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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 香炉子吐着缕缕似有似无的轻烟, 袅袅散到屋子各处,门窗紧闭着, 整间屋子都是淡淡的香味。
宁暖醒来的时候,香薰的味道蹿入鼻间, 立时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香桃。”
宁暖从榻上坐了起来,睡着前手中拿着的书随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地上。宁暖弯腰将书捡了起来, 随手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外间候着的香桃听见声响,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小姐, 您醒啦。”香桃撩开了门帘,外面尤带着几分冷意的空气也钻了进来,冲淡了屋子里的薰香味。“小姐,您这一睡睡了好几个时辰, 连午膳都错过了,要不要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吃食过来?”
“给我端几盘糕点过来吧。”
“奴婢这就去端。”
“等等。”宁暖又叫住了她:“屋子里的香薰是不是换了?”
说到这个, 香桃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怒意:“今儿一早, 奴婢看香饼用完了,便想去库房领一些,谁知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先去了一步, 将小姐常用的香都领走了,剩下最好的就只有这种了。”
宁暖微微蹙眉。
“奴婢气不过, 就想着去找大夫人, 想要大夫人帮忙出头, 可是大夫人说……说让小姐要着二小姐一些, 让奴婢带着这盒香饼回来了。”香桃有些不高兴的说:“依奴婢看,二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大夫人也真是的,明明小姐您才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大夫人总是站在二小姐和三小姐那边呢。”
宁暖淡淡地嗯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将这香饼拿走吧,以后不用放到我房里来了。”
“那小姐您呢?”香桃急忙问道:“二小姐将您常用的香都拿走了,如今库房里可没有什么好的了。”
“那就不用了。”
香桃更急,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宁暖挥手打断。
“我肚子饿得慌,快给我端些吃的过来。”
香桃跺了跺脚,到底还是怕饿着她,连忙去给她端吃的。还未走出去,她又急忙折回来,将那只莲花纹银熏炉抱了出去。门一开一合,屋内的香味也被吹淡了不少。
宁暖又躺回了软塌上。
她转头看了一眼放在小桌上的书,记得才刚看了一半,一时却提不起兴致继续看下去。
过了没多久,香桃就端着几盘糕点回来了。
“奴婢已经让小厨房在做了,小姐,您吃吃糕点填填肚子。”出去又回来,香桃又高兴起来:“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听说布庄的娘子来了,小姐您吃好了,就去挑一挑,如今刚开春,还能做好几件新衣裳呢。”
宁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将布匹送来,当然,也是二小姐三小姐挑剩下的。好看的布都被那两人挑走,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人手,再挑挑拣拣,送到宁暖院中时,只剩下了老气横秋的料子,连老妇人都嫌素淡。
这才高兴没多久,香桃又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她低头翻拣着那些布料,小声嘟囔着什么,声音不大,却是没有像平常那样发作。
无他,这状况已经是宁府中的常态。
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偏偏只对老二老三宠爱有加,大儿子是出了名的孝子,可惜这孝是愚孝,耳根子也软,老太太和两个弟弟哄一哄,便乐得找不着北,什么好东西都送了出去。
自大房从正院搬出来以后,日子每况愈下,但凡有什么东西,也都是二房三房挑过了才送到大房来,其他两位姑娘也处处看宁暖不顺眼,专爱从她手中抢东西,眼看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差,偏偏宁父还是乐呵呵的,只说要兄弟和睦,即使宁暖提出来意见,还被反过来劝她身为长姐要多让着妹妹一些,说到深处,还以自己为例子,让宁暖多和他学学。
换做其他人,看着一家人被排挤到偏院里,早就已经大发脾气,偏偏宁母也是个绵软的性子,而二房三房的人惯会在老太太面前装好人,背地里也不知道嘲笑自己这好脾气的妯娌多少次,连管家权都被她们揽了过去。她一向没主意,丈夫说什么便听什么,宁父说要多让让,多忍忍,她也就一直忍着。
忍着,让着,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连个普普通通的香饼都要任人抢去,新的布料在其他人手中转了一圈,挑剩下的才会送到她手上来。
宁暖的糕点还没吃完,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人,裹着开春的冷意,一阵风似地冲到了她面前来。
“阿暖,你快来看。”
宁朗将手中提着的鸟笼子放到了她的面前,笼子里八哥的爪子紧紧地抓着站杠,圆滚滚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警惕地看着周围。
“我在街上看到了这只鸟,它可聪明了,还会学人说话,我教一句,它立马就学会了。”宁朗拿木棍子伸进鸟笼里戳了戳它:“来,小八,跟着我学叫阿暖,阿暖她是我妹妹,你认好了,以后她也是你的主人。”
笼子里的八哥扑腾着翅膀跳了跳,避开了那根小木棍,它仰头盯着宁暖看了半晌,尖喙一张:“阿暖——阿暖——”当真聪明的很。
宁朗更加得意:“怎么样,这可是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值吧?”
