚刚落座。
她还没开口,身边面容俊美妖冶的男人就皱眉训斥道:“这是什么茶?端出去,老祖宗不爱喝绿茶,换金骏眉上来!”
唐言蹊似有若无地弯了下嘴角,对他的讨好不予置评,“难为你还记得。”
“那自然。”他几步跑到女人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我能有今天,都是沾您的光。”
唐言蹊也不出言阻拦,就这么任他在自己的肩膀上拿捏着,舒服得闭上眼。
常年与电脑打交道的人多少颈椎都会有点问题,她虽然很注意锻炼,但坐久了肩膀偶尔也会痛。
“墨岚手底下那么多人里,就你这双手最讨巧。”她唇畔含笑,毫不吝惜表扬。
“您喜欢就好。”
宋井瞧着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疑惑,这唐小姐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位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兰总,怎么现在像个卑躬屈膝的狗腿子一样……
“茶放下吧。”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尴尬,可自始至终,她连眼睛都没睁开过,“我们再说几句话,很快就出去。”
宋井也不好问什么,放下茶杯就走了。
关上门的刹那,唐言蹊睁开了眼。
褐色的瞳眸中泛开清冷明锐的光,哪还有方才半点慵懒肆意。
“兰斯洛特。”她道。
男人一震,站在她面前,“在。”
纸牌里的梅花j,代表着中古世纪圆桌骑士中,被称作“湖上骑士”的那位勇士——兰斯洛特。
她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展颜一笑,竟然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双目端详着他的手指,眸光温和又惋惜,“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这双手。”
女人说话的节奏舒缓而微凉,可兰斯洛特却仿佛被人扼住咽喉般,惨白着脸跪在了她面前。
“老祖宗,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我该死!”
他说着,用另一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我活该,我该死!”
唐言蹊“啧”了一声,本来早晨就没睡够,眼下实在见不得这么闹心的场面,只觉得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烦得很。
“行了。”她拔高嗓音,不耐烦地出声制止,对方秒秒钟偃旗息鼓。
唐言蹊也不再和他废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道:“犯过多少次了?”
“七、七八次吧……”
茶杯的杯底落在桌子上,发出细小的磕碰声。
兰斯洛特慌忙改口:“十三次!老祖宗,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言蹊眯着眼睛,一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会走上这条路,我能理解。”
毕竟五年前,他就是她手底下办事最周密、心眼最多的人。
“不过。”女人话锋一转,静静袅袅地开腔道,“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打算追究。你早该明白,我写出来的代码不是给你拿来犯罪的凶器,更不是助你昧着良心发财的摇钱树。”
兰斯洛特边擦冷汗边点头称是。
这几年,他用先前偷出来的病毒代码破译了不少竞争对手公司的核心机密,继而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打倒。
也有不少人怀疑过他,可从来没有人抓住过他的任何把柄,甚至都很少有人能看出这其中的端倪。
于是他高枕安眠,一边暗自庆幸于出自“毒祖宗”之手的病毒果然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他今天会栽在陆氏、栽在酒神本人的手里。
“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了。”唐言蹊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落地窗边,以同样的语调道,“把你身后的人供出来,我饶你一命。”
兰斯洛特大为震惊。
抬头,只看到她逆着光的背影,明明该是细瘦的肩膀,却挡住了他面前的万丈光芒,让他如坠深渊。
她、她是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女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地垂下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绳。
她道:“你背后的人,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把他供出来,要么你替他下地狱。”
“老祖宗,不要啊!”
兰斯洛特都快要给她磕头了,他若供出那人,那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语无伦次道:“您留着我还有用,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我……”
“当牛做马?”唐言蹊转过身来,靠着身后的落地窗,三十多层的高度,除了高空和白云别无他物,似乎一个不慎就要跌下去。
可她的神色却依然淡定从容,不见半分慌乱,眉眼含笑,“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呢,你说说。”
“我、我会写代码……”
“写代码。”她一笑,终于看出了一点张狂嚣张的影子来了,“我用得着你?”
兰斯洛特一窒,又急道:“我可以给您捏肩捶腿端茶倒水,做什么都行!”
唐言蹊低低地笑,“听起来确实不错。”
她笑叹着俯下身,凑近兰斯洛特绝望的脸,放轻了声音道:“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兰斯洛特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碎裂了。
“也罢。”她突然闭了下眼,“你滚吧。”
“老祖宗……”
“宋秘书。”唐言蹊径直走到门边,拉开大门,把宋井叫了进来。
“您吩咐。”
“门口那些人,哪请来的送回哪去。”
宋井闻言一愣,“唐小姐,您让我把检察官送回去?”
他看向落地窗旁的男人。
那人衬衫湿透,冷汗流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还在不停地颤抖。
“可是他盗了我们的文件,证据确凿……”
“我说,门口那些人,哪请来的送回哪去。”唐言蹊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听不懂?”
