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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明远哥哥
(今日第一更)
翌日, 洛青婉还是饮了郭太和煮的茶。
郭太和为人亲和, 又对请旁人品鉴他煮茶手艺这事儿很是热忱, 洛青婉只得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宁远侯喜茶。
侯府内有单独的品茶苑,屋门口正对着苑中, 有水车清池叮咚作响,还有造型各异的盆景和秋日里的绿植。更远处,还可看到侯府的内湖,于阳光下波光粼粼, 湖上有中心亭,显得既有闲情逸致。
而这品茶苑内,设施却极简。
除却造型古朴的雕栏木架用作存放各式的茶叶, 便只有这煮茶的小案几。
苑中稍远出还有侍女跪坐抚琴。饮离屋中较远,又有水车清澈的声音做辅,闻得音色清淡, 却不会扰了饮茶的人说话。
是处饮茶的好地方。
难怪郭太和津津乐道。
这宁远侯府虽不大, 内里布置却极有雅致格调。
洛青婉就想起盛明远早前提及过,建平侯府的先祖是武将出身, 宁远侯府的先祖是文官出身, 这文武的差异在府邸的布置上还是可见端倪。
建平侯府没有雅致的品茶苑,洛青婉记得建平侯府就有一大块空地,楼兰说是侯府内的小校场,侯爷的祖父在世时就喜欢在小校场里练各种兵器, 故而需要宽敞的地方, 侯爷幼时也时常在小校场内同祖父一道学习武义。只是, 楼兰窘迫道,似是效果不佳。
故而洛青婉印象深刻。
楼兰带她参观时,侯府还有一处宽阔之地是马球场,侯爷的祖父是狂热的马球迷。年轻的时候自己组队上场,十分有热情。后来年迈打不动了,就在退居二线操办起马球比赛。丰州三十六郡县,每年老侯爷都以各种名义办各种马球赛,球场就在侯府马球场里,老侯爷可以足不出户便再自家苑内看得津津有味。
盛家和郭家两位老爷子性子完全不同,便是截然不同的风骨。
“嫂夫人。”郭太和先递给了洛青婉。
洛青婉接过。
水煮三沸,三沸之后的第一波茶为精华,只得三两杯。
茶杯很小,茶色是清淡黄内里带了些许绿意。洛青婉端起,在鼻尖嗅了嗅,茶香清淡,有水沸三次鹅黄色的针叶舒展开来溢出的淡然香气。
一品气,二品味,三品神,洛青婉分了三口,优雅饮完。
“是上等的珀珞。”洛青婉牵袖,缓缓放下茶杯。
郭太和惊讶:“珀珞这么少见的茶,嫂夫人竟然能饮出来,定是懂茶之人。”
洛青婉笑道:“珀珞香气清淡,若是泡茶便不得其味,方有水煮,茶香才会在茶水中溢开,郭公子方才用了三沸,火候刚刚好。”言罢,又转向盛明远道:“珀珞香气淡,即便用水煮出也不会在茶水中停留太久,侯爷若是再不饮完,这茶中香味便没了。”
郭太和朗声大笑:“嫂夫人说得是!”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同盛明远饮茶是对牛弹琴,没想到同洛青婉饮茶,竟连珀珞都能饮出来,还知这珀珞的香气会在短时间内挥散完了去。
郭太和兴致勃勃:“这下可好了,丰州同角州近,日后可邀嫂夫人来饮茶,比邀盛明远来得好。”
盛明远脸都绿了:“要来你自己来丰州。”
郭太和哭笑不得。
言辞间,又及沸水。
郭太和盛出第二波,这一波的香气便比早前的浓郁,可这浓郁却不及第一波珀珞在舌尖上的清甜之气。
郭太和叹道:“嫂夫人连珀珞都知晓,定是对茶有见解。”
若说昨日的郭太和是因着盛明远的缘故,对洛青婉亲厚。而今日,却是因着洛青婉竟能品出水煮珀珞和对他煮茶火候的赞誉,郭太和忍不住想多和她说话。
洛青婉轻笑:“珀珞在燕韩国中有两处产地,一者在安溪,一者在禹州。安溪的偏苦寒,禹州的偏清甜,各有其味。郭公子方才煮的正是禹州珀珞,故而茶水中有一股清甜香气。”
“对对对!”郭太和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是禹州珀珞!嫂夫人,若是爷爷在,定是能同你说到一处去,你不知我爷爷有多好茶,尤其喜欢这珀珞!”郭太和一时激动,竟是连宁远侯都搬了出来。
洛青婉低眉饮茶。
郭太和接着问:“嫂夫人喜欢饮什么茶?”