“十两?”宁暖蹙眉:“这才刚月初,你就已经将月例花光了?”
宁朗面色一僵。
他连忙转移话题,指着那几匹新送来的布,道:“阿暖,你年纪还小,怎的用这般老气的布?我看你平时就喜欢整天呆在屋子里,这待得久了,怎么连穿得都和老太太一样了。”
香桃插嘴:“这是其他小姐那挑剩下了送来的。”
宁朗浑不在意地道:“那改明儿个我去布庄给你挑一挑,保准买最新最好看的布回来给你做衣裳。”
八哥张口应和:“阿暖——阿暖——”
宁暖又说:“你口袋里还有银子不成?”
宁朗:“……”
“我在街上见着了这只八哥,瞧着实在有趣,心里又喜欢的紧,想着你在家中无聊,于是就……就……”宁朗顿了顿,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盒胭脂,“阿暖,你瞧,哥哥还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讨好着将那盒胭脂递到了宁暖的面前。宁暖垂眸看了一眼,就见盒子上雕了簪花小楷的店名,正是京中最出名的胭脂铺。
她再抬眼,瞧着兄长脸上可怜兮兮的讨好模样,却是没有心软,继续问道:“你今日没有去学堂?”
“这、这……夫子今日有事,所以不上课。”宁朗眼神游移,很是心虚。
宁暖抬手将那盒胭脂接了过来,他却是心中发毛,生怕妹妹再说什么,连忙扯了个借口跑了。
不用说,肯定又是逃课了。
宁父虽然后宅的事情拎不清,可学问却是出色的,如今的官职也是家中最高的。宁朗是大房长子,他对儿子的学问也十分上心,可偏偏宁朗不争气,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功课是全学堂垫底,逮着机会就想着逃课,对家中事务也不上心,对玩乐一事倒是精通的很。
大房的处境,宁朗也是知道的,可他毫不在意,也一向对弟弟妹妹们好的很,听宁父说要多忍忍,多让让,他也自持是长兄,不爱和弟弟妹妹争抢,只要口袋里不缺银子花,也不觉得有什么。月例花完了,宁母心疼儿子,自然会从自己的私房掏出银子来补贴他。宁朗不理家务,不管后宅,整日与那些朋友们在外面玩乐,是家中最悠闲的人。
宁暖捏着那盒胭脂,深深叹了一口气。
“香桃,帮我把这盒胭脂放到梳妆台上去。”宁暖说:“然后抱上这些布,随我到老太太那去。”
香桃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小姐,您这是……”
宁暖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这才消停了几日,当真以为大房好欺负的很,娘说要忍让,我可是不依的。”
香桃大喜,连忙去将那几匹布抱了出来。
两人还未踏出屋子,又听到外面传来小丫鬟惊慌失措的叫声。
“夫人!夫人您慢些!”
紧接着,宁母急切地声音又传了过来:“阿暖?阿暖在哪里?”
