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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糖正想着到底要拿这位无理取闹的贵气逼人该怎么办, 这时, 身后突然传来路以安冷冽的声音。
他寒着语气, 道:“在闹什么?”
王富贵一见路以安来了, 连忙狗腿地凑上前:“路哥生日快乐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蹄子踩了我一脚, 我让她擦干净, 她还敢拿路家来搬弄是非, 这我哪儿能忍啊,自然得教训她两句。”
说完还剜了阮糖一眼,努力想要炫耀他和路以安的关系有多么好多么好,他有路以安这个大靠山, 但她什么都没有。
路以安侧过头看王富贵,眼神冰冷, 慢慢开口:“她踩了你蹄子?”
王富贵一愣,以为路以安是听岔了, 连忙又说了遍:“不是的路哥, 我是说这蹄子猜了我的脚。”
路以安听后,笑了。
王富贵虽不懂路以安为何而笑, 但路哥笑他当然得舔着脸陪笑啊, 于是跟着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脚却猛地一疼。
看过去, 发现路以安的鞋正用力地踩在他那天价小皮鞋上, 不仅踩, 还轻轻甩了甩脚,用鞋底正他皮鞋表面左右蹭了起来。
王富贵脸色一变:“路哥这是……”
路以安低头看着,漫不经心道:“我也踩了你,需要我给你擦吗?”
王富贵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讨好说:“路哥说笑了,你尽管踩,我的脚不就是拿来给你垫脚的吗。”
路以安一边踩一边指了指旁边的阮糖:“那你凭什么敢让她来擦你这破烂玩意儿?”
他收回脚。
看向王富贵,眼神越发凌冽:“你哪儿来的这么大脸,敢让我妹妹给你擦鞋?”
王富贵这才想了起来,路家是有个养女的。
之前也曾传过该女是私生女的消息,可后来路以安在他的学校因为这事发了彪,证明无论是不是私生,俩兄妹的关系都开始走向好的方向,有路以安护着,自然也没人再敢去说三道四。
可王富贵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穷酸又弱小的矮子,居然就是才接回路家半年的路家女儿。
他这才反映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祸,立马白着张脸直哆嗦:“是我没点眼力价,是我刚才眼睛被屎糊了,没认出路小姐。”
他转过身向阮糖努力挽救,那低三下四的样子,就差没跪下叫阮糖一声祖宗了:“路小姐真的太对不住了,我真是没点分寸狗眼看人低,你踩我是应该的,踩得对!怎么就不多踩几脚我这种垃圾呢!”
阮糖还没说话,路以安又冷冷地说了一句:“她不姓路。”
王富贵正一头雾水,努力揣摩路以安到底什么意思,那边路以安已经挥手招来两个保镖,吩咐他们把闲杂人等扔出去。
等王富贵因此被迫离开过后,也终于恢复清净,而他们这对兄妹,又开始了漫长又漫长的沉默。
总感觉说啥都不对劲。
好一会儿,路以安还是开了口:“没……没事吧?”
阮糖答:“没事。”
路以安:“……”
阮糖:“……”
最后还是路以安的外公外婆看到这边有动静走了过来,才解开这谜之尴尬的气氛。
路外婆戴着老花眼,长了副慈眉善目,她问向路以安;“安安啊,发生啥了啊?”
路以安对这两位老人一向敬重,立马答道:“没啥的外婆,就是来了个不该来的人,我已经把他请走了。”
路外公却是和路外婆完全相反的长相,再加上板着脸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凶,他冷哼一声道:“下次让你爹仔细点,别什么人都请起来,少不了一些趋炎附势的人,把你带坏了咋办?”
在路以安外公外婆眼中,他们孙儿一向是个乖孩子。
阮糖:“……”
等等……
他们这误解可也太深了吧……
路以安还用带?
他不是一直都是污染别人的罪恶之源吗?
她正想着,路外公侧过头看向她。
路外公一下认了出来,他们老两口平日里不会往路家跑,但也通过照片看过阮糖的样子,见了本人,自然没好气道:“这就是路难在外面的丫头是吧?”
路以安一听,连忙解释道:“外公,都是您给误会了……她根本就不是我爸的女儿……”
路外公将拐杖往地上磕了磕,吹胡子瞪眼:“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去,你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多留点心眼呢。我之前给你说得话你都忘了吗,你难不成还真要把这丫头当作你妹妹?行,你认,我们老何家可不认!”
路以安一听这话,急得不行,生怕那边阮糖听了会难受。
心想她本就没有了家人,现在还被外公用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指责,好像是她多稀罕做他妹妹似得。
可外公哪儿会知道,分明是他们路家,有求于她啊。
他越想越着急,也顾不上解释这么多,生平第一次顶撞了敬重有加的外公:“你们可以都不认,反正我以后都不会弃她不顾,我就认她是我妹妹!”
路外公直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路以安“你你你……”了半天。
路外婆在旁边扶住路外公,调和道:“好了好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
而阮糖居然眼眶一热,心中一阵酸涩。
她来路家来了足足半年,这还是头一回……头一回在路家感受到温暖。
偏偏这温暖还是来自以前最讨厌她的路以安,在自己本该孤立无援接受无端的指责时,站出来,说他是她的家人。
是愧疚也好,是自责也罢。
总之,这一刻
她是真的很感谢他。
这事很快被路难知道了,路难平日里一向忙于工作而疏忽家事,他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老岳父对自己的误会有多深。
等到这场生日宴结束,他找上了两位老人,将阮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然后拿出各种资料证明这事的真实性。
路外公固执惯了,自然不信:“谁知道这是不是编造的假信息,你现在权势这么大,要弄出这些东西简单得很。”
直到等路外公看到了其中一张照片,却立马动摇了。
那是阮糖和阮父的合照。
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两个人在照片上,笑得生动又灿烂。
要说这不是父女,都不会有人信。
路外婆一眼便看出丈夫的动摇,指着照片慈和地笑笑:“很像啊,小姑娘和她的爸爸。”
她又叹了口气:“可惜了,看这笑的,父女俩关系一定很好吧。”
路外公一听这话,又是难受又是悲哀。
他迟疑了很久,才开口向路难道:“这么说,她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路难只差没把手举起来对天发个毒誓了,他点点头:“千真万确。”
路外公紧绷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但他很快又坐直身子,鼓起浑浊的眼睛瞪向路难:“那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咬牙,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我们念念会因为在孕期间整天郁郁寡欢,最后难产去世!”