她饮得出珀珞,却并不代表喜欢珀珞。
洛青婉应道:“喜欢白茶。”
郭太和倒是惊异:“白茶中的何种?”
“白牡丹。”盛明远接话。
“啧啧。”郭太和叹道,“竞和盛明远的喜好一样,果真不是一人不进一家门。”
盛明远那张黑着的脸,眼下才算扯了回来。
洛青婉低眉轻笑。
“嫂夫人可会煮茶?”郭太和冷不丁开口。
“会”字险些出口,洛青婉手中一僵,片刻,才垂眸敛了眼中情绪。
再抬眸,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笑意:“不会,只是羡慕会煮茶的人。”
郭太和点了点头,眼中却是些许遗憾:“好茶之人,多会煮茶,方才听嫂夫人说起珀珞和白茶,通透利落,还以为嫂夫人会煮茶。”
洛青婉清淡道:“郭公子谬赞了,只是在洛家的生意当中,茶叶占了不小部分,需得多听多见,多品多尝罢了,便也跟着会了些。”
“原来如此。”郭太和叹了叹,又忽得眼前一亮,问道:“嫂夫人,做茶叶生意可有意思……”
盛明远啼笑皆非。
……
从品茶苑出来都快至晌午了。
郭太和本就对茶有兴趣,洛青婉说起洛家的茶叶生意,郭太和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连带着对茶叶的种植,生产,供应,运输等前端之事问了一大堆。洛青婉知晓的也不多,但知无不言。但例如每年的茶叶如何预定,新茶和旧茶如何从茶商处区分等,都有独到见解,郭太和听得聚精会神,只道经营茶叶是件有趣的事。
这一来二回,不觉便是一上午。
大有相见恨晚执事。
晌午过后,郭太和又拉着盛明远同洛青婉一道在侯府用了午饭,午饭后盛明远才送洛青婉才回屋休息。
“上午难为你了。”郭太和似十万个为什么一般问了许多问题,她一一应承,若不是一直在饮茶 ,怕是都口干舌燥了,“太和一说起茶叶之事便是如此,倒是像同宁远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宁远侯也最疼他。”
郭太和是长孙不假,最得宁远侯喜欢却是因为宁远侯觉得这个孙子同他最像。郭太和倒不是一门心思投其所好,却是骨子里就好茶,便对饮酒之事没有多大兴趣。而在宁远侯眼里,便成了这个孙子善于自制。
总归,若是喜欢的,便有百般理由维护。
洛青婉摇头:“本也无事,既在宁远侯住不了几日,太和有兴趣多聊几句便是。”一上午时间,郭太和已坚决不让她在叫他郭公子,非逼这她改口唤太和。
盛明远同郭太和本也亲厚,又年长他一两岁,她其实叫一声太和也不为过,便也将就。
入了房内,盛明远脱掉外袍。
洛青婉接过,挂在入门一侧的衣架上。
一道净手,而后用毛巾擦干。
才听盛明远又道:“明年初,太和便要入京为官,在吏部任员外郎。”
年纪轻轻便入得吏部,可见宁远侯在朝中地位。
有宁远侯在身后出谋划策,太和前途不可限量。
洛青婉心如明镜。
“青婉,若是日后我们也留在京中长居,你可会介意?”盛明远似是随意提起。
洛青婉转眸看他:“哪里都好,侯爷在哪,我便在哪。”
“丫头。”盛明远从身后揽过她,目光里透着深邃。
出身商家又如何?
