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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球丝毫不差的摆放回原地,路云风得意地拍了拍十斤的脑袋,脱掉身上穿的光皮坎肩,起身去伙房拿了块干布,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寻思着一会儿要走的路径。
来自泊岚城的海盐每斤一个小包,外面裹有防水的蜡纸,每十斤就用葛叶捆成一个结实的长条,即容易计数,也方便商贾们长途贩运。
这些年,海盐的价钱涨了一点,在大一些的商埠里,每斤只卖得三十五个铜钱,但是拿到了山里面,价值就不是太好估算,多半得费一番口舌,才能商定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数量。
如果没有这些外埠运进来的盐,山民们就只能自己动手去蒸煮苦盐,那是山里的兽类时常舔舐的苦咸水,蒸煮过滤好几次,也难去除掉那种苦涩和咸腥,而且费时耗工,折腾上大半天也弄不来多少,所以从很久以前,外埠盐就成了山里不可或缺的交易品类,每次各山口上开放,赶来的马客们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一些来换取山货。
山里面缺盐少布没粮食,游牧于荒原的蛮民部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虽然不缺牲畜,但宰杀的一头总要腌制防止腐败,相比较更加受欢迎的铁器,盐包便于携带,份量也能轻上一些,想要一次收够这么多乌棱果,几十里山路是少不了要走的。
西疆古时本为莽荒之地,换一句话说,除了原本的土著民族之外,都是躲避饥荒战乱才迁于此处的外乡人,许多年慢慢的过将下来,外来人又成了新的西疆土著。
但世人似乎总是彼此相轻。
城池商埠看不起靠山吃山的猎户和山民,把他们称做“荒民”,视为执杂役做小厮的下等人,而山里的猎户村寨,又瞧不上茹毛饮血的放牧部落,将其叫做“蛮人”,不愿意和他们有过多的来往。
路老爷子走南闯北经历过大起大落,诸如此类的世俗陋习倒是没有,路途虽远,但荒原与放牧草原相接壤,免不了要打些交道,搬到红谷滩这几年,路云风跟这些所谓的蛮民接触过多次,彼此相处的还算是不错。
其实刚宰杀完的牛马精肉,即便是生的,嚼在嘴里的滋味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逶迤苍横山,口口相传一千八百里的山势,到了这红谷滩,也就只剩下个尾巴,漠漠荒原虽然有断崖沟谷,算不上是一马平川,但植被遍布的砂岩土丘,一眼便可见顶底,比之年幼时直入云天的崇山峻岭总是矮小了许多。
对荒原和草原接壤部的游牧部落来说,每年的冬天都是一道大关口,草原地势没有挡头,风急雪厚气温骤降时,稍有不慎,人和牲口就会有灭顶之灾,当成群结队的荒原狼缺少食物,主动袭击人畜的情况也会经常发生,因此入冬之后,四处游牧的小部落就会在横澜河两岸暂时聚集,背靠荒山沟谷,建设起几个防御较强的驻地熬过严寒,待到春暖花开之时,这些部落会自行散去,重归于草野。
这就是商贾们嘴里所说的“蛮城”或者蛮人村。
以游牧为生的人们自给自足,穿着、习俗甚至语言都跟常人不怎么相同,所以跟山民猎户有些互相排斥,他们极少会参与各地的交易开放日,得是非常有经验的独行马帮,才能跟他们进行交易,用铁铜器,食盐,布匹等物资,换取毛皮,筋角和各种类荒原物产进行牟利。
离红谷滩比较近的蛮族驻地有三个,都是以家庭成员为主的部族,全加到一起也不过六七十人。
其中一个部落,连续三年的冬天都在这里渡过,首领的儿子按照读音叫做铎巴塞,跟路云风年龄相仿,西疆崇尚强者为尊,草原部落交朋友之前,也要进行一番例行比试,蛮人善于用投石索扔石头,虽然工具很是简陋,但出手几乎百发百中,路云风跟莽虎子均为山民,久练的射术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莽虎子,虽然瞎了一只眼,平日被山民们叫做癫子,但那一身怪力惊世骇俗,使用的弓和箭都要比别人大上几号,百步之外碎木裂石,土豹荒狼挨上了,不死也只剩半条命,野兔棕鼠则很难落得个完整。
双方初识的时候,虽然有些戒心,但没什么恶意,比较抛射之术后各自惊艳,路云风送给他一把竹弓,这铎巴塞回赠了一根抛石索,大家从此就算是有了交情,每年冬天见面,相互交换点东西再也正常不过。
