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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纯风一屁股坐在木桌旁的长条板凳上,满大堂的人或明或暗地都将视线集中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搅局者身上,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警惕,而他却似一无所觉。
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想起应该和先来者打个招呼,于是李纯风立刻向同桌望去——
嘿!好英俊的一个男人啊!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身上穿着一袭黑紫交间的华贵锦袍,手边搁着一把象牙为骨的玲珑折扇,手握酒杯,自斟自饮,嘴角含情,似笑非笑,端的是风流倜傥器宇不凡,女人看了会尖叫,男人看了会惭愧。
李纯风心道:这人是怎么长的呀?真好看,比我好看多了!喔,这不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俏郎君、美丈夫、翩翩佳公子么?嗯,也是师父口中的小白脸、小鲜肉......对的!小白脸!小鲜肉!
拱手一抬,动作还有点松垮生涩:“兄台,不介意拼个桌吧?”
小白脸眉眼一抬,轻笑道:“不介意!但请无妨。”
“那太好了!”李纯风立即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心里在想,这人不错,不但貌美,处事也很大气,嘴上倒是自顾自接着说:“嗨,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折腾了有多久!奔波了大半天,傍晚才进得来城,又迟迟找不着住店。唉,都怪我那怪脾气的师父,非要找什么悦来客栈、来福客栈,耽误了许多时间,回过头来,饭点都差不多过了,只好随便找家,不想一找便找到这家福来客栈,呵,也是巧了,福来,来福......”
耸了耸肩,也不停顿:“运气不错,不但还有位置,还有愿意拼桌的兄台,哦对了,”反身招手,头也不回,“小二!!掌柜!!来点吃的!馒头也好,阳春面也行,贵点的酒菜也可以,随便!赶快!”然后又继续对小白脸说,“见笑了!大半天都没吃饭,快饿坏了......”
满大堂的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哪来的一个没眼色的愣头青?
包围的那一大帮人俱都脸色怪怪的,又是厌烦又是无奈,唯有小白脸流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兄弟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李纯风挠了挠头:“有趣吗?我师父总说我迟钝......”
满大堂的人心里面顿时大叫:确实!
李纯风又拱了拱手:“在下李纯风,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小白脸挑了挑眉,左右瞄了瞄大堂,笑了笑,也拱了拱手,语带傲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荻花宫,‘冷秋枫’裴宴秋是也!”
这番话显然不止是说与李纯风一个人听,当下,大堂上的那些人俱都脸色微变:确认了,就是那个小魔头!但李纯风当然不能够领会这点,只道对方有够讲究:“原来自我介绍还要带上门派和绰号的啊?那我再补上——在下逍遥派李纯风,噢,没有绰号,见过裴兄!”
裴宴秋似乎感到哭笑不得,摇摇头,笑说:“原来李兄是出自天下第一大派啊~!”
话音落下,氛围莫名一松,坐在周围的应当是裴宴秋的对头的这帮人中竟也有好几个人忍不住笑了出声。这本是一句善意的调侃,他以为李纯风自来懂得逍遥派的含义,以此自称就是对自己的自嘲,于是配合地进行一番打趣,哪想根本不是这回事。
“啊?天下第一大派?”李纯风一副又是惊讶又是兴奋的样子,“是逍遥派?逍遥派原来这么厉害啊?”
裴宴秋愣了愣,周围的人也都愣了愣,心道:这小子,莫不是真傻?
裴宴秋于是问道:“李兄不知道逍遥派的含义?”
李纯风挠了挠头:“逍遥派不就是逍遥派么?还能有什么含义?”
“呃......”裴宴秋苦笑摇头,“李兄,这逍遥派可不是什么好的称谓。”
“为什么?”
“坏就坏在其‘逍遥’二字,”见其真的不懂,裴宴秋倒也乐意解释,“天地任逍遥,多好的寓意啊!令人心向往之。然而却一直不曾存在一个镇得住的大派,于是历来便出现过无数个逍遥派,那些个有着三两下三脚猫功夫的小门派就不说了,可笑的是,江湖上的若般宵小,算卦的、耍把式的、卖狗皮膏药的......甚至是一些潦倒帮闲,都喜以逍遥派自称。”
裴宴秋一摊手:“至于‘天下第一大派’,断然是一个戏称,呵呵,将所有的逍遥派算在一起,以人数论,他们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反正,时至今日,逍遥派已经成了一个含义特殊的词汇,要不就是卑微者用以自嘲,要不就是对招摇撞骗的江湖混子一个蔑称......”
“哈?不是吧!”李纯风的表情简直是快要崩溃,“可、可我确实是逍遥派的啊!我的师父叫逍遥子,他的门派叫逍遥派,他传给我的都是逍遥派经典......”