终日一日,你会是旁人眼中,堂堂正正的建平侯夫人。
****
待得洛青婉睡下,盛明远才取了外袍出屋。
踏雪说起过,她素来有午睡习惯。方才若不是他拦下,太和还不知要拉着她叽叽喳喳说多久
太和是主人家,丫头又不好拂了他颜面。
只能他将人拽走。
盛明远轻声阖上屋门,怕吵醒屋内之人。
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远,洛青婉才从小榻上起身。却也只是起身,屈膝坐在小榻上,双手环着膝盖,望着眼前的银碳炉子,眼底微微出神。
上午在品茶苑,她险些嘴快说出她会煮茶。
可她如何不会?
爹爹在世时,最喜煮茶,她便时常跟着爹爹一道煮茶、品茶。
长宁郡王府内也有一处品茶苑,和今日见过的永宁侯府的相仿。
也比永宁侯府的大。
只是当年长宁郡王府的品茶苑里种的是枫树,每到十月,枫叶连成一片,从品茶苑里远远望去,比四月天的春色还要娇艳。
国中都晓长宁郡王喜茶。
爹爹也常道,千金易得,一茶难寻。
长宁郡王府内珍藏无数,从每年初春的新茶到陈年的茶饼茶砖,品茶苑里都应有尽有。尤其是每年春节,爹爹都会品这第一季的新茶,尤其是明前龙井。
她也跟着附庸风雅。
爹爹品茶,她就在爹爹跟前练字。
幼时的时光里,品茶苑内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如今,爹爹已经不在了。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她幼时,就从生命中消失了。
洛青婉眼底氤氲。
从北舆逃到燕韩,即便到了洛府,她也只饮白茶。
因为爹爹不饮白茶。
大凡沾染旁的茶香,她便会想起长宁郡王府的品茶苑,还有爹爹拂袖斟茶的身影,还有那句老生常谈的“暖昕,写字的时候腰要挺直,不能偷懒”。
她就赶紧端坐,然后抿唇一笑。
爹爹也笑。
那时候她心中总是腹诽,也时常在心中埋怨爹爹,却也会趁着他煮茶的功夫凑到跟前,借着说要品茶的机会偷懒。
那时爹爹便一个响指敲在她头顶,“你以为爹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撒娇讨好。
爹爹便前世尽忘,只道:“你要是说得出爹爹煮的什么茶,今日的字就免了。”
“当真?”她伸出小指,意思是拉钩作数。
爹爹也一言九鼎。
她微微尝了尝,笑眯眯道:“云州紫方!”
……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却似风沙迷眼。
曾今心心念念,能逃一日便是一日在爹爹跟前练的字帖,到今日,却不知多想再听听那道温文尔雅的声音,略带苛责一般唤她一声“暖昕”,她也好赶紧将腰挺端直。
洛青婉眼底微红。
北舆一场变动,早前的长宁郡王府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一夜之间,她失了爹爹,失了娘亲,失了自幼长大的家。
不觉间,眼泪已顺着眼眶溢了出来。
洛青婉隐隐抽泣。
冯叔叔是爹爹的贴身侍从,也拼死送她逃到燕韩,却始终没有在朗州熬过一身旧伤。曾今偌大一个长宁郡王府,如今也只剩了她和初夏。
她曾年初回到北舆边塞,却没有入关。
她只能在关外,对着西南方向叩首三拜,却始终未能以女儿的身份,亲自给爹娘立上一座衣冠冢。
……
踏雪以为她睡着,进屋来添碳。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她怔住。
“夫人……”踏雪见她在小榻上缩成一团,眼角都挂着泪痕。
“出去。”她埋首。
踏雪不知出了何事。
她何曾见过夫人这般模样,踏雪眼中有些慌乱,还是楞在原处。
“出去!”洛青婉忽得厉声。
踏雪才心惊,而后快步,只是临到屋门口才又驻足,朝小榻那边道:“夫人,奴婢就屋外,有事唤奴婢一声。”
小榻处没有回音。
踏雪心猿意马,掩门而出。
她方才,似是见到夫人哭了。
以夫人的性子,她何曾见到夫人哭过?