宋井握了握拳,“是。”而后又瞪了男人一眼,愤然走了。
“你还不滚?”唐言蹊连回头都懒得,就这么对着身后的人道。
兰斯洛特忙不迭点头,“是,谢谢老祖宗开恩!”
说完,抱着电脑就要离开。
“等等。”唐言蹊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桌面,“东西留下。”
兰斯洛特迟疑片刻,在她没有温度的目光里,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他再也不敢放肆,干脆利落地把电脑放下,匆匆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唐言蹊一人。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宗祁从门外走到她身边,表情复杂不解,“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唐言蹊似笑非笑地撑着头看他,“不然呢?”
宗祁欲言又止。
却见女人受伤的左手搭着右手,交叠着搁在光滑冰冷的长桌之上,目光定定地望着空气中一个透明的点,像在回忆。
“我认识他们那年,我才13岁。那时候他们大多都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要么就是家里没钱、连大学都上不起的人。”
宗祁听着,没答言。 “所以我就把我平时自学用的书都给了他们,他们看过,有不懂的地方也会来问。”女人陷入回忆时,神态很安详,“后来,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每天和一群无业游民厮混,非说我是混社会的。还有
个喜欢墨岚的姑娘——哦,知道墨岚么?”
黑客帝国的领导者,墨岚。
从来不在媒体面前露面,神秘得只剩下这个为世人所知的名字。
宗祁心下震惊。
哪怕知道面前的女人就是那位所向披靡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他还是有些无法习惯听她提起那群与她同样活在传说里的大人物时,用的竟是这一副“我昨天吃了一碗米饭”的寻常语气。
宗祁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那个高处于云巅的圈子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不过那姑娘办事不地道。”唐言蹊撇嘴,嫌弃道,“追不到墨岚她就欺负老子啊!当时的情况那叫一个危险,要不是有人赶来救老子……”
她大概会在那间黑漆漆的仓库里,一板砖拍死那个男人。
宗祁眉头一拧,似有感知般抬头,“那个人是……”
“小兰啊。”唐言蹊笑得漫不经心。
“怪不得您对他网开一面。”宗祁也长舒一口气,算是理解了她的决定,“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女人微阖了眼眸,“把电脑里的证据整理一下,送检起诉。”
什么?宗祁一惊,“您不是已经决定放过他了吗?”
“暂时放过他,因为我还需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她说得冷静,冷静到冷漠,“兰斯洛特头脑简单,胆小冲动。到了走投无路之际,势必会去找背后的人求救。”
宗祁的眼睛缓缓瞪大,不知为何,眼前的女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让他隐隐觉得恐怖。
他想问,那之前的情分呢?恩德呢?都烟消云散了吗?
唐言蹊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待宗祁转身准备出去时,才听到身后女人平静温凉的一句:“我对他网开一面,法律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受害的人更不会对他网开一面。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宗祁心里仍是别扭,回头欲说什么。
女人却摆了摆手,“出去吧。”
……
宋井送完人,回到总裁办公室,刚开门就听到里面无波无澜的嗓音:“都按她说的做了?”
宋井点头,“是,陆总。”
本该在家里休养的男人,却正襟危坐在总裁办的大班椅上。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会议室里的影像——
女人独自坐在宽大的黑皮椅上,身形瘦瘦小小,无依无靠。
淡远的眉峰轻轻蹙起,指尖伸出去,竟是隔着屏幕,触上她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发顶。
唐言蹊,你究竟想做什么……
深沉如泽的眼眸里思考的颜色很浓,耳畔却划过她浅笑嫣然的话语:
“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男人薄唇微扬,却笑不出来。
他曾对她说过多少次,嫁人为妻,就不要成天再和那些人厮混。恪守界限、保持距离是最起码的原则。
可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只剩他们了。那些都是我的亲人啊。陆先生,就不要跟他们吃醋了好不好?”
……13岁到如今的26岁,她半生的时间。
大义灭亲呵。
陆仰止的手在空气中握成拳。
傻瓜。
这样做,心里不难受吗?
宋井也随陆仰止一起沉默地望着屏幕里的监控影像。
只见女人抬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而后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会议室。
“陆总,我们怎么办?”
男人淡声道:“静观其变吧。”
“是。”
……
天台上风大的很,唐言蹊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这五十层的高度让人头晕目眩。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忽然听到大风刮来一道低沉而冷峻的嗓音:“上班时间,你就在这里偷闲?”
唐言蹊抿着唇,差点咬到舌头,惊讶地回过身,瞧见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细眉一颦,“我让你在家呆着,你怎么过来了?”
她几步走到男人身边,看到他苍白的唇,想是被风吹的,心中更是冒出一股愠怒,“陆仰止,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男人俊容淡漠地看了她许久,突然一伸手,把她带进怀里。 唐言蹊的脑袋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正要骂娘,却听到头顶传来不轻不重、平平无奇的一句:“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