“逍遥子?”裴宴秋皱了皱眉。
“对啊!逍遥子李尔!多年以前曾经叱咤一时的一位盖世豪侠!学究天人,神功绝世!只是已归隐山林多时......”李纯风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期盼,“裴兄,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裴宴秋的脸色怪怪的,果断摇头:“没有!裴某实在不曾听说过甚么逍遥子李尔。”心里却想:这人一定是碰上了大骗子罢。瞧着这人甚是有趣,自觉有必要给个提醒,于是又道:“呃,其实我想说,古往今来,自号为逍遥子者不知凡几,其中大多正正是以‘逍遥派’之名行骗的无耻骗徒。李兄,你怕是遇人不淑罢......”
李纯风看起来是怔住了,实则却是在心底里与师父交流:“哈哈哈哈!师父,不曾听说喔!无耻骗徒喔!遇人不淑喔!”
李尔怒道:“呸!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李纯风说:“我没有不信您......只是,师父,您确实骗了我啊!”
李尔继续怒道:“我哪里骗你啦!”
李纯风说:“您说您以前曾经大名鼎鼎威震天下,事实并不是,裴兄根本不知道您;您说您以前还留下个逍遥派的宗门,但事实是现在逍遥派已经成了下三滥的代名词......”
李尔窒住了,好生一阵支吾,复又怒道:“还不是因为我归隐得太久了嘛!上百年的沧海桑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逍遥派不见了?怕不就是我的那些不肖的徒子徒孙把基业败光喽!这‘呸’货不知道我?哈,他才多少岁?见识浅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纯风质疑道:“真的?”
李尔大吼:“不然呢!啊啊,气死我了!哼!我且问你,为师教你的那些本事是真是假?”
李纯风只得答道:“那倒都是真的......”
李尔又道:“厉不厉害?”
李纯风又答:“厉害......”
李尔一哼:“那不就得了?哎,话说回来,现在你可就是我的逍遥派仅存的独苗啦!重振声威光大门楣的任务就交给你喽!”
李纯风脸色一苦:“哈?还要干这事啊?师父,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够多了......”
李尔怪笑:“嘎嘎,你没得逃!”
李纯风还待说些什么,耳边却听到,“李兄?李兄?......”,却是裴宴秋见他怔怔无语于是出言提醒。李纯风豁然回神,连忙道:“裴兄,我没事。”
裴宴秋说:“李兄你也不必介怀......”
李纯风不得不做一番陈述:“介怀?我没有。逍遥派便逍遥派吧,没事,我挺能打的,便让我来闯出个名号得了!”
这下,不仅是裴宴秋,满大堂的人全都为之一怔,然后心生鄙夷,暗想:这小子,不仅是迟钝,而且还天真!能打?呵,你有多能打?再说了,能打就能闯出名号么?还是逍遥派这个已经成了烂泥塘的名号?嗤~!
眼见裴宴秋笑而不语垂手沉吟,李纯风这时候才有机会(或者说才省起)去打量四周,立刻入眼的当然是包围在周围的那一大拨人马,这群人显然是同一来路,大都穿着同一款式的皂色劲装,整齐利落,甚有风范,独有三人例外,其一是身着一身文士袍服的枣面长髯的一名中年大汉,另一是裹着一身绛色罗裙身材“珠圆玉润”的一位妙龄健妇,最后则是穿着一袭素色锦袍玉面朱唇颇为英俊的一名青年,看得出来这三人便是这群人的头领。此刻,他们俱都神色冷峻地盯着大堂正中的这张桌子,目光中的警惕昭示着分明的敌意。
哪想,李纯风左瞧瞧右瞧瞧,回过头竟是对裴宴秋说:“京城之民果然还是素质高啊!瞧他们,一个个都能严格遵行食不言寝不语的礼则,太难得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食不言寝不语?TMD还能这样解读?给你跪了好么?
然后,李纯风又似才想起来般,皱眉抱怨道:“哎!掌柜的,怎么回事?好久了啊!我的吃食咋还没送上来?”
听到这里,李尔也终于忍不住问道:“臭小子,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啊?怎么了?”
“哈?真没看出来?这些人准备干架了啊!”
“干架?谁和谁?”
“你的同桌,和其他所有人!换言之,这些人准备围殴这个‘呸’货~!”
“不会吧!师父,您是不是看错了?没根没据的,可别乱说......”
李尔怒了:“笨小子!你就不会用用你的脑子?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客房休息却挤在大堂里排排坐,这些人都TMD像你一样脑子有毛病啊?”
“呃,也许......是在吃饭?”这话说的,李纯风自己也不信。
李尔气得笑了:“嗨,见过桌上摆满刀剑而不是酒菜的吃饭的么?”
李纯风左右望了望,确实啊,每张桌子上,除了寥寥的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掩饰用的酒水,就只有摆满的一把把刀剑了......
李尔又说:“再来——哎,我说,你点餐好歹也看看人家掌柜和小二吧?看到了没?瑟瑟缩缩,又急又怕,抖得像筛糠似的。怎么样?明白是什么回事了吧?”
李纯风连连点头,满大堂的人只道是这傻小子又在犯痴。确实,又“犯痴”了,他竟是再次抖出一句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胡话。
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李纯风很是认真地问道:“哎,你们是准备干架吧?”
此话一出,再一次,满堂皆惊。