踏雪心中就似揣了一只小兔子一般,缀得隐隐有些忧心起来。
(今日第二更)
等盛明远重新回到品茶苑内,早前抚琴的侍女已经退去。
只剩了郭太和在苑内等他。
品茶苑在侯府一隅,平日经过的人很少。宁远侯又喜静,品茶的时不喜旁人打扰,于是除了抚琴的侍女会远远坐着,旁人不会无故来此。
眼下这品茶苑内没有旁人,郭太和才将屋内掩上。
早前有洛青婉在,有些话两人不便说。眼下屏退旁人,又有这水车清澈做背景吱声,这品茶苑就是绝好的说话地方。
盛明远同郭太和是发小,早前也曾一道在东宫做太子侍读。
只是郭太和做太子侍读的时间短,很早时候便同长安君,永宁侯和信源君一道,从东宫出来了,回了角州。
而盛明远在东宫留的时间久。
先帝在位时广选太子侍读,用意无非两条。
其一,借此为太子挑选日后的助力,太子侍读自幼时起就同太子一道,等太子登基便是太子心腹,巩固东宫未来的权利。
其二,扣下世家大族和各方诸侯的嫡子嫡孙在东宫作为“人质”,以防这些权贵生乱。但同时,这些人又是太子侍读,终日为太子鞍前马后,时日一长,其中不少都会依附太子,也就是登基之后的新帝。这心人掌握着世家大族的未来,身为太子侍读的世家贵族之后,几乎鲜有作乱者。
这是上位者权衡人心利弊的方式。
盛明远,郭太和,都曾是太子侍读。
其中盛明远作为尴尬。
成为太子侍读的两个条件,盛明远一个都没有。要做东宫心腹,盛明远条件平平,说各方诸侯的嫡子嫡孙,他虽是,可这建平侯府如今也只剩了个架子了,还要“人质”做什么?
所以听闻太子侍读的名单里早前是没有盛明远的。
竟是老建平侯也就是盛明远的爷爷去先帝面前倚老卖老,可悲可气得哭诉了一番,才有了盛明远这个破格选入。
当日早朝上,众臣见到先帝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
若不是盛家祖上积德,估计先帝都要将老建平侯给哄出去。
也就是建平侯府此时已经是座空架子,老建平侯也想着把自己的孙子往京中送,给这座没落的建平侯府贴贴金。换作旁的侯府能躲则躲,或是一两年后就会将子孙接出来。
伴君如伴虎,这样八竿子往上贴的,也只有建平侯。
就因为此事,盛明远一直在太子侍读中被嘲笑。
也因为如此,建平侯几番上书,想念孙儿,先帝硬是将盛明远扣成了最后一个太子侍读。
就这样,朝中皆知,时间最长的太子侍读盛明远,其实并非东宫心腹,是当年老建平侯八竿子上脸和先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之作。
所以盛明远这个太子侍读在京中就是个笑话。
后来先帝薨,新帝即位。
辅臣和外戚一手遮天,新帝大权旁落。
早前的太子侍读除了三两尚在宫中,尤其是各地诸侯的子嗣早就回了各自家中,称病躲开这新帝和辅臣、外戚争权之事。
譬如郭太和,譬如长安君和信源君。
此番新帝邀宁远侯长孙郭太和入京,任吏部员外郎,外界便议论纷纷。这吏部员外郎说透彻些,日后恐怕就是吏部之首,掌管着官吏的升迁和任用。早前朝中的几番势力都挤破了头,想安插自己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也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新帝说服了太后,将宁远侯的长孙抬了出来,才熄了这场火。