宁暖心中一惊,连忙走了出去。
院子里,宁母被小丫鬟扶着,神色凄惶,眼带泪意,看见宁暖出来,她先是一怔,一眼仿佛穿过了数年,继而眼中迸出无限喜意,张开怀抱,竟是直接将宁暖紧紧抱在了怀中。
宁暖懵了。
她下意识地回抱住了宁母,眼睛朝着宁母身边的小丫鬟看了过去。
丫鬟低声道:“大夫人午膳后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以后,也不知怎么的,泪流不止,奴婢劝了许久也不管用,后来她想到了小姐,便急忙过来寻小姐了。”
这边,宁母还抱着她泣不成声:“阿暖,娘的好阿暖,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
听宁彦海的意思,是他在外面吃酒时,不小心得罪了一个贵人,两房起了冲突,具体是什么冲突,宁彦海也含糊过去了,总之到了最后,那边非得宁彦海掏出一大笔银子来。
宁彦亭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可听宁彦海的意思,就是他被讹上了。
宁彦海苦笑:“大哥,我也没有你厉害,你是朝廷命官,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哪里有你出息。这京城地界这么大,随便捡个人背后都有大来头。我背后虽然有宁家,可对方也一样来头不小,可大哥就不一样了,他们多少会卖大哥一个面子,若是大哥在中间帮忙说说好话,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当真?”宁彦亭犹豫:“你也说了,那边来头不小,我也没多少厉害的……”
“大哥可千万别这么说,若是大哥你都不厉害,那我们宁家可就没有厉害的人了。”宁彦海急忙道:“大哥莫慌,那边来头虽然不小,可那也是对弟弟来说,我的官职是当初使了银子买来的,那边自然瞧不上,可大哥就不一样了,大哥可是凭着真才实学考上了探花,那时候,我们宁家多风光呀,如今我们宁家有人全靠大哥撑着,大哥这么厉害,那边自然会忌惮。我给你保证,那边知道了大哥的身份以后,就会冷静下来,到时候大哥再和他们好好解释,弟弟这麻烦,不就顺利解决了?”
宁彦亭心中摇摆不定,可听他说着,内心也不禁得意。
宁彦亭早就已经习惯了听弟弟们的话,弟弟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听宁彦海说的这般笃定,心中也信了几分。
宁亚海说的模糊,只说对面来头不小,可也没有说对面是谁。他也只当那边如同宁彦海说的那样,会忌惮他的身份。
他是宁家最出色的人,不但受家人们尊重,在朝中也很受重用。若是他出面,那边说不定还会真的卖给他一个面子。
宁彦亭将这件事情在心中过了一圈,眉头才总算舒展开来。
“你方才说的……”
“大哥是说宁晴的首饰吧?大哥放心,弟弟答应你的,就绝对不会忘了。”听到他愿意给自己解决这么大一个麻烦,宁彦海大喜,连忙应了下来。
……
宁彦亭坐着轿子到了一处巷子外面。
他从轿子上下来,对着小厮道:“在这儿等我。”
小厮连忙道:“老爷,奴才和您一块儿进去吧。”
“在这儿等我就是了。”宁彦亭朝他摆了摆手,抬脚朝着巷子深处走了进去。
他按着宁彦海说的那样左拐右拐,总算是找到了一处门上挂了红灯笼的院子。宁彦亭没做多想,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很快,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吱呀一声,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露出脸来,见是他,顿时疑惑:“你是谁?”
宁彦亭拱了拱手:“舍弟给兄台添了麻烦,特地来找我,让我来说说情。”
“你弟弟?”大汉想了想,道:“你弟是宁彦海?”
宁彦亭欣然颔首:“正是。”
大汉的表情立时变得凶狠了起来:“他的银子带来了?”
“这……”宁彦亭说:“我是来说情的,舍弟与兄台有什么矛盾,不如冷静冷静说出来……”
“说个屁!”大汉一巴掌拍在门上,竟是直接在木板上留下了一个深坑:“宁彦海那混账睡了我妹子就想跑,我妹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难道就这么白睡了?我让他把我妹子娶进门,他不愿意,让他拿银钱补偿,他也不愿意,当我们兄妹俩好欺负不成!”