路难却一下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他站起身,站在老两口面前,向他们深深地鞠躬。
就连说话也没直起来。
“这件事,都得怪我,”提起这件事,路难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夹带了一丝不愿回忆的痛苦,“那时我的公司才刚起步,时常需要到国外出差,念念从来都不抱怨,回了家后也是那样温柔的笑着对我,我便真的以为她无愁无怨,直到她将以安生下来后就匆匆离开了,我才知道原来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他说着说着,竟是哽咽了。
仿佛这十八年如弹指一般,往事历历在目,他的心结一缠就缠到了现在,也许这辈子也就这么缠着过了。
路外婆也开始抹起眼泪。
路外公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如同枯槁的手,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他是用这双手将那小小的姑娘举得老高,但现在,这双手连拿个东西都费力,姑娘也早早就不在了。
他坐在那儿,身子驼了,眼睛里的光也暗了,这一刻才真正开始像个垂暮的老人。
现在再去争个谁对谁错,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他有些艰难地张开嘴,最后缓缓道:“你没背叛她,就好。”
……
夜也深了,路难恭敬地将两位老人送上车,路外婆心善,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嘱咐路难道:“那孩子没了亲人,你既然收养了她,便得好好待她,知道吗?”
路难叹了口气:“我知道的。”
他顿了顿。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路外公看过来,犹豫片刻,说道:“我刚才对那孩子说了过分的话,你回去见了她,替我道个歉……”
他又觉得不妥,自己把自己的话打断了。
“算了,等下次我来路家,我自个儿给她说。”
路难听后却是一惊。这两位老人终于肯到家里来了,以前无论他怎么相邀,他们从来都是不愿意。
就好像他那个家,是什么瘟疫之源一样。
路外公还在那边嘀咕着:“这么小就没有爸爸了,她一定也不好过……”
他再次对路难道:“你回去告诉以安那小子,别让外人欺负到人家小姑娘了,少不了有些说闲话的嘴碎,暗地里瞧不起她。”
然后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
“算了,我到时候自个儿给他打电话说。”
……
而这个时候,阮糖已经在家换下了礼服,在将礼服拿到洗衣房后回来的路上,却看到路以安坐在后院里的木椅上,一动不动的,看样子是在发呆。
阮糖踌躇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路以安听到动静,一下回过神抬起头来,看到是她,愣了好会儿,开口道:“你……”
然后这个字过后,就没了下文。
是属于这两人正常的沉默时刻。
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阮糖突然喊了他一声:“路以安。”
路以安更加不知所措,结巴道:“咋……咋啦?”
阮糖说:“以后别再来随便社了吧。”
路以安一怔。
阮糖又说:“已经够了。”
路以安却苦笑道:“怎么可能够,让他们骂我一辈子,我也是活该的。”
阮糖叹了口气。
她刚开始只是猜测,后来也越来越确定。
这个人每天风雨无阻地往他们社团跑一趟,才不是想方设法地想把手里那张申请表送进来,他分明就是单纯地来讨骂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骂他,便找会骂他的人骂给她听,她不骂,他就让钟停和苏栗栗替她骂。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着那些错事的罪。
阮糖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也该给这些事画上句号了,他是有错,不过不值得去在意或是愧疚更长的时间。
她说道:“我以前很不喜欢你,因为你对我特别不好。”
路以安垂着头默了半晌:“我知道。”
阮糖道:“但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讨厌你,因为我知道我们是要在一块儿过很久的人,在同一个学校,住同一个家,还会进同一个公司,说不定等到七老八十了,我们还得常常见面。我不想给自己找不好受,所以懒得讨厌你。”
路以安嘴唇一动,没能说出话。
她看向他,突然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相处起来尴尬吗?”
路以安愣住。
阮糖道:“我觉得很尴尬。”
她又说:“可我不想这样尴尬到七老八十,见了面依然一声不吭的,认识了几十年,还和才认识的一样。”
说着,她向路以安弯起嘴角,她笑了笑:“所以今后好好相处吧,我们。”
路以安怔怔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什么情绪都涌到心间,几分是难过,几分是苦涩,几分是后悔,几分是开心,还有几分到头来他也说不清。只是到最后,他都是被拯救的哪一个。
被她原谅了啊。
他望向阮糖,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道:“好。”
阮糖见问题终于得以解决,松了口气。
而这时有几颗薄且冰的小片飘到脸上,她仰头一看,惊讶道:“啊,下雪了。”
路以安也抬头看,轻轻嗯了一声。
阮糖之前连着几年冬天都在没雪的地方过的,如今看见下雪,倒是有几分欣喜:“是今年的初雪。”
她对路以安道:“刚好在你生日这天啊。”
路以安却垂下头:“十八年前,今天也在下雪。”
他很快又将头抬了起来,看着阮糖,勉强扯个笑:“我生在晚上十一点,听说那天雪下得异常大,我妈妈第二天凌晨就因为生下我,去世了。”
他难过极了,那抹勉强扯出来的笑也一下子砸了下去,脸上的表情要哭不哭。
他缓缓道。
“我是杀死我妈妈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