但由此也可见,新帝的权势不稳。
便是一个吏部员外郎的任用,也都不得不受人左右。
换言之,此番郭太和入京,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
宁远侯虽然告老还乡,可朝中门生众多,宁远侯究竟占哪一派,眼下却是根本看不出来。
新帝不过恰好点中了郭太和,用宁远侯府熄了一场火罢了。
品茶苑内。
“爷爷早前说你在为君上做事,我还不信。”郭太和递茶于他。
盛明远手中微滞,很快,就伸手接过:“听不懂你说什么。”
郭太和就笑:“明远,你也不必遮掩,我宁远侯府的人素来口风紧,此事只有爷爷,我爹和我知晓,也定然不会对外说。爷爷说,先帝在位后期就知大权已旁落,这燕韩国中,还肯为先帝卖命,不计较旁的,也就你们盛家一家了。若是先帝相邀,朝中自然有人能猜出端倪,也就只有不在朝中的盛老爷子主动在金殿上这么哭哭啼啼闹上一回,先帝权当对盛家忍无可忍,你入东宫才会一番平顺,而后你在东宫留的时日最长,也就顺理成章。朝中都道盛老爷子倚老卖老,你也受尽奚落,偌大个建平侯府岂能真为几斗米折腰,穷得揭不开锅?丰州那些个灾民一遇事便来侯府讨粮的伎俩,也不过是建平侯府有意纵容的,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侯府,有多惨!外界传得越惨,这建平侯离权力核心也就越远。离权力核心越远,朝中的辅臣和外戚才会越加视若无睹。明远,我知晓建平侯府在暗中替东宫做事,有你,还有叶平秋。”
盛明远端起茶盏,在唇边轻抿一口。
郭太和继续:“此番君上召我入京,旁人知晓的都是君上拿我宁远侯府平熄朝中各派势力之争,但其实不然。朝中都言爷爷告老还乡是不想站派,可这燕韩国姓本就姓刘,站不站派,这天下都是君上的,我郭家不想亦不会做乱臣贼子,只是不想平白无故被卷入君上和辅臣,外戚的权力之争罢了。其实,爷爷肯让我入京,是因为君上告诉爷爷,他手上已经握了几张王牌,时机将至,需宁远侯府抉推波助澜。明远,君上口中的王牌有你,也有叶平秋,还有一张,你猜会是谁?”
郭太和的话已然清明。
盛明远这才放下茶杯,轻笑道:“既然君上连宁远侯都未曾说起过,我又上哪里知晓去?”
如此,便等于默认。
郭太和一面给他斟茶,一面欢喜道:“看来我所言非虚。”
盛明远握拳轻咳:“其实有一条不然。”
郭太和愣住,询问般看他
盛明远附耳道:“我家是真穷。”
郭太和噗嗤笑出声来。
盛明远低眉,却心如明镜。
君上手中的确还有一张王牌,也同他说起过,不到关键时候万不会用,只能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如今,连宁远侯也站在君上这方,那辅臣和外戚之忧,应当也快到结束之时了。
盛明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暖意袭人,却似是比饮酒还要酣畅淋漓几分。
******
晚些回西苑,将好见到踏雪掩门,从屋中出来。
“夫人呢?”盛明远笑着问。
盛明远忽然出现,踏雪心惊,还是敛了情绪,悄声道:“侯府,夫人刚刚睡下,怕是要睡上些时候。”
这个时辰?