宁彦亭大惊:“什、什么?!”
睡了人家妹子?!他弟弟可没有和他说过这个!
正说着,院子里又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大哥,是宁彦海来了吗?”
“那混账跑了!”
大汉转过身,也让宁彦亭看到了院子里面那个女人的模样。那女人挽着少女的髻,一举一动却满是媚态,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良家女。
宁彦亭怔了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这哪是和贵人起了冲突,这分明是睡了个暗娼,被仙人跳了!
宁彦亭的眉毛抖了抖,又被他压了下来。
“既然你是宁彦海的兄长,你被他找来,就代表着你能做主吧?”大汉指着女人道:“既然宁彦海不娶,你娶也可以。”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兄长比起宁彦海,更是一只肥羊。
宁彦亭怒道:“你们故意害我弟弟,还妄想当他侍妾?!”
“侍妾?”大汉凶狠地说:“我妹妹好端端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被欺负了,你竟然让她当侍妾?至少也得是个正妻!”
宁彦亭胸膛剧烈地欺负着,眼睛大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早就说了,若是不答应,就拿一千两银子过来,这事情就当做揭过去了。”大汉脸上的横肉挤在了一起,表情更凶:“难道你这也不答应?”
宁彦亭冷冷地看着他:“你们蓄意陷害,一两银子我也不会给你们。”
“不给?”大汉一招手:“兄弟们,都给我上。”
他的话音落下,院子里又走出来好几个大汉。宁彦亭一愣,还不等他转身逃走,就先被拖了进去。
拳头噼里啪啦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身上,他从小就养尊处优,何曾遭过这种痛苦。宁彦亭惨叫一声,躲避之间,脑袋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彻底昏了过去。
……
宁彦亭被小厮慌慌张张地送了回来,整个宁府都炸了锅。
他身上的模样实在是太惨,鼻青脸肿的,连一块好肉都找不着。管家见着的第一眼,就先软了腿,手忙角落地使唤人去喊大夫。
等人送到大房院子里的时候,连宁暖和宁母都被吓了一跳。宁朗还在书院里没有回来,两人急急忙忙去找宁彦亭,看着他身上这般凄惨的模样,宁母整个人都炸了。
“这是谁干的?”她红着眼睛质问宁彦亭身边的小厮:“老爷出门前还好端端的,这竖着出去,还横着回来了?你跟在老爷的身边,老爷出了事,你怎么还好好的?”
小厮哭着脸道:“夫人,这真的不关奴才的事。”
他将下午的事说了一遍。
“奴才听老爷的吩咐,在那儿等着,谁知道老爷进去还没多久,就被人扔了出来,奴才再见到老爷的时候,老爷就已经是这幅样子了!”
宁母不信,继续问道:“好端端的,老爷去那里做什么?”
“这……奴才也不知道,老爷今天特地改了道,让轿夫往这边来。”小厮迷茫:“老爷什么也没有和奴才说。”
宁母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瞧着大夫来了,才放开了他,急忙跟着大夫去看宁彦亭。
倒是跟在后面的宁暖想了想,继续问道:“我爹之前还见过什么人没?”
小厮想了想,然后摇头:“老爷和平日里一样,也没有接待过什么客人。”
宁暖猜得到,估计这又是家中谁闹出来的事情。
她蹙起眉头。若是像从前那样,少一些银子也就算了,少了多少,以后还是能挣回来,可如今还危及到了宁父的性命安危,她得和娘亲好好说一说,不能再这样放着让爹自我醒悟了。
她心中惦记着宁彦亭,目光在问询赶来的人身上游弋了一圈,才提起裙角踏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大夫为宁彦亭处理了伤口,才仔细对宁母嘱咐道:“宁大人这回可受了不轻的伤,定要小心修养,省得以后留下病根。我再给宁大人开些药,那药早一回晚一回,需要在饭前服下,还有些外伤的药,也要记得日日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