铎巴塞跟族人带着牛皮马肠等礼物已经来过一次,射术练的炉火纯青,比较路云风已是不遑多让,好在路云风抛石的准头也大有精进,例行切磋的时候没有太过于丢人,路云风早估计着他们好到了,所以特意给他制作了几十只箭矢,又拿了一只腌完熏好的岩羊,这属于相互礼节性的馈赠,不算是交易。
游牧部落很是痛恨刺笼草,大片的难以铲除,碰到稀少的多半就要砍掉,日常饮食无肉不餐,乌棱果是家家常备的日常佐料。
驻地离红谷滩差不多有四十多里地,荒原里没有路径,全靠野兽般的直觉判断方位,路云风虽然熟悉地形,但一来一回,脚程再快也需要三四个时辰。
更重要的是,交易开放日只有五天,如果要跟着那冯掌柜前往六里铺作工,那家里面就还有不少活路没有干完。
村寨里把过冬称为“熬冬”,大雪封门之前,最要紧的自然是准备好足够的食物与取暖的木柴,横山虽然有一日可见四季的说法,但真正到了冬天,高处的积雪反而没有与荒原接壤的这里歹毒,那可真是平地三尺厚,踏空就没身。
上年纪的老人有些畏寒,屋里的火塘得保证全天不熄,除了木柴还没有砍够之外,床铺上垫着的黑蒲草也得换一茬。
想到这儿,心里就多了几分焦灼。
这片被叫做黄土原的荒原,土地泥质很是独特,挖开表面的浮土砂石,四指深以下均是极为细腻的黄色胶泥,越往下挖,颜色会变的愈发纯净,黏性之强水浸难入,取这深层胶泥烘烤窑制而出的泥砖,色泽雅致富丽堂皇,久而久之居然博得个“黄金砖”的雅号,外埠的巨商大富们,极愿用它来建屋修舍装饰厅堂,虽然经长途贩运的泥砖价值不菲,豪阔之家仍然是趋之若鹜。
于是近些年来,横澜河两岸的大大小小的砖窑,也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这黄土荒原乃是砂石丘陵地带,固然泥土冠以黄金之名,实则草木难生非常的贫瘠,数百里方圆的地面上,除了些生命力最为顽强的蓬草和灌木能扎的下根,寻常作物根本无法生长,山岭之间虽有杂树成林,可对山民们能有些用处的,除了这胶泥,便是荒原上入秋以后的黑蒲草。
结籽成熟以后的蒲草,小手指粗细的茎秆,脉络坚韧而紧致,晒干以后经过不断捶打,就会变得异常蓬松,虽然特有的草腥气息怎么也清除不掉,但厚厚的一层垫到床褥底下,松软又保暖,山里人家入了冬,这是必备之物,常常要赶上数十里山路前去收割晾晒。
路云风自恃地利之便,原本打算过些时日,等那蒲草再干一些前去收集,可是现在骤然生变,却有些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天公也不作美,这雨要是再下上两天,收草可就有些来不太及。
思忖着,路云风回身进了伙房,把背篓倒空,然后从杂物里挑选出几张比较大的苍葛叶,仔细的垫到背篓里,直到上下左右都不漏缝隙,才把一条一条的盐包重新装了进去。
按说这点雨,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稳妥一点总不是坏事,三十斤乌棱果,关系到自己此番能不能走出山林,即使再小心一些也不为过。
哈哈,又多了一条横行四野的好汉!
路云风对爹爹没什么印象,但自己出生时,他欣喜若狂的仰天而笑,所说的这句话,却由爷爷一字不漏的转授,时时在他的心里回荡......
收拾好背篓开始结扎,粗硬的皮绑腿打交叉结,防备蛇蝎叮咬,弯头砍山刀挂于腰间,两柄不离身的“袖里刀”缚于小臂,正在犹豫带不带弓弩的时候,石屋的门被推开,老爷子与莽虎子都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十斤摇头摆尾的迎了上去。
轻抚着它的脑袋,先望了望苍茫的远山,然后瞥了眼路云风已经包裹严实的背篓,脸上的笑意渐浓。
“你急什么啊?天不太好,吃了饭,让你虎子哥一起去吧,莫急,既然说了让你出去,有没有那冯掌柜都是一样。”
老爷子满脸祥和语音淡淡,可那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原本啊,是想过了这个冬。可择日不如撞日,随缘而动吧,家里的事嘛,莫要心焦,你爷又不是老的动不了,你虎子哥不是还在嘛,莫急。”
路云风喉头一梗,下意识的挠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眼昏花,却好像能看清你的所思所想,所谓老马识路数,老人通世故,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