盛明远看了看天色,是觉有些意外。
踏雪看了他一眼,由得心虚,便低眉没有应声。
夫人的脾气她最清楚,她方才分明见到夫人在哭,夫人应当是不想此事同侯爷提起,她也断无嚼舌根的道理。
夫人若是愿意,自会同侯爷说去,她不再中间参合才是。
“那好,我去陪夫人一会儿。”盛明远应了声,正准备推开房门。
踏雪还是唤住:“侯爷……夫人方才有些不舒服,才将睡下,还是不要吵醒夫人的好。”事出有因,她也只能编出这句。
“夫人哪里不舒服?”盛明远却是皱眉。
“夫人……夫人……夫人先前似是觉得有些凉,侯爷也知道夫人素来畏寒,喝了些暖身子的红茶,好一会儿才睡过。”踏雪强压着咚咚心跳,看模样,盛明远却是信了。
盛明远半拢着眉头,应当是在品茶苑吹了一上午的湖风。
分明觉得冷,却又不好拂了太和的好意,便一直未说。而后怕他担心,等他走了之后,才唤了踏雪端来红茶御寒。
盛明远心中微滞。
片刻,还是伸手:“我不吵夫人,看看她便是。”言罢,推门入屋。
踏雪欲言又止。
只得拢了拢眉头,没有跟进去。
厢房内正烧着银碳,整个屋子还算暖和。
盛明远看了看窗户,又将几扇缝隙大些的,微微关了上了些。
盛明远取下外袍挂在架子上,又才净了净手才往内屋里去。
洛青婉就躺在小榻上。
正侧身睡着,背后正好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
只见她身上盖着锦被,从背影看,应是睡沉了。
盛明远轻声上前,微弱的触感摸了摸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心,额头,确认她当是不冷。
这才寻了小榻边缘坐下。
内屋这边窗户都关好,小榻虽在窗边,却也不冷。点点风从外阁间的窗户吹进来,屋内也不显得闷。
盛明远就坐在小榻边缘,静静看着,也不出声扰她。
丫头同那时变了不少。
他初见她时都并未认出她来,只依稀记得她有些面熟,似是在何处曾见过,直到曲县郊外的桃林深处,他同她在山洞里。
当时天气不算凉,只是地上湿冷之气有些重。
她安静靠在他肩膀,听他说话,身前披着他的那件外袍,让他忽得想起许多年的时候,丫头也是如此。
洛青婉怕冷,丫头也怕冷。
只是那时候的丫头只有八九岁,因着逃难有几分骨瘦如柴,只有脸上还挂着些许婴儿肥,若非他忽然想起,他很难将眼前的洛青婉同丫头联系在一起。
丫头怕冷,洛青婉也尤其冷。
她背丫头下山时,她发起了高烧。
她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喊爹和娘亲,听得他心头如若针扎。
(今日第三更)
天寒地冻,她要是睡过去,许是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拼命同她说话,还意在路上颠簸,问她有没有被颠着,就是确保她还清醒着。
她靠在他背上,身子却越来越烫。
这样下去会出事!
他只得停下,将她抱起,让她在怀中搓手取暖。他一面说话,一面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御寒的山洞。
幸好不远处寻到。
他随身带着火星子,只是山洞里和附近的柴火都受了潮,天知道他是怎么一面背着她,一面寻了可以足够生火的木柴。
荒山野岭,素来有野兽出没。
他心中也怕,更何况还带着一个烧得迷迷糊糊的丫头。
好在,靠这一堆柴火过了一夜。
他搂着她,她高烧,他不停拿冷水给她手脚降温。他记得他发烧时,捂一捂,出一身汗便好了,可丫头娇滴滴的模样,到了第二日还在烧得发抖,连神志都模糊了。
不光额头,连手心,背后都烫得发麻。
“丫头!”他唤她。
她也不应。
他记得他高烧的时候,曾听家中的大夫说过。若是这般温度连烧三两日,怕是连肺都要烧坏,兴许人都会没了。
她两次脸颊红得如同两道火烧云一般,看得让人焦心。
“丫头,你快醒醒,你不是还要去找你冯叔叔吗?我们好容易从山贼窝里逃出来,你怎么能在这里……”
“丫头,明远哥哥叫你。”
“丫头……”
……
丫头彻底退烧是在第四日上头。
他迫不得已,寻了冷水给她擦拭全身降温,又将水含在口中喂给她喝,等烧稍微降下些,才背着她拼命往山下跑。
偌大个山头,他不知迷路了多少次,也不知是怎么跑了足足一整日,而后才觉得双腿都累瘫了。
等下了山,寻了大夫给她开药诊治。
大夫说亏得降了温,否则这怕是都烧没了,只是小丫头身子弱,染了这么重的风寒,没那么快好,还要躺上几日。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他笑眼盈盈。
大夫也笑眼盈盈,那小哥你将诊金和药钱付了呗!
他一怔,那个……假装摸了摸周身,又做足了模样说,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晚些找家人送来。
大夫眉毛一横,你家在哪里?
他都忘了没走脑子,丰州城。
大夫嘴都气列巴了,这里距离丰州城十万八千里,你糊弄个鬼哪!
大夫您就是再气,也不能这么说自己是吧……
他也是嘴欠!
那时候若不是他身上还有那枚玉佩,恐怕早就被大夫扫地出门了。
这是太爷爷说要留给他的玉佩,成色上乘,上面刻了“平安”二字。
听爷爷说,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建平侯府还一片风光。就是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嫁妆还曾让贺家又惊又喜,只是到了最近几年才衰败成了这幅模样的。
别说他误入山贼窝了,就是不误入,他全身上下也只有这块玉佩值些钱。
他想了想丫头先前那双清澈的眼睛。
而后是她在他背上烧得迷迷糊糊,喊爹和娘的模样。
将玉佩压给了大夫。
……
再过两日,丫头退了烧。
丫头醒过来的时候,眼眸都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明远哥哥……”她的声音好似夜莺一般婉转好听,尤其是在大夫这里将小脸洗干净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的清丽。
呀,不是山野村姑呀?
他感叹。
山野村姑……丫头整个人都僵住。
他不过是捉弄她罢了。
她恼火。
听说他压了那枚玉佩后,丫头一脸凝重问他:“明远哥哥,玉佩不是太爷爷留给你的吗?”
她先前见过,刻着“平安”二字的那块。
他挠挠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让太爷爷知晓为了他的一块玉佩,枉送一个丫头的性命,估计太爷爷九泉之下能气死,不,气活了过来。
她皱了皱眉头。
他也皱了皱眉头,死了,怎么能这么说太爷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但无论如何,丫头烧退了,病也治好了。
可以继续找她冯叔叔了。
她也最终在县城里找到了她冯叔叔,大夫说丫头的家人接走了,还叫了银子,让把玉佩还给小哥你。
当日他外出,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被人寻走了呢?
大夫说,什么叫就一会儿就被人寻走了,人家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了才是。
那丫头有留信给我吗?
大夫摇头,没有。
他有些挫败,好歹也是他一路背下山的呢!
大夫嘿嘿笑道,未来媳妇儿不见了是不是?着急了是不是?
他嘴角抽了抽。
……
盛明远笑了笑。
许久之前的事,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
只是没想到,真会被大夫说中。
他还记得在山贼窝子,他分了半个馒头给丫头,丫头狼吞虎咽。
他都惊呆了。
只得默不作声将剩下半个给她,她刚伸手,又收回,低头轻声说:“你吃。”
清澈的眼眸子,楚楚动人。
这时候说不饿之类的话,有些煞风景,只是见这丫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也想逗她:“你吃吧,日后以身相许。”
那丫头眼珠子都僵住了。
更不敢伸手接了。
他也僵住,难不成真还将他的笑话当真了!
盛明远叹了叹,趁她张大了嘴,一口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她嘴里。
“吃了吃了,你明远哥哥不缺媳妇儿。”
她半信半疑,可实在饿极了,三口并做两口就吃了。
连个渣滓都没给他剩。
“好吃吗?”他望梅止渴。
丫头摇头。
他肝都疼了。
……
曲县桃林外,她靠在他肩膀上。
他嘴里胡乱说着些有的没的,实则心猿意马。
丫头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洛青婉也有。
丫头怕冷,洛青婉也怕冷。
他早前同丫头说过,吃他半个馒头要给他日后做媳妇儿,洛青婉就莫名嫁了她。
洛青婉其实同丫头挂像。
女大十八变,许是脸长开了。
他的丫头竟生得这般美了……
心中就似被某种念头蛊惑,再看洛青婉时,火堆正好烧到空心处,“啪”的一声作响,她身后的影子被火光应得跳跃而狭长,唯独那双眼睛,好似藏了秋水潋滟一般,惹人动容。
他不争气得咽了口口水。
伸手挑起她下巴,欲将双唇压上。
然后是贾容和豆子比雷电还要响亮声音。
但在桃林的山洞里,洛青婉就是丫头,这个念头在心中好似野草一般,生根发芽。
蒲县落脚,她在陈杨府中饮了些酒水。
他回屋的时候,见她一手握着话本子,一手枕着手腕入睡了。
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红润,发梢有些小小湿润。身上只随意披了件简单睡袍,他冷不丁看到睡袍下大红色的肚兜丝带挂在颈上。因着斜躺,丝带微松,正好露出了牡丹花卉下的一室春光。
他是顿了顿,忘了移目。
稍许,只觉鼻尖两道微热滴到衣衫上,他捂了鼻子,想撒腿跑了出去。
起身的时候却些许迟疑。
早前丫头发梢,他曾给她擦拭过全身。
丫头锁骨以下不远处,有一朵腊梅似的胎记。
他怔住,心头不停被某个念头蛊惑。
他俯身,缓缓伸手,撩开临近她身前睡袍的一侧。
豁然露出一朵腊梅胎记来。
丫头……
便是心中早已想过多次,这一幕还是让他怔住。
是丫头身上那朵腊梅胎记。
他目不转睛,目光中却复杂几许。
一瞬间,似是有许多事情如浮光掠影般霎时涌入脑海。
……
山洞里,他让她叫他明远哥哥,她就唤他明远哥哥。
他背她下山,她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唤他明远哥哥。
大夫医馆里,她昏迷了几日,醒过来,第一声也是唤的明远哥哥。
而如今,她却成了哑巴……
她经历了何事,盛明远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但哑巴又如何?盛明远心生护短,他已然听过她唤他明远哥哥。
他的丫头来投奔他了!
他就誓死娇宠!
他也的确将她捧在手心,宠到骨子里。
……
西苑厢房,小榻前。
盛明远微微一笑,俯身亲了亲她侧颊,而后起身。
“明远哥哥……”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呢喃。
他怔了怔,而后唇瓣笑意更浓。
再俯身,替她掖了好被角,才从厢房出去。
踏雪见他出来,福了福身:“侯爷。”
他笑了笑:“不扰夫人了,我出去走走,你守着夫人。”
“哦……”踏雪愣愣应了声。
盛明远径直出了宁远侯府。
硕城他来的时候多,去东市的路也算熟,他记得东市市中有一家卖冰糖葫芦的铺子,叫李记。他记住李记,是因为李记有丫头喜欢吃的糖葫芦,没有山楂,只有用葡萄做的糖葫芦。当时她刚退烧,走便整个县城也没找到她说的全是葡萄的糖葫芦。
多年后,他却无意在李记碰到过。
全是葡萄的糖葫芦,她一双眸子清澈透亮:“有的,我最喜欢的。”
方才踏雪说她有些不舒服,他才忽得想起,就径直来了东市。
李记。
他抬眸看了看匾额,正欲踏足,却听身后有人唤他:“建平侯。”
这个声音素来不讨喜,他自然认得。
本想装作未听见,对方却又唤了一声:“盛明远。”
他只得驻足。
“晋阳君。”他缓缓转身,眸间